第1章 A for Adolescence
在教學樓的前面有兩棵樹,一棵是楊樹,另一棵還是楊樹。盡管是兩棵楊樹,但它們還是感到孤單,因為一棵叫做清華,一棵叫做北大。
雖然對于樹來說,這是憑空給它們樹立了冤家。但對于學生來說,這為他們的上樹行為提供了合理的依據。其中,上清華還是上北大,具體怎麽上,都有很深奧的學問。
但這時候的周南濤對這些一無所知,在他的眼裏,這不過是一棵楊樹與一顆楊樹,是他能看到的窗外僅有的風景,也是他此時消磨時間的唯一伴侶。
周南濤坐在班主任辦公室的沙發上,還是感覺這事兒有點魔幻。
兩個小時前他還在原來的教室裏上自習,兩個小時後的現在,他就到了另一座城市,另一所學校。他轉學轉得過于無縫銜接,因此十分恍惚,連腳底下踩的這塊地都感覺不太真實。
辦公室隔壁就是教室,隔着牆壁還能聽到裏面激情澎湃的講課聲,輔助線和二面角恍恍惚惚地鑽到他耳朵裏。周南濤不敢亂動,無聊地盯着手表的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等到下課鈴響。但隔壁的二面角還沒求完,周南濤眼睜睜地看着時間又過去五分鐘,班主任才滿面春風地推開辦公室的門:“來來來,咱們過去。”
教室裏蹿出兩個高個兒男生,到旁邊的空教室搬了一張桌子。教室門一開,周南濤就被裏面一片整整齊齊的基佬紫晃瞎了眼——瘋了吧,校服做這個色?
班主任把周南濤往講臺旁邊一推,普通話帶着濃重的口音:“一位優秀的新同學,大家認識一下。”又指着剛放到最後一排的空桌子:“去那兒坐吧。”
周南濤剛把書包塞課桌裏,上課鈴又響了。沒有歡迎,沒有自我介紹,甚至就在拖堂的課間這麽随随便便地進來了,這學轉得毫無儀式感。生物老師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多了個人,抖開試卷就開始講題,周南濤孤零零地坐在最後一排,連個同桌都沒有,拿着生物書一片茫然。
前排的小姑娘背着手傳過來一份試卷,周南濤接來一看,頂頭上寫着:這節課講的卷子,你将就一下。錯的太多,萬裏江山一片紅,你別嫌棄。後面還畫了個小哭臉。
周南濤一看就樂了,同學還挺好玩的。他順手把錯都改了,知識點批注上去,還在頂上留言的地方寫了個謝謝。
老師在的時候一個個都人模狗樣的,老師一出門,教室裏立刻就炸鍋了。旁邊幾個人都轉過來,周南濤把試卷還給前排女生,小姑娘一看就嚎:“謝謝大佬!您的字也太好看了!”
周南濤說:“客氣客氣。”
有人問:“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周南濤就拿出課本給他們看名字,一個小胖子嘆道:“濤哥!霸氣!”
周南濤回道:“哪裏哪裏,小弟罷了。”
小胖子問他:“濤哥哪裏轉來的啊?”
“A市。”
“哇,A市超多美食的!”
借卷子的小姑娘幽幽嘆道:“就知道吃。”
周南濤笑:“等你們來A市,我請你們吃好的。”
耳邊忽然炸開一個響指,有個女聲脆生生地叫:“帥哥!”
周南濤回頭去看,好一個盤亮條順的姑娘。雖然這樣說有不尊重女性之嫌,但她的身材确實是破布一樣的校服也埋沒不了的。周南濤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一雙眼睛無處安放。這姑娘倒像是很喜歡看周南濤有一絲羞澀的樣子,撐在他桌子上咯咯地笑起來。
他有點消受不了這樣的熱情,微笑道:“你好。”
女生說:“你好呀,帥哥什麽星座?”
周南濤茫然道:“我……我巨蟹座。”
“哇,巨蟹小哥哥,這麽可愛的嗎!”
前排小姑娘咕哝道:“你冷靜一點啊,不要吓到新同學。”
女生解釋道:“你別多想,我知道全班所有人的星座。不信你随便問我一個,我都能答出來。”
周南濤對星座毫不感興趣,但對于這個女生記星座的本事很感興趣。他環視教室一周,卻見一片紫色的汪洋中有一處不同。第一排最靠門的地方坐着個男生,居然沒有穿校服,穿着件明黃的衛衣,腦後還紮了個小辮子。
周南濤指着這個男生說:“就他了,黃衣服那個。”
星座女看過去,脫口道:“雙魚。诶,小哥哥,巨蟹和雙魚很配哦。不過他是個非典型雙魚男……”
前排女生聽她越說越沒譜,制止道:“說了你克制一點啊!”
“好吧好吧。”星座女嘆道,“我還沒說什麽呢。”
中午在食堂吃過飯,周南濤又回了教室。家離得太遠,宿舍又沒收拾好,他準備就在課桌上趴一會。把課桌清幹淨,他想了半天還是摸出手機開了機。
QQ上彈出來消息。
唐遠風 10:15:26
怎麽了?生病了?不舒服?
唐遠風 12:05:38
看到了嗎?看到回個話。
唐遠風 12:08:09
新發的英語卷子幫你拿了一份。上午的筆記要嗎?要的話我拍照給你。
周南濤盯着手機看了許久,還是沒回,又把屏幕關上了。他轉學的事之前沒和別人說,尤其沒和唐遠風說。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索性裝死。
北方秋天的陽光溫暖又溫柔,從南邊的窗戶射進來,照亮了教室裏浮動的灰塵,暖烘烘的叫人犯困。周南濤剛準備睡,忽然教室門開了,他下意識就把手機藏起來,卻見來人并不是老師。
開門的是那個紮小辮兒的男生,還是原來的打扮,頭上又戴了頂黑色棒球帽,後面飄了一根長長的藍綢帶。小辮子也沒料到教室裏還有人,站在門口愣了一下,陽光越過空曠的教室照到門口,很有那麽點青春偶像劇的味道。
小辮子像是來拿東西的,看了他一眼也沒搭話,低頭在課桌裏翻東西了。出門前朝教室最後排說:“哎,你不回去?”
周南濤懶洋洋地答:“沒地方去,将就一下。”
小辮兒沉吟片刻,說道:“行吧,你別讓老頭兒看見,省得他又念叨。”
周南濤不明所以,趴在陽光裏睡了。迷糊了一會兒擡頭看表,兩點半上課,兩點二十了教室裏還空無一人,空得他心裏直犯嘀咕。兩點二十五才陸陸續續有人來了,前排女生看見他就笑:“你太勤快了吧,來這麽早。大家都踩點的。”
周南濤懶得解釋,和她閑聊起來。小姑娘叫程圓圓,但一點都不圓,白白瘦瘦小小的一只,說話聲音也軟綿綿的。上課前半分鐘,學生魚貫而入,程圓圓指點江山似的給他介紹班裏的人,哪個是班長,哪個是體委。還沒說幾句,上課鈴就響了。周南濤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那個打扮得很騷包的小辮兒男生還沒來。
老師講課講了好幾分鐘,教室門忽然開了。小辮兒毫無遲到的自覺,自然地坐下來翻書。他就坐在門口,也沒到處跑着打擾別人,老師講課的聲音都沒停,大家全當作無事發生。
一下課程圓圓又轉過來和周南濤聊天,周南濤問她:“門口那個男生是誰啊?剛才踩點失敗的那個。”
“他呀……”程圓圓說,“他不是踩點失敗,他是慣犯。”
“沒人管他?”
“管什麽管?”程圓圓說,“葉循。老頭兒親兒子。”
“啊?”周南濤驚訝道,“咱班主任不是姓鄭嗎。”
程圓圓噗嗤地笑了:“開玩笑呢,就說老頭兒特別疼他。哎,你慢慢就明白了。下節數學課,卷子先給你。”
班主任就是數學老師,是全市數一數二的名師,講課激情澎湃,生動活潑,邏輯清晰,深入淺出。但再澎湃的數學課,它也是數學課,不能擺脫讓人犯困的本質屬性。這兩節數學課聯排,還加了個四十分鐘的大課間。周南濤只聽得鈴聲此起彼伏,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覺得這數學課長得沒有盡頭,長得無比絕望。
講課一口氣講到下午的尾巴上,教室裏還沒開燈,看書有點昏暗了。金黃色的陽光投在黑板上,反光的地方不大看得清楚了,叫人越發昏昏欲睡。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似乎有點卡殼。底下一片學生全低着腦袋,因為被數學的洪流沖刷了太久,已經陷入思維滞澀的狀态。時間就這麽安靜地凝固了,葉循忽然發覺四下無聲,擡頭看看黑板,抓了一張草稿紙演算幾下,說道:“老師,換個坐标系試試。”
時間就又開始流動了,班主任思考一瞬,喜上眉梢,露出農民豐收似的樸實又真誠的笑容,連連誇贊,又開始激情澎湃地講題。
周南濤掙脫了混亂的時間和恍惚的夢境,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葉循,又看了一眼黑板,還是撐不住又困回去了。他明明覺得自己剛剛睡了三秒鐘,卻聽到班主任叫了自己的名字。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回憶了一下,恍惚記得班主任說的好像是:“周南濤,18題你還有什麽解法嗎?”
周南濤才上頭一節數學課,這試卷他看都沒看過。他這才剛來,要是直說不會也太丢人了點。可他半夢半醒之間都不知道剛剛講了什麽解法,只能硬着頭皮上去,開始另辟蹊徑。
萬幸的是他剛睡醒的腦子比較清醒,順利地把題解出來了,沒在講臺上丢人。他剛松了口氣,卻聽葉循說:“你這辦法太死,計算量太大,考場上根本不能用。”
周南濤帶着剛醒的一點起床氣,還有莫名其妙被抓上來做題的窩火,指尖還夾着粉筆,面色不善地看向葉循。他腹诽,要不是為了另辟蹊徑,他至于嗎?
班主任卻滿面春風地溫柔道:“那你還有什麽好方法?”
葉循走上講臺,直接拿過周南濤夾着的粉筆開始講。周南濤也得承認,辦法的确是簡單。但他從這節漫長的數學課積累的不爽,随着手裏的粉筆被抽走,像手榴彈拉了拉環似的,瀕臨爆炸的邊緣。
班主任又在歡喜地誇葉循了,周南濤忽然想起程圓圓說的“親兒子”,真是名不虛傳。他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這真是無名火,默念了兩遍氣出病來無人替,扯起一個虛假的微笑來。
但他瞥了一眼旁邊的葉循,看他理所當然的樣子就莫名覺得有點煩。他心道奇怪,他這麽好脾氣的人,怎麽能第一次見別人就覺得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