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T for Turning
周南濤沒有什麽可供縱向比較的對象,他的“以前任何時候”幾乎是一片空白。但第一次就遭遇了這麽複雜的情況,又實在沒有人給他出謀劃策,憋悶到幾乎爆炸。
他可以用“沉迷學習”為借口,刻意麻痹自己,讓自己忘記這些糟心的破事。但葉循不穿校服實在是太顯眼了,他不經意地一擡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的大腦就會立刻被這些糾纏不清的問題填滿。
所以他幾乎是用發洩的态度把籃球砸到地上的。
球一蹦三尺高,隊長連忙伸手把球撈回來。瘦高個的竹竿立刻拉長了調子,陰陽怪氣道:“哎呦,拽什麽拽呢?”
周南濤冷臉看着他,竹竿人瘦臉小,但頭發卻很長,劉海快把眼睛都遮住了,五官都看不清楚了。周南濤看着他的樣子就覺得這人猥瑣,當然了,這也可能是他心情不好,一腔無名火,看誰都不順眼。
他很沒好氣地說道:“球從來不傳我,防的時候盯着我一個人防,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有必要嗎?看不順眼我直接叫我走不就行了嗎?”
這個竹竿從第一天就對他有莫名其妙的敵意,他一個“編外人員”又總搶風頭,有人不喜歡他也是正常的。本來就是為了來陪小胖,平時他也就忍了,可今天周南濤忽然就不想忍了。
他幹嘛在哪都過得這麽憋屈?
竹竿瞪大眼睛:“你說誰呢?大家都看着呢,我哪針對你了?說話要講證據啊,你污蔑我怎麽算?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覺得誰都嫉妒你行嗎。”
周南濤也沒再生氣,甚至很心平氣和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大家的确都看見了。我不玩了,沒時間奉陪。”
竹竿似乎取得了勝利,又覺得自己勝得還不夠光彩,不夠徹底,不夠從容。于是又說道:“大學霸不玩了呀。我們學霸就是忙啊,忙着學習呢,還是忙着跟你那同性戀朋友玩呢?”
他這一句話出來,現場氣氛立刻不一樣了。有人還迷茫着,但周南濤顯然再清楚不過了。
他離開的腳步頓住了,很平靜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小胖剛好跑到附近,一看不大對勁,立刻跑過來救場。
竹竿理直氣壯:“我說他同性戀,變态,你不會不知道是誰吧?你們不是關系好嗎?”
小胖感受到周南濤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他的神經繃得更緊,上學期才因為去網吧公開檢讨的他不想惹上任何麻煩。
他拉着周南濤的胳膊小聲道:“走吧走吧,別和傻/逼計較。”
竹竿卻更嚣張起來:“又來一個,你們班不是還有個抑郁症嗎?那種女的居然還有人喜歡。”
小胖拉着周南濤的手松了,一瞬間他的怒意蹿上來,但卻因為過于生氣而不知所措。
“重點班牛逼啊,一個個人模狗樣的會裝逼,都他媽是變态……”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周南濤動手了。竹竿沒有防備,直接被掀倒在地上。回過神來,他睜大驚怒的雙眼,立刻爬起來反擊。
周南濤把他按在地上,竹竿用膝蓋頂在他肚子上,趁他吃痛的時候又反過來壓住他。周南濤的臉蹭在水泥地上,左臉的顴骨處擦破了,洇出細小而斑駁的血跡。
小胖理智回籠,立馬上去拉架。兩個人很沒有章法地拉扯在一起,小胖和隊長一邊拉一個,一邊順毛一邊念叨着“別打了別打了”。被強行分開前,竹竿還不忘又踹了周南濤一腳,半點虧都不肯吃。
周南濤不說話,只咬着後牙,冷眼看對方。竹竿憤憤地甩開拉着他的隊長,面對一群圍觀的人,他也不再說話,面目猙獰地與周南濤對視。
小胖快要給他倆跪下了,生怕眼神裏再擦出點火花,連拖帶拉地把周南濤扯走了。他老父親一樣恨鐵不成鋼:“我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能惹事呢?”
周南濤一言不發,擡手抹了抹臉上的傷口。
“別亂碰!”小胖說,“回去用清水擦擦。”
“沒事。”周南濤說,“回去還得上課。”
小胖說:“沒事個屁,你完了。”
周南濤咬着嘴唇,用手撥了撥淩亂的頭發。小胖把他拉住,一邊給他整理衣服,一邊念念叨叨:“你這是國際矛盾,那麽多人都看見了,老鄭肯定得知道。然後你打籃球不吃晚飯,還和外班人打架,你在老鄭那已經是個死人了,你……”
小胖頓了頓,又嘆了口氣:“唉,我的問題,我就不該帶你來。”
“我的問題。”周南濤說,“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的,你記得認錯态度良好點,在老鄭面前別這麽剛。”
是他的問題,周南濤想。而小胖不知道是什麽問題。
周南濤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教室上自習。校服在地上蹭過有點髒,但好在是深色的,拍一拍也就看不出來了。
大家都埋頭學習,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但對程圓圓來說,不注意是很難的。自習課寫作業的時候,她總要時不時地瞥他一眼。
“摔的。”周南濤勾了勾嘴角,還要補上一句,“樓道門口的燈還沒有修好,唉。”
葉循是在放學時候發現周南濤不對勁的。他還是有意無意要把頭轉到後面去看,這已經成了習慣。這一天的周南濤過早地收拾書包離開了,通常他都要在教室停留二十分鐘再走。
他坐在最靠門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就在周南濤出門的時候把腳伸到門口。
周南濤停下腳步來看他。他有些尴尬地躲閃了一下,把腳縮回來,說:“不好意思。”
他就看到周南濤臉上的傷痕。他很想問是怎麽回事,但想到自己好像還和周南濤在冷戰,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只好去逼問小胖,小胖卻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了看他:“你怎麽不問周南濤?”
“你廢話那麽多幹嘛?”葉循很沒有好氣。
小胖非常有操守:“那我不能告訴你,要麽你自己問他。”
葉循被蒙在鼓裏,不爽得要命。他實在很想直接敲開隔壁的門,去問問周南濤是摔跤了還是打架了,需要碘酒還是創可貼——雖然他也沒有,但他可以去買。
冬天的時候他在周南濤房間裏和他一起學習,他裝睡磕到腦袋,周南濤急急忙忙幫他冷敷。明明也沒有過了多久,可是怎麽變成這樣了呢?
好在葉循并沒有不爽太久。當時的圍觀者實在是太多,開始之前又互相亮明了身份,極大地便利了消息的傳播。葉循向來消息靈通,很快找到了一個目擊證人,給他描述案發現場。
竹竿畢竟是在罵他,目擊者支支吾吾地進行了委婉轉述。不料葉循竟然很興奮,拉着他道:“你剛說什麽?快再說一遍,說清楚點!”
目擊者暗想怎麽還有人喜歡聽別人罵自己的,但既然對方有這種特殊癖好,他也只好幫忙滿足。更匪夷所思的是,葉循臉上的興奮很快轉變為了狂喜。
——四舍五入,就是周南濤為他打架了!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峰回路轉的刺激和喜悅把他沖昏了。
周南濤不反感他嗎?周南濤不再為他的莽撞生氣了嗎?
周南濤竟然這麽在乎他嗎?
葉循一刻都不想等了,他飛奔着沖向教室,他要找周南濤問個清楚。
要死要活,給個痛快吧!
他扶着教室門喘氣,卻看到周南濤的座位空空蕩蕩,只有攤開的一本練習冊。
葉循忽然意識到了一些問題。他知道了,鄭先生也會知道。如果換作是他自己,他可能不會放在心上,但周南濤這樣的乖乖男顯然是剛不過鄭先生的。
他問程圓圓:“周南濤人呢?”
程圓圓停下筆,指了指牆壁:“隔壁,老鄭。”
周南濤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被老師請家長。
他,鄭先生,鄧藍分別坐在辦公室的一頭,三足鼎立,三方會談。
鄭先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鄭先生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怎麽能不吃飯呢?不吃飯能有好的學習狀态嗎?沒有好的學習狀态能有好的學習成績嗎?”
鄧藍連連點頭稱是。
鄭先生又說:“你怎麽能總和那些外班的人混在一起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他們同流合污,不就是自甘堕落嗎?”
鄧藍連連點頭稱是。
鄭先生還說:“老師不是不讓你鍛煉,但你去和他們打球,要是有個磕磕碰碰,耽誤了學習怎麽辦?更不要說你還和別人打架,來學校是讓你學習的,我們的目标是清北名校,你怎麽能……”
鄭先生的話恍恍惚惚地在耳朵旁邊飄蕩,周南濤盯着桌子上的茶杯,裝作認真受訓的樣子出神。
男孩子打打鬧鬧,本來是常事。但他的确也太沖動了——他以前不是這樣沖動的人。
鄭先生轉而對鄧藍說:“南濤媽媽,孩子現在是學習的關鍵時期,能不能考上名校就看這兩年了,做家長的要搞好後勤工作,該吃的飯一頓都不能落下……”
鄭先生的話來來回回地在他腦子裏飄蕩,擠做一團。竹竿對他的惡意膚淺又可笑,他算什麽東西?誰是同性戀,誰有抑郁症,管他什麽事?
是對方的多管閑事惹惱了他,因為這對他來說并不是閑事。
周南濤的手無意識地摳着自己的指甲。考試,名校,奮鬥,沖刺,鄭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在說。
竹竿說:“他同性戀,變态!”
葉循說:“我是他男朋友。”
鄭先生說道激情處,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把它重重地放回桌上。茶杯的蓋子嗡嗡嗡地發出顫動,周南濤覺得自己的心髒和大腦也在随之顫動。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