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Z for Zeal
最終平安下車的時候,周南濤感覺自己的心還在公路上飛馳。他看着滿天的星星,努力心平氣和地對葉循說:“其實你可以選擇爬山的時候爬快一點。”
葉循也非常心平氣和:“我就是知道自己爬不快,所以才要在別的地方節省時間。”
晚上黑燈瞎火,尤其是将要逼近黎明,夜就顯得越發濃黑了。走過一段車行道,山裏就完全失去了燈光,只能靠手機的手電照明。
高大的梧桐樹矗立在路的兩側,茂密的枝杈左右相接,遮天蔽日。如果是盛夏,這裏當是乘涼的好去處,但此時它們将一點孱弱的月光也隔絕在外,只有深灰的陰影。
葉循打着手電,又往周南濤身邊靠了靠:“你不覺得這個場景很像童話裏的黑森林嗎,裏面住着女巫什麽的。”
“那你呢?你是王子,要到森林對面迎娶公主?”
葉循心道,迎娶公主倒也不必去森林對面,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但這話說出來就顯得太露骨了,這時候他只能自己在心裏意淫。他問:“我是王子,你是什麽?”
周南濤很努力地想了許久:“我是王子騎着的那匹白馬?”
葉循的預設答案裏有騎士、惡龍、法師,但萬萬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答案。他爆發出一陣笑聲,又忽然又停住了。
“怎麽了?”周南濤問。
葉循幽幽嘆道:“這種環境裏有笑聲總覺得很詭異。”
“……你突然停下來才比較詭異吧。”周南濤無奈。
葉循怕黑又怕鬼,這種兩個人在山裏走夜路的項目實在太挑戰他了。
周南濤看出葉循的害怕——他說話的聲音都顯得不自然。他努力活躍氣氛想化解這種陰森的氣氛,不想葉循還能自己創造恐怖氛圍來吓自己。
四月末的天還不暖和,淩晨更深露重,又在山裏,還是濕冷得厲害。但爬了一陣山以後漸漸地熱起來了,還出了一層薄汗。葉循也适應了黑暗,尤其是他體力不太行,現在應付爬山已經很艱難了,沒有多餘的精力用來害怕了。
正當他一邊喘粗氣一邊和周南濤插科打诨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觸碰到了自己的鼻尖。起先他以為是樹葉,但他很快感到觸感不太對,尤其是這個東西,在他停住以後——還緩緩地移動了。
葉循當場魂飛魄散,他從小看過的所有鬼故事在一瞬間全部湧入他的腦海,好不容易被他遺忘的恐懼飛快地包圍了他,鑽進他的每一個毛孔。
人被吓的最高境界是吓傻了,害怕到一定程度就會失去行動能力和語言功能。直到那個東西又緩緩地蠕動了一下,葉循才發出了一聲尖叫。
周南濤被他這一聲叫吓得不輕,連忙舉着燈來查看。
“是一只蟲子。”周南濤用樹枝把蟲子撥走,安撫道,“沒事沒事。”
葉循把燈舉起來照照四周,果然見還有蟲子垂着細絲從樹上吊下來。
“就是這個。“周南濤說,“吊死鬼。”
葉循忍受着心髒瘋狂的跳動,顫抖着聲音頑強道:“……是尺蠖幼蟲。”
周南濤哭笑不得,這時候居然還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追求嚴謹。葉循說:“就是在這時候,別用這種奇怪的名字自己吓自己。”
“好好好。”周南濤此時百依百順,“那小心一點——還爬嗎?”
“當然爬。”葉循堅定道:“來都來了,導航說就快到了。”
更重要的是,回去的路也是黑燈瞎火。
“行。”周南濤問,“那下一步朝哪走?”
葉循看看導航,皺起眉頭:“GPS沒信號了……看地圖的話在前面的路口右拐,先向前走吧。”
周南濤走到路口的時候十分疑惑:“這路也太窄了吧,确定是這個路口?”
“一路走過來也沒有別的路口了。”葉循說,“應該是,走走看吧。”
小路一側是樹林,一側是石制欄杆,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周南濤走在前面,葉循跟在後面。
周南濤總覺得不對勁:“前面不像有路的樣子吧?”
“走走看吧。”葉循說,“也沒別的路了,萬一有出口呢?”
周南濤的腳步忽然停住了,葉循一個沒注意,差點撞到他身上。
“不能走了。”
“怎麽了?”
“沒路了。”
“哦。”葉循順口問,“前面是什麽啊?”
周南濤卻沉默了。這樣的沉默讓葉循害怕起來,他看過的鬼故事又占領了他的大腦。他追問道:“到底是什麽啊?”
“……墓碑。”周南濤輕聲說。
“……”葉循覺得自己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別吓我。”
“我是那種人嗎?”
的确不是,但葉循現在寧願他是。他顫抖着聲音說:“周南濤。”
“嗯?”
“哥,你是我親哥。”他現在倒是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你能拉着我嗎?”
周南濤沒有說話,轉過身對他伸出一只手。很快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有并不溫熱的汗意。
“那現在怎麽辦?”
“再走回去就是了。”周南濤對着墓碑遠遠地鞠了個躬,念叨道,“抱歉抱歉,無意打擾。”
難得牽了手,有了這樣突飛猛進的進展,葉循卻産生不了一點旖旎心思。周南濤拉着他原路返回,嘆道:“這是什麽導航,選了這種路?”
葉循誠懇認錯:“其實導航規劃了兩條路,我選了一條近的——誰能想到他會導出這種路來!”
“現在只能走回有信號的地方,再換條路走了。”周南濤忽然意識到他還拉着葉循的手,總覺放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葉循從周南濤停下的腳步裏感到不對,連忙松開了手。他當然想要多拉一會,但現在不是強行占便宜的時候。
氣氛忽然間有些尴尬,周南濤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四處張望起來。
正是這一望,一條寬闊的路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葉循……”他說,“我們之前看到過這條路嗎?”
“求你說得不要這麽吓人!”
“不是,”周南濤說,“我的意思是之前怎麽沒看到?你看看,這個是不是地圖上該右轉的地方?”
不僅是,而且一看就是條通天大道。葉循經受了一晚上驚吓,幾乎要感動落淚了。
這時候天已經褪去了最濃郁的黑,泛起了灰蒙蒙的深藍。他終于找回了一部分理智,認真回憶道:“當時我們可能……在躲蟲子。”
不管怎樣,總算找到了路。葉循覺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爬山也更有力氣了。這個夜晚他經歷了太多,如果知道看日出這麽簡單樸實的傳統活動需要經受這麽多考驗,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
天空的藍色一點點變淺了,是天亮的預告,溫柔又從容。樹林也活了起來,它們顯示出了鮮活的綠,不再是一片黑沉沉的陰翳。
“到了到了,到頂了!”葉循活了十六年,也爬過了大大小小的許多山,但從來沒有一座讓他有過這樣的成就感。
他找了一塊石頭,和周南濤并肩坐下來休息。在山頂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全貌,城市裏的燈亮起來,也許是路燈,連綿成橙色的涓流,溫和又霸道地把支流伸向城市的每座角落。
被薄霧填充滿的朦胧的藍色包絡着地上的萬家燈火,清爽的晨風拂過初醒的晨露。
“還有多久?”周南濤問。
“十分鐘。”葉循說,“時間剛剛好。”
山頂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等着看日出的人,還有扛着相機的攝影愛好者。但他們一路上別說人,連半個鬼影都沒見到。
“顯然是有正路可以走的。”周南濤說。
“當然有正路。”葉循仿佛忘記了自己剛剛是如何魂不守舍,又開始理不直氣也壯,“但要不是抄近路,可能已經錯過日出了呢?”
東方的天空已經隐隐露出柔柔的橙色,與地面上的燈光遙相呼應。等太陽一躍而起的時候,它強悍霸道的光與熱就要宣示新一天的開始,萬物就要蘇醒,就要運行,就要操勞。
但此時是日出前最後的懶怠。這時候的天依然霧蒙蒙地混沌着,風還是愛答不理的微冷。世界仿佛蘇醒了,但還可以倦懶地賴個床。
混沌又暧昧。
他們原本可以靜靜地坐着,等待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但葉循看着遠方,忽然問:“周南濤,你有喜歡過別人嗎?”
“當然有啊。”周南濤似乎對這個問題并不感到意外。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上了不同的高中,就沒有然後了。”周南濤反問道:“你呢?”
葉循笑道:“我喜歡過的人太多,數不清啦。”
他又問:“那你現在還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但是我有。”
周南濤總覺得是空氣太過粘稠,牽扯出一種暧昧。但此時太陽忽然出現了,赤紅的朝霞鋪滿了東方,萬丈的金光掃空了所有隐秘幽微的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