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K for Kitty
下午再見到小胖的時候,周南濤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小胖倒是渾不在意的樣子。直到下了第二節 課,小胖忽然長嘆一聲:“大概世界上的人,都是重色輕友的吧。”
他忽然這樣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周南濤愣了一下才道:“什麽叫重色輕友?”
小胖哼道:“你知道我說什麽。”
周南濤說:“請正确使用成語。”
“哪用錯了?”小胖說,“我是不是友?”
“是。”
“他有沒有色?”
“……“周南濤沉默,“話不能這麽說。”
“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
“那不就結了!”小胖說,“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是就是呗。”周南濤道,“但你一個直男為什麽要在意他到底有沒有色?”
小胖握住他的手:“兄弟!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你!”
“……什麽?”
小胖說:“你想呀,我們濤哥這麽一表人才,秀色可餐。葉循剛剛分手,心有情傷,饑渴難耐,萬一他要對你下手……”
周南濤冷靜地甩開他的手:“你跟着關松看了多少狗血言情小說?”
“你也要小心關松啊!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帥哥,她對你沒有表示實在太反常了……”
“好了,別打岔了。”周南濤道,“中午還不是你先招惹的人?你那麽和人家說話,不合适吧?”
小胖這時很理虧,哼哼唧唧地嗫喏了一會,才說:“一下傻了呗……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說了哈。”
周南濤猶豫片刻,問道:“小胖,你認真說,你真覺得是他告狀?”
“……不是。”
“那你何必呢?故意氣他?”
“想得多了,自己也就覺得是真的了。”小胖說。
這一年天冷得特別早,剛到十一月,忽然下了一場大雪。但畢竟溫度還沒有徹底降下來,地上存不住雪,都化成一地泥濘的雪水。不過下雪對學生永遠有吸引力,上課的時候已經人心渙散,大家不住地往窗外瞄,眼巴巴地看着從天上飄下來的一大團一大團的雪花。
老師剛說下課,人群就歡呼着散去了。教室裏留着小胖這樣懶惰的肥宅,還有勤奮好學,不問俗事的學霸,以及怕冷如周南濤的人。
周南濤隔着防盜窗伸手去接雪花,旁邊的程圓圓幽幽嘆道:“哥,你這造型看着像鐵窗淚。”
忽然有人逆着人流沖進教室,腳底還沾着泥水,差點在教室的瓷磚上滑倒。但他還是頑強地扶住門框,大聲宣布道:“二黑上清華了!”
這句話看起來主謂賓齊全,是一句通俗易懂的中國話,但它其實是一句暗語。因為二黑是一只貓,而清華是門外那棵樹。
報信的人喘了一口氣,又說:“下不來了!”
二黑是一只小貓,膽小如鼠,學藝不精:只學了上樹,沒有學下樹。這次爬樹爬得過于忘我,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自己跳不下來的高度了。下又下不來,只好往上爬,一口氣爬到樹頂,整個貓都崩潰了。
樹下圍了一圈人,不懼風雪,打着傘看熱鬧。隔壁樓上的學生全都湧到走廊上,隔空關注這只上樹的傻貓。
程圓圓仰着頭,努力透過大雪看清藏在樹杈裏的小貓:“它還是不下來?用吃的誘惑也不行?”
小胖搖搖頭:“樹那——麽高,它連吃的都看不到。”
“那怎麽辦?”程圓圓憂心道,“天這麽冷,它在上面不餓死也要凍死了!”
周南濤問:“叫保安沒有?”
“叫了呀,他們說雪太大,等雪停了才能來!”
小胖左右張望,挺身而出:“我來!”他退後幾步,一個沖刺,朝樹幹上猛踢一腳。樹上的枝杈震顫起來,難得積在上面的雪都撲簌簌地落下來,但樹本身倒是穩如泰山。
小胖卻在旁邊嗷嗷叫起來,和他一起叫的還有樹上的貓。小貓本來在樹上就怕得要命,還下着雪,又有這麽多人圍觀。這下樹一晃,二黑更害怕了,一邊撕心裂肺地叫,一邊把樹抱得更緊了。
周南濤震驚:“你幹嘛呢!”
“我想把它晃下來啊!”小胖道,“樹太大,根本踹不動!”
程圓圓急道:“掉下來把它摔壞怎麽辦?”
“啊?”小胖說,“貓不是有九條命嗎?”
“這你都信!”
“等等。”周南濤跑回教室,扛了一面半塊黑板大的班旗出來,“找幾個人一起晃,拿這個接一下。”
人越圍越多,也顧不上下雪了,幾個人扯着旗子站在樹下,以小胖為首的一群男生一起抱着那棵禿了頭的樹。
“太滑了!”
“那等等喊一二三,一起用力!”
二黑在樹上,眼看下面一群兩腳獸都對它心懷不軌。樹越晃,它抱得越緊,喵喵喵叫得聲嘶力竭,好像漫天飛雪都在為它伸張冤屈。
“靠啊!”小胖指着樹頂喊道,“哥,大哥,算我求您了,咱下來成不成啊?”
二黑:“喵!——”
葉循翻譯道:“它說:‘去你媽的。’”
“哇!”小胖叉腰,“你行你上啊!”
“我上就我上。”葉循說,“周南濤,把棍給我;小胖,你把我抱起來。”
小胖叫道:“你現在還玩什麽棍!”
“我呸!你怎麽滿腦子男盜女娼,我說那旗杆!”
于是小胖氣沉丹田,把葉循攔腰抱起來。他舉着葉循,葉循舉着旗杆。葉循拼命把旗杆往上伸,兩米多的旗杆在空中重心不穩,晃來晃去。小胖在下面叫:“穩住啊!你這是要謀殺你親爸!”
“夠不着啊!你以為我想!”
這棵樹快有三層樓高,旗杆戳上去就像給它胳肢窩撓癢。二黑也叫得累了,任由他們怎麽戳都不動如山。
“你再使點勁!”葉循指揮道,“高點!再高點!”
從某一個瞬間開始,人群忽然漸漸地靜默了。如果向樓門口看去,就能看到鄭先生負手而立的身影。
然而上樹二人組過于投入,已經感受不到世界的異常的沉寂。小胖哎呦哎呦地叫喚:“快點啊,我撐不住了!”
“你太菜了!”
“是你太重了!”
鄭先生靜靜地看了他們一會,問道:“幹什麽呢?”
“我們……”小胖開了口,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有些不對。他瞬間渾身僵硬,下意識地松開抱着葉循的手。葉循抱着旗杆“嗷”地一聲摔下來,屁股着地,眼前發黑,大罵:“你有病吧你!”
小胖把他扶起來,小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老鄭面色鐵青:“馬上上課了,在外面幹什麽呢?不怕感冒?”
葉循這才發現旁邊多了個人,倒是很冷靜,一瘸一拐地站起來,一臉嚴肅道:“老師,有只貓困在樹上了,我們得把它弄下來。”
“這用得着你們管?”老鄭怒極反笑,鏡片上寒光一閃,“都趕緊回去!”
“……哦。”葉循不情不願地扔下旗杆,拍拍屁股上的泥水。
上課鈴恰到好處地響起來,于是樓上樓下看熱鬧的人群都飛快地散去了。一群人衣服頭發濕漉漉地沖回教室,收獲了英語老師了然的目光:“出去玩雪了吧。”
班裏爆發出一陣笑聲,英語老師接着說道:“那我們布置一下今天的作文題目——假如你是李華,請向你的外國朋友Tony描述一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笑聲戛然而止。
由于他不堪入目的英語成績,葉循理所當然地成為英語老師的重點關照對象。在英語課上他也不敢造次,乖乖攤開英語書,面對比臉還幹淨的課文發呆。
他看看表,上課十五分鐘了,雪好像小了一點。再看看表,二十五分鐘了,好像又小了一點。于是他忍不住了,等到英語老師走近的時候,舉手道:“老師……我肚子疼!”
英語老師狐疑地看看葉循,但現在他的劉海濕漉漉的,淩亂地搭在額頭上。衣服還沒幹透,臉上和嘴唇上都沒什麽血色,看着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憔悴樣,這說辭忽然多了幾分說服力。
“那……要去醫務室嗎?”
“不用。”葉循裝模作樣地捂着肚子,“去洗手間就好了。”
“那快去吧。”
葉循從此一去不返,下課鈴打了也沒回來。英語老師還坐在講臺上答疑,周南濤收拾好東西,又朝葉循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這人不會是太虛脫掉坑裏了吧?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按照葉循的作風,翹課去網吧還更靠譜點。
等英語老師夾着書噠噠噠地出門了,周南濤也準備離開。他剛走到門口,迎面撞上沖進來的葉循。
周南濤下意識地閃開了——因為葉循比先前還濕了,好像在草地裏滾了一圈,衣服上沾了泥水,狼狽不堪。周南濤皺眉道:“你終于從坑裏爬上來了?”
“你才從坑裏來的!”葉循小心翼翼地移開一只遮着的手臂,露出懷裏一只同樣濕身的小黑貓。
小貓瘦得很,一濕就縮水,看起來像個小禿子。可能是實在沒力氣喊了,現在乖乖把小爪子搭在葉循手臂上,黑豆眼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周南濤震驚:“你……你就去做這個了?怎麽弄的?”
“爬樹啊。”
“……真的假的?”周南濤看着葉循全身髒兮兮的樣子,倒很像是在樹上蹭的,一時分辨不出這話的真假。
“當然是逗你的啊!”葉循伸手摸摸小貓的頭,“樹那麽滑,猴都上不去!”
他細長的手指揉了揉小貓頭上的絨毛,因為接觸冷水時間太長而有些僵硬,關節處凍得通紅,更顯得皮膚蒼白。
周南濤問:“你在外面呆了這麽久?怎麽不早點回來?”
“我得等老師走啊,不然怎麽解釋?”葉循嘟囔道,“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怎麽把它救下來的?”
周南濤失笑:“那請問你是怎麽做到的呢?”
“上二樓啊!二樓的廁所剛好正對着樹,我拿棍子一點一點戳他屁股把它趕下來的。”
“那你可太厲害了。”周南濤像哄小孩似的虛僞誇贊,“趕快回家吧,小心感冒。”
“我不急,我先把它帶回宿舍擦擦,好不容易弄下來,別再給凍死了。”
“你不回家?”
“回不回吧。”葉循聳聳肩,“無所謂,就是衣服有點濕。”
“那你別回了,天氣也不好。”周南濤說,“你先把它帶回去,我去餐廳買點飯。”
葉循還沒回答,周南濤忽然想起這是個連桌子都擦不了的大少爺,立刻又改口道:“不,我帶它回去,你去買飯。”
周南濤回宿舍熱了水,擰了一塊熱毛巾,先把貓擦幹淨了。二黑原先是只神出鬼沒,不愛親近人的貓,也不知道是吓傻了,還是發現兩腳獸也不都是壞蛋,這時倒是很乖巧。他還妄圖用吹風機把貓吹幹,在遭到了激烈抗争之後只好用幹毛巾又随便把水擦幹。
葉循拎着打包盒推門而入,二黑在地上很熱情地沖上來喵喵喵。周南濤攔住他:“你,先洗澡再吃飯。”
葉循抗議道:“飯會冷的!”
“我有電磁爐,可以熱。”周南濤說,“我等你,你快去洗。”
“……沒衣服。”
周南濤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麽過日子的啊?”
葉循理直氣壯:“都拿回家去洗了啊,我又很少住學校。”
周南濤還是打開衣櫃,翻出一件薄毛衣:“先穿這個吧,等等把裏面的衣服晾一下,不行再拿吹風機吹一下。”
“……哦。”生活白癡很順從地接受了安排,“周南濤,你也太賢惠了。”
周南濤連白眼都不想給他,抱起二黑揉了揉,說道:“是你太傻。”
葉循從浴室飛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貓乖乖蹲在凳子上,周南濤夾了一塊肉,在清水裏涮了涮然後喂給貓,真是好一幅其樂融融的人貓共處圖。
周南濤看到他回來,把菜又熱過一遍。
“你怎麽不吃?”葉循一邊擦頭發一邊問。
“我先吃,難道讓你吃剩飯?”
“行吧,那我們一起吃貓的剩飯。”葉循敲敲小貓的頭,“都是你招了這麽多破事。”
正在認真吃東西的二黑忽然被打擾,嘴裏的吃的都被打掉了,非常不滿地喵了一聲。
“它說——”
葉循搶答道:“去你媽的!”
“……不,也許它是說謝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