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S for Summer

鄭先生停了下來,他們一起看向了門的方向。

他起身去開門,門打開的時候,葉循準備再敲一次門的手還沒有放下去。

鄭先生的臉色和緩下來,問:“有事嗎?”

葉循說:“老師,我找周南濤。哎呀,這麽巧,他就在這兒呢!”

他越過鄭先生的身軀,遠遠地對着周南濤眨眨眼睛。

周南濤接收到了這個信號,在無聊的批鬥大會裏他居然感覺到一點樂趣。他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來抑制自己的一點笑意。

鄭先生是久經沙場的老手,看着葉循就知道他想做什麽。

葉循說:“老師,不先讓我進去嗎?”

葉循在鄭先生的辦公室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自覺地坐到鄧藍旁邊的沙發上。他也不看周南濤,只對鄭先生撒嬌一樣地說:“鄭老師,您不能批評周南濤。”

鄭先生笑起來:“怎麽了?”

葉循說:“他又不是無緣無故打架的,有人欺負我們班的同學,他才看不過去的。”

“嗯?”鄭先生推了推眼鏡,“那你的意思是還要誇他幾句?欺負同學怎麽不告訴老師,還自己逞英雄?”

葉循嘟囔道:“他欺負孔淼,那孔淼要是聽了不高興有個三長兩短,他能負責嗎?要是我我也得揍他。”

鄭先生“嘿嘿”笑了兩聲,笑出中年男人圓滑的中庸之道:“那這種事情也要及時向老師說,不能老想着自己解決。你們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學習,學習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葉循低着頭翻了個白眼,心說難道我同性戀這種事情也能和你說?但他當然沒有大逆不道到把這話說出來,而是很乖巧地順着鄭先生說:“是啊。”

相比周南濤坐了半個多小時不吭一聲,葉循的對答如流就很讓鄭先生滿意。葉循說:“老師,自習都上了,那我和周南濤回去學習了。”

鄭先生覺得自己字裏行間沒有要放周南濤走的意思,但葉循已經拉起周南濤的手腕,要離開了。鄭先生才要開口,葉循搶白道:“今天講過的那張數學卷子還沒有總結,今天的事情不能留到明天。”

走到門口關門時,又不忘說:“老師放心,我以後每天都監督他吃晚飯!”

鄭先生對他沒脾氣,咬牙切齒地露出一個笑來,也就放他們走了。

門剛在身後關上,葉循立刻就松開了周南濤的手腕。也許是因為緊張,他刻意不去看周南濤,而輕描淡寫地說:“好了,不用聽他念經了。”

周南濤有些局促地動了動喉結,說:“謝謝。”

一晚上的自習,他面前放着試卷,卻一點也做不進去。雙曲線面目猙獰,電磁場一團漿糊。他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亂塗一圈一圈地繞着橢圓,把草稿紙鈎破了。

葉循坐在他的角落裏,明目張膽拿着手機聊天。他對着籃球隊長一通狂轟濫炸:“你讓他給周南濤道歉。”

隊長快給他整崩潰了:“別煩了我了行嗎,我能管得了他?”

隊長忍無可忍地把葉循這尊大佛直接送給了竹竿,葉循轉變了攻擊對象,繼續樂此不疲地騷擾。

“你好,我是葉循。”

“?有病?”

“想拜托你一件事,給周南濤道歉。”

“??????傻/逼”

“你有兩個選擇,我可以找人和你打一架,或者去找你班主任。

反正我是不怕處分,就看你怕不怕了。”

竹竿覺得自己真的遇到了神經病,他決定充分地發揮老祖宗的智慧——學名叫做欺軟怕硬,藝名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

晚上下自習的時候,鄭先生意外地下班很早。周南濤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東西,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和葉循搭個話。哪怕就是說聲謝謝呢?

忽然有人叫他:“周南濤,外面有人找你!”

周南濤滿頭霧水地走出去,他在別的班級幾乎沒有認識的人,誰會來找他?

門外居然是竹竿,站在門口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見到他以後,飛快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啊?”周南濤被他弄懵了,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沒事。”周南濤說,“你不用和我道歉。”

他還想再問問,但竹竿已經飛快地離開了。周南濤又莫名其妙地走回去,葉循還坐在原處。

葉循都沒有看他,葉循竟然沒有看他。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等到教室裏的人都快走空了,葉循還是一直低着頭寫自己的題目。

周南濤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主動開口的經驗。算了,不等了,走了,再說吧。

他單肩挎着書包,目不斜視地路過葉循,走出教室。走出三步之後,身邊突然蹿出來個人。

“喂。”葉循說,“怎麽連聲謝謝都沒有啊?”

周南濤的嘴角勾起來笑了笑,但很快低下頭,把它隐沒在昏暗的燈光裏。

葉循問:“你要回宿舍嗎?”

“你呢?”

“我不想回去。”葉循說,“在操場上走走吧。”

“好。”

這是一個充滿霧氣的夜晚,操場上空無一人,慘白的泛着綠光的強力投光燈高高地挂在天上,像一個虛假的大月亮。它的光橫沖直撞,但被霧包裹了,只留下一道光柱。

周南濤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他們走在跑道上,他的腦子裏被霧氣攪得混沌無比,他只能想到明天是周六,但還要早起上課。

葉循靠近了他:“孔淼是個柔弱小姑娘,我又不是,那你為什麽為我出頭?”

“你想多了。”周南濤說,“沒有你的事。”

葉循也不和他争,只是笑。他說:“你站住,給我看看你的臉。”

葉循捧着他的臉,在燈下看他蹭破的地方。有一種讓人身體發麻的不适從臉頰蔓延到全身,但周南濤沒有掙動,只是說:“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傷口已經結痂了,但是長得不太好看。葉循埋怨道:“你幹嘛和傻逼打架啊?毀容了怎麽辦?”

周南濤說:“毀容了也能找到女朋友。”

葉循撇撇嘴,說:“自戀。”

周南濤說:“該不會是你找他來道歉的吧?”

“對啊。”葉循說,“他打你了。”

周南濤反駁:“是我打他的。”

“那我不管。”

“他不應該向我道歉。”周南濤說,“他應該對你道歉。”

“那我也不管。”葉循說,“我心情好,不想和他計較。但他欺負你,那就是不行。”

“你好無聊。”

“你才無聊。”葉循說,“我看不得別人打你,你看不得別人罵我。你說誰比較無聊?”

“說了沒有。”

“撒謊。”

他總是說不過葉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好像總是有很多霧氣,看不清楚。

葉循忽然說:“你不是會彈吉他嗎,我還從來沒有聽過。”

“沒有機會。”

“現在呀!”

“擾民。”

“你拿下來嘛。”

“這裏也會被聽到的吧!還會被保安當場抓獲。”

“我帶你跑啊!”葉循說,“好不好嘛,我去幫你拿。”

周南濤發現自己對葉循總是有太多縱容,但當葉循抱着吉他向他飛奔而來的時候,他又覺得這樣的縱容是正常的。

周南濤抱着吉他,坐在操場正中央。霧在草地上凝成了露水,涼飕飕濕漉漉的。他調了調音,問:“你想聽什麽?”

葉循說:“最勁爆的搖滾!”

“……我這又不是電吉他!”

“好吧。”葉循委曲求全,“你随便。”

“我只會老歌。”周南濤說,“你不許嫌棄。”他撥了撥弦,開始輕輕地唱:“沒有什麽能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好老。”葉循坐在他旁邊,托着下巴笑,“你像十年前的那種文藝青年。”

周南濤只是笑,不理會他。他唱歌的聲音很低,琴聲也被霧氣糾纏着,悶悶地在附近萦繞回蕩。

燈那麽朦胧啊,聲音也那麽朦胧。葉循覺得霧氣裏一定有酒精,他吸得太多,已經醉了。

周南濤在唱什麽,他好像已經聽不清了。他背對着燈,看起來好像一捧光。

他還想問問周南濤,明明不讨厭他,之前為什麽又不理他?可是他又不想打破這樣的氣氛。無聊的時光可以久一點,再久一點。

但他簡單的願望總是不能長久,葉循的餘光捕捉到了一束掃來掃去不和諧的光。

他很不浪漫地拍了拍周南濤,打斷了他:“保安保安!快走!”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吉他裝回琴包裏,周南濤還背着書包,葉循一手扛着他的琴包,一手拉着周南濤狂奔出操場。他們沖破迷霧,在寂靜無聲的樓道裏踏響了所有聲控燈。

他們跑到房間門口,一邊喘氣一邊笑。周南濤記得曾經在冬天也有過這樣一次經歷,而現在已經要到夏天了。

葉循在門口對他說:“晚安。”

他說:“晚安。”

“啊。”葉循說,“你的吉他,給你。”

周南濤接過琴,不好意思地笑笑:“太傻了,不好意思。”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說:“那晚安。”

葉循看着他的動作,周南濤有些緊張,連鑰匙的孔都對不準。他開門的動作很緩慢,先把琴包放進房間裏去,才準備走進門。

葉循忽然又拉住他的手腕:“我好像有點話想對你說。”

聲控燈一閃一閃的,周南濤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剛剛奔跑滲出的一點汗水在空氣裏冷卻,叫他感覺格外清醒。

“那就說吧。”

葉循說:“糟糕,我好像有點慫。”

周南濤說:“你不要慫。”

葉循說:“我喜歡你很久了。”

周南濤說:“我知道啊。”

“那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嗎?”

“好啊。”

葉循感到恍惚,這是他一時頭腦發熱的決定,沒有日料、玫瑰和游樂場,在簡陋破舊的宿舍門前,甚至連話語都這麽粗糙。他沒有想到會這樣平靜又順利。他看着周南濤的眼睛,周南濤那麽平靜,好像等了他很久一樣。

他問:“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可以。”

他曾經和別人牽手的次數多不勝數,但這似乎是一次格外新奇的體驗。對方的手似乎有一點汗意,葉循說:“你好緊張。”

周南濤說:“你不也是嗎?”

葉循問:“我可以吻你嗎?”

周南濤說:“不可以。”

葉循笑嘻嘻地湊上去,飛快地在對方的唇上啄了一下。聲控燈恰好在這一瞬間熄滅了,他看不到周南濤的表情,但似乎可以感覺到對方臉上蒸騰的熱度。

他問:“你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呢?”

“你呢?”

“因為我喜歡你。”

“因為我也喜歡你。”他在黑暗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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