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L for Lie
二黑被放回原處找媽媽了,然而它的媽媽是個風流浪蕩子,常常不着家。被迫成長的二黑發現在人類身上有利可圖,便常常流竄于教學樓下,尤其在放學的時候蹲守在門口,靠賣萌為生,騙取小姑娘手裏的零食。
葉循也許是因為自己辛苦救它一次,自認為對二黑有再造之恩,因此也格外生出了許多母愛。天天火腿腸小魚幹地喂着,二黑見了他比見了親媽還親。
“貓不能吃太鹹的東西。”周南濤說。
于是葉循網購了一大包貓糧,藏在教室放書的櫃子裏。
“我宣布從此以後二黑就是我兒子了。”葉循深情道,“是我與這個早來的冬天的愛情的結晶。”
“快請飯快請飯。”關松說,“熱烈慶祝葉循女士喜當媽。”
但冬天的提前降臨是很令人難受的。北方最難捱的日子就是供暖的前幾天,秋天已經非常非常深沉且嚴厲了,然而暖氣不這麽認為,它覺得你還可以再撐一撐。就像是黎明前最黑的夜,熬過去就是溫暖的冬天。
周末周南濤的父母帶着妹妹回老家吃喜宴,學校周六上午還要上課,周南濤索性不回家了,周末也住學校裏。
窗外又黏黏糊糊地下着一點雨夾雪,宿舍的牆壁不防潮也不隔熱,又濕又冷,叫人十分煩躁。北方很難得感受到這種浮游在空氣裏,繼而侵入皮膚,鑽進骨頭的冷。
周南濤窩在宿舍裏,靠在暖氣邊上寫物理題。手僵硬得握不住筆,寫一行字要對着手呵三次氣,受力分析都畫得歪歪扭扭。這天是供暖的第一天,暖氣若有若無地有了那麽點溫度,不再只是塊冷冰冰的鐵了。雖然收效甚微,但總是聊勝于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他總是覺得沒由來的煩悶。這樣的天氣不應該學習,應該縮在暖暖的被子裏睡大覺。正在他意志動搖的時候,手機恰到好處地震起來。
于是周南濤有了合理的理由放下筆。
“在嗎?”
這真是聊天最弱智的開場白。周南濤惡狠狠地想着,雲淡風輕地回複:“有事嗎?”
周南濤想,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抗拒看到唐遠風的消息的呢?他們明明做了快十年的同學,做過鄰居,做過朋友。并不說一開始就有多麽投緣,但這麽多年總是分不開,都成了習慣。
那為什麽會疏遠呢?從每天放學一起回家,到轉學都悄無聲息。好像也就是某一瞬間的事情,怪他自己不該有的敏銳,他不應該勘破。
“沒事。”唐遠風的回信很快,“你忙嗎?随便聊聊嘛。”
“哦哦。”他的敷衍顯得過于刻意。
不要這樣,周南濤想。不要逼近,不要說出來。
-新學校還好嗎?在那邊習慣嗎?
-挺好的。
-哈哈哈,會不會覺得寂寞啊[笑哭]
-不會啊,有很多新朋友了嘿嘿
-啊,那挺好的
-你呢?
-我要死了,你走了以後我茶不思飯不想→_→再也沒人給我講題了!
-……
對面沉默了好久,周南濤拿起習題集看了一眼,飄忽的圖形根本進不了腦子。隔壁隐隐傳來說話的聲音,大中午的,不讓人清靜。
-你現在有空嗎?有件挺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說。
“不必說了。”他說。
-……。我還沒說我要說什麽。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要說了,對不起。
是十四歲的時候唐遠風悄悄扔掉別的女生送給他的禮物,是十五歲的時候他和曾經暗戀的女生到了不同的學校,唐遠風嘴上安慰臉上卻如釋重負的表情,是十六歲的一個午後,唐遠風以為他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去吻他的頭發。
也許是某一刻,也許是每時每刻。他明白了唐遠風從小對他過分的保護欲和占有欲來自何處。
他想,他失去了一個朋友。
-……你知道?
他問。
-不要問了。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搞得連朋友都沒得做。
-你讨厭我?你覺得我惡心?所以疏遠我?
-你在想什麽?我只是還想和你做朋友,別逼我了行嗎。
-我哪裏有逼你?喜歡一個人有錯嗎,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沒有錯,錯的是我。
這樣的事情為什麽會發生在他身上呢?周南濤有些暴躁地想。這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他把對方當作朋友,而對方居然喜歡他。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唐遠風:對不起。
唐遠風:那你轉學呢?也是因為我嗎?
周南濤:不要自作多情。
門外的說話聲越來越大,甚至還起了争執的意思。他隔着門板隐隐地聽到什麽“我只是走之前想再見你一面,你居然讓我看這個”,聲音倒是很熟悉。
周南濤終于忍無可忍,起身用力把門拉開。
門外霎時安靜了。他門前站着那個卷毛前男友,眼睛有點紅,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周南濤忽然想,他生氣的樣子倒是看起來很gay。
葉循靠在自己房間的門框上,房間裏還有個人,披着床單坐在床上玩手機。
這個人周南濤恰好有幸認識,校足球隊的隊長。
這樣的場景,他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發生在自己眼前,總是感覺有些魔幻。
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捉奸現場,卷毛大約是覺得氣氛實在尴尬,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周南濤倒是不太在意,盯着葉循問:“怎麽回事?”
葉循一臉坦然,絲毫沒有要遮掩的意思,更沒有被相熟的同學撞破的尴尬。他似乎只有被打擾的不快,像看到一個陌生人,冷着臉瞥了他一眼:“約炮。怎麽了,沒見過?”
周南濤心裏蹭地冒上來一股無名火,然而他只是隐忍着,語氣平靜又生硬:“要約去酒店開房,這是學校宿舍。”
“誰規定不能在學校宿舍約炮了呢?”葉循皺起眉頭,目光冷漠得甚至有一點兇狠,“不要教育我。”
“我要午休。”周南濤說,“你擾民了。”
他沒給葉循回話的機會,“嘭”地關上門。
周南濤靠在床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隔壁也沒了動靜,一時間屋子裏靜得可怕,周南濤這才發現自己的呼吸格外粗重。
如果這是一道閱讀理解題,那麽第一條應當寫上當日的天氣預示了他糟糕的心情。但他為什麽要生氣呢?他在氣誰呢,是唐遠風還是葉循?
相處得多了,他有了一種和葉循相熟的錯覺。他以為他失去了一個朋友,也多了一個朋友。但就像是在鐵片下剛剛湧起的暖流,還沒來得及真正散發熱量,就被陰冷的空氣擊散了。
說到底,葉循做什麽,關他什麽事呢,他有什麽立場生氣呢?或許他可以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為葉循的“作風不檢點”而生氣。但那都是別人的私事,難道他還能去教育對方,你要自重自愛,不能亂搞男男關系?
但他還是生氣,也許是在氣自己。葉循聰明、任性、張揚,有所有自己羨慕而缺少的特質。但他又細致可愛,把所有的溫柔給了一只小貓。這是一個自由地閃光的人,因此他包容了對方的所有不同尋常,像大家一樣自然而然地認同,這個人可以是雙性戀,可以和可愛的女孩子和漂亮的男孩子戀愛。
因而他喜歡他。
但這都只是他擅自給葉循塑造的人設。忽然他看到對方像一個放縱自己的小基佬,這樣自然熟練地說出“約炮”,忽然人設崩塌了。
但這又能怪誰呢?只好怪他自己。
一牆之隔,葉循關上了門。
“算了。”他說,“搞成這樣,沒意思了。拜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