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H for Heart

天氣和心境一起躁動起來,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每天晚上下自習的時候,高個子的體委就會把高考倒計時翻一頁。

“快點解放吧……”程圓圓趴在桌子上,仰着頭看倒計時板,“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啦!”

有人去隔壁看過,鄭先生辦公室的燈已經熄滅了,說明他确實走了。教室裏還有人在低頭刷題,幾個人湊在程圓圓這裏小聲聊天。

關松從後面攬着程圓圓的腰,整個人貼在她身上。程圓圓也只是趴了一兩分鐘,又要起來做題。“壓得我沒法喘氣啦……”她小聲呢喃。

關松并不放開她,只是松松地摟着她。程圓圓小小地嘆了一口氣,就着這個姿勢開始寫字。

“像鬼上身一樣。”程圓圓嘟囔。

“哎,說起這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關松興致勃勃地往幾個人的小圈子裏又擠了擠,壓低了聲音說:“十幾年前的一個晚上,學校裏所有的人都走了,連路燈都熄了,一片漆黑,寂靜無聲。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從樓裏出來鎖門。忽然看到五樓上還隐隐約約有一點藍藍綠綠的光,忽隐忽現的,好像還從哪傳過來女人哭的聲音。”

“噫!我們學校也有校園傳說啊!”

“當然有啦。”程圓圓說,“不是說很多學校都是墓地改的嗎,據說是只有小孩的陽氣才能鎮住。那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這個阿姨覺得害怕,壯着膽子看了兩眼,又覺得是眼花看錯了,就走了。”

程圓圓不滿道:“你編的吧!也太無聊了!”

關松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耐心一點聽我說完啊!第二天早晨才發現是有個女生跳樓了,遺書還放在教室裏呢。那個阿姨覺得沒把人救下來很愧疚,很久以後都覺得一到晚上就有個小姑娘跟着她。”

說到這裏,教室外面的路燈剛好關了一排。幾個人都吓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才沉默地轉回來。

“真的假的呀……從來沒聽說過……”

“當然是真的,那個阿姨親口和我說的。”關松說,“都過去十幾年了,誰沒事聊這個啊。”

周南濤問:“知道她為什麽跳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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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複習班的,壓力太大了。”關松說,“跳樓的跳河的,基本每年都有一兩個,你們關心得少而已。”

“哪有那麽多……講得怪瘆人的。”程圓圓小聲道。

關松又趁勢把她抱在懷裏揉了揉,說:“你不是看恐怖片都不怕嗎?還怕這個?”

“那不一樣。”程圓圓認真反駁,“恐怖片是假的,這個是真的。”

體委從講臺上走下來,一邊順口說道:“盛大花苑那邊又有人跳樓啦,聽說還是個學生。”

氣氛突然沉默了一下,這時輪到關松換上一副不信的表情:“真的假的?我怎麽都沒聽說。”

“你當然沒聽說。”體委說,“今天下午的事情,我晚上回家吃飯才聽說的。”

空氣就又沉寂了許久。過了一陣,程圓圓才小聲道:“盛大花苑,那不是……那誰……家小區嗎。”

“別亂講。”關松很快地截斷了她,“都說了是附近,不一定就是那個小區的。何況那個小區那麽大,更何況現在造謠的人那麽多——”

體委一臉狀況外的懵懂:“什麽啊?你們說誰呢,誰家?”

關松抱着手臂看他:“那麽八卦幹嘛啊?散了散了,回家吧,小心路上遇到老鄭!”

周南濤隐隐猜到了什麽,但又只是模糊的想象與隐憂。學校的宿舍還是一樣的風平浪靜,然而第二天在教室,卻能感到異乎尋常的低沉氣壓。

鄭先生竟然只在上課的時候出現,下課後他的辦公室門就緊鎖起來。然而沒有鄭先生的課間也并不如以往活潑,教室裏沒有喧嚷打鬧的聲音,反而彌漫着若有若無的私語。

周南濤問程圓圓:“發生什麽了?”

程圓圓的筆尖落在筆記本上,但半晌都不見動靜。遲疑了一瞬,她放下筆看向周南濤,目光有些閃爍。

“他們說……”她說話的聲音非常輕,“跳樓的是孔淼。”

周南濤立刻想到了孔淼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和孔淼對視,她的眼睛大而黑,但因為背着燈光而顯得缺少光彩,空洞洞的一片黑色深淵。青黑色的眼圈顯得眼眶很薄,會讓人有很容易就能碰壞她的錯覺。

“啊……”他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呢喃。

周南濤看向從前孔淼坐的那個位置。某次考試的時候,那張桌子被搬到教室的最後面,被幾張破舊的桌子擠在角落裏。

一切如常,春末的陽光非常明亮,天空清朗,雲彩溫柔。

但他感到一陣惡心,有一種幹嘔的欲望。

這是一種隐秘的流傳。沒有人證明這是事實,但同樣也沒有人破除這個謠言。周南濤想起那一張紙條,和那一首詩。

“此起彼落/敲着扣着一個人的名字。”

他也因此常常思維恍惚地出虛汗。是否是真的呢?是否是因為這個呢?如果沒有那一次的玩笑,是否不會這樣呢?

“不許想太多。”葉循對他說,“即使有關,那樣不是你和我的過錯。”

“她家住在幾樓呢?”周南濤問。

“不知道。”

“事情為什麽會這樣呢?”周南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葉循說:“誰知道呢。”

高考到最後複習的階段,幾乎是只拼心态的時候。老師們盡可能地輕松和藹,然而陰雲依然籠罩着。

他們大多是未滿十八歲的孩子,所有人避免談到這件事。某一次下課,周南濤看到一個小姑娘在哭,她很快地從從後門跑出去。

周南濤很想安撫小胖,然而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小胖也沒有主動找他說話,他不和任何人說話,獨來獨往,沉默寡言。

晚上放學的時候,周南濤正要走,看到小胖在搬教室後面的桌子。因為他住在學校,所以每天都走得很晚,教室裏只剩一兩個人了,節能燈慘白的燈光顯得冷清。

桌腿在地板上摩擦,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他背着書包走上去,問小胖:“要幫忙嗎?”

小胖沒有拒絕,周南濤就把它當做默許。他們搬開一張一張的桌子,挪出最裏面的那一張。小胖小心地把課桌格子裏面的東西收攏出來,大多是團成一團的空白試卷,偶爾有一兩張,上面草草地寫了孔淼的名字。

但最裏面還放着一本書,是王小波一本雜文集,《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扉頁有小胖并不優美但很工整的字跡:送給孔淼。李文烨。

下面是一個藍色的筆畫的小小笑臉,看起來和上面的字跡并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周南濤感到有些陌生而恍惚,他愣了愣神,才想起李文烨是小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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