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舜華篇（一）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一場盛世煙火，換來的是再等。等下輩子，我們不要再投進一個娘胎裏來。——煙花殺
【歸墟水，狻猊獸】
夜瓊開始有意識的時候只感覺到自己身子發軟、難以動彈，許久之後仍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下軟軟，好似躺在一片棉花之上，無處着力。
雄黃酒潑向自己的時候，雖覺得痛，卻嗅到那股濃郁的酒香，又饞了起來，連痛也忘了。她知道，尋常的雄黃酒不會這樣厲害，将自己傷的連動也動不得，可見裏面加了琅璇石。
她記憶力的最後一刻就是驚塵說：“他藏得深，故而，也騙過了你。”
她還記得，就在不久前自己的妖眼曾受損，當時伊犁雖救活了自己，可伊犁說：“若是在十年內再次受創，你就不必再來找我了，自己安排後事罷。”
所以夜瓊想着，這一次自己約莫是要死了罷。
死并不可怕。
可搖擺在生死之間，很可怕。
漫無邊際的黑夜，她連自己的身體也控制不了，又怎麽自救？她不能動，有感官，能思考。她覺得熟悉，好像很久前，自己就是這樣躺在某個地方的。
想到這裏，她稍稍安心。
吱——
一聲尖利而難聽的鳥鳴聲劃破了夜空。
夜瓊覺得好熟悉，很想站起來大喊“老朋友”的名字，可她動不了。就這麽，害怕孤單的夜瓊，備受煎熬。
可那鳥兒的聲音帶給自己的熟悉感，竟壓過了所有夜瓊心中的不舒服，撫慰着她無聊而孤單的心。
不知道這樣過去了幾天，就在夜瓊快要被無聊浸透逼瘋的時候，她聽到了這輩子聽到過嘴好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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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住，不要讓我後悔救你。”
是驚塵。
他救我？為什麽要救我？驚塵竟然比伊犁還要厲害嗎？這一次，驚塵能救得了自己嗎？
然後驚塵又說了一句話：“夜瓊，這樣救了你，你會恨我嗎？”
夜瓊忽然感覺體內注入一股暖流，瞬間點燃了全身，燒得她坐立難安。她渾身冒汗，開始大口地喘氣，只覺得呼吸困難無比。那股火燒得她要炸開，她感到渾身都痛。
終于，疼痛讓她忍不住□□，“嗯……”
疼痛突然消失。
四周頃刻變冷，夜瓊的意識也逐漸恢複，她想說話，卻還是說不出。她想說“好冷”，想睜開眼，可任憑她努力，都無濟于事。正想到這裏，有人抱住了她。
“還冷嗎？”驚塵問。
無邊黑暗中，夜瓊能聽到他的聲音，漸漸安心。
驚塵卻不安靜，“夜瓊，今日是十五。你知道的，月圓的時候，妖的妖術才能發揮到最大。下個月的今日，我還會為你盡全力療一次傷。”
夜瓊想着：好，雖說過程艱辛，但保住了命就是好的。
驚塵又道：“這幾日我還會繼續，雖然不如今日有效用，但五日內我必須治好你，讓你重生。”他頓了頓，聲音顯得有些清冷，還有些說不清的尴尬，“五日後你會醒來。到時……”
這一天的談話就停在了這裏。夜瓊不知道驚塵未完的話究竟要說什麽。
後來五日，驚塵沒有食言。
那股疼痛依舊，可夜瓊卻漸漸感到自己的妖眼開始恢複，各種感官也比以往更加清晰起來。她的确重生了！
第五日療傷之後，夜瓊雖疼，卻也奇怪地開始享受這種疼痛。疼痛感消失，夜瓊等着驚塵如同以往一樣抱住自己取暖，卻久等不來那個溫暖的懷抱。
吱——
她聽見一聲慘叫，猛地就坐了起來。
這是夜瓊醒來，也是她第一次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竟是……一個鳥巢。
她身下鋪着一塊清水綢，她掀開綢緞，伸手抓了抓身下的甘草和樹枝，自己為什麽在鳥巢裏？莫非是驚塵的鳥巢？
夜瓊搖搖晃晃扶着鳥巢起身，走到了鳥巢口，探出頭去。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水。而自己和鳥巢正架在一棵蒼天大樹上。
夜瓊來過這裏的，歸墟。
她環視四周霧蒙蒙的天，許久後大喊：“驚塵——”
嗖——
一股火焰飛向夜瓊，她吓得一愣，身前卻突然出現水幕，将火焰化盡。
一眨眼，驚塵坐在蠻蠻背上升上來，朝夜瓊伸手，“過來。”
夜瓊不敢怠慢，迅速爬過去，拉住他的手跳到了蠻蠻背上。待夜瓊抱住驚塵的腰，蠻蠻急速飛離。
風急速閃過，刮得夜瓊的臉生疼，她緊緊靠着驚塵的背，喊道：“要去哪裏？方才是誰要殺我？”
驚塵卻不說話，回頭去看。
夜瓊還沒回頭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師兄，急着躲什麽？這麽些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到你家來，不請我去坐坐嗎？”
含落！
夜瓊是領教過含落的陰狠手段的，想到頭皮就開始發麻，抱着驚塵的手臂又緊了緊。好在蠻蠻飛得快，可含落身下的坐騎飛得也不慢。
含落道：“師兄，你妖力不足，還想跑嗎？不如師妹我送你一程？”話音剛落，一股熱浪襲來。
夜瓊來不及反應就被驚塵猛地拉到了懷裏抱住，然後一聲巨響，夜瓊看見眼前一片火光。随後驚塵的眼睛失去了神彩，抱着夜瓊墜入了水中。
砰！
夜瓊緊緊抓着驚塵的手臂，兩人沒有被水沖開，可夜瓊已經感到驚塵的妖力在渙散，看向驚塵，他已經昏迷。
夜瓊抱住他的背，吻住了驚塵。
妖力從嘴傳過去，源源不絕。驚塵迷迷糊糊睜開眼，兩人在水中四目相對。夜瓊正覺得尴尬，忽然，驚塵一把推開夜瓊，抱住夜瓊的腰，往水面游去。
噗——
兩人猛地出了水，蠻蠻已等在水邊，驚塵将夜瓊抱上蠻蠻的背，這才爬了上去。兩個人都是筋疲力盡，倒在了蠻蠻背上。
夜瓊驚魂未定，“她還會不會來？”
驚塵喘着氣，“不會。她一向喜歡折磨我，卻不會殺我。”
夜瓊側頭看驚塵。驚塵感覺到她的視線，卻沒有看過來，依舊平躺着說：“你的傷好了？”
夜瓊想起此事，笑着說：“是，多謝你救我一命。我本以為，今次死定了。”
驚塵嗯了一聲，“先別謝的太早。”
“為何？”夜瓊擔心是不是還未好全。
驚塵卻沒有回答，翻身坐起來時，兩人回到了鳥巢。驚塵躍進鳥巢，伸手，夜瓊拉住跳了進去。
驚塵這才朝蠻蠻說：“你去湯谷找璎珞和珊瑚，告訴他們玳瑁叛變了，含落已知曉我計劃，先按兵不動待我回去再議。”
蠻蠻叫了一聲，飛走。
夜瓊跪在鳥巢中，打趣說：“這裏真的是你家？含落為什麽會追來？她不是你師妹嗎？為何沒來過？”
驚塵盤膝打坐，閉着眼似在養神，悠悠道：“我的真名叫璃，是九重天上的神鳥羽翅九霄琅鳥。含落是九命貓妖，我與你說起過的。”
夜瓊嗯了一聲。
“她存在的意義就是折磨我。”
夜瓊疑惑，“為什麽？”
“很久之前，我琅鳥一族和九命貓都屬一仙山，千年前有妖族闖入，殺盡了我同類。含落九命貓妖一族亦是如此遭遇。也許，當她知道她是同族之中最後一只九命貓妖、與我同病相憐的時候，她便恨我了罷。”
夜瓊聽的更疑惑了，“這麽說，是你琅鳥一族殺了九命貓一族？”
驚塵搖頭，“我們有同一個敵人。含落她……只是恨自己，所以恨我。我與她一樣，只剩下自己了。她恨我，她折磨我，亦是恨自己、折磨自己。”
夜瓊覺得複雜，但想起驚塵只剩自己了，便難過起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前幾日你在叫是嗎？那聲音很熟悉，好像我過去聽過。我想，就算只剩下自己了，這天地間總還有容身之處。”
驚塵突然看向夜瓊。
夜瓊眨眨眼，“怎麽？不是你叫的？”
驚塵微微笑了笑，扭開頭，“不是。只不過叫的難聽，不想丢人罷了。”
“不難聽，你救了我，還陪在我身邊，我要謝謝你。”夜瓊站起來打量着鳥巢，“你知道的，我最怕寂寞。”
驚塵看着她的身影，蹙着眉，低聲說：“如果我救你，用了……非正常手段，你可會怪我？”
“什麽非正常手段？”夜瓊不經意地問，探出頭去，“好多水！歸墟是個好地方，等我的往生咒解了，若有人陪，來這裏住一段日子也不錯。”
“沒什麽。”驚塵站起身，笑着說：“魚小小已死，唐昊必定已如願。你我便不再欠他什麽，你還要回去找他？”
夜瓊壞笑回頭，笑睨着驚塵，“你是在邀請我留下？你這鳥巢很是簡陋……”說着便打量起來。
驚塵是何人，怎麽會被女子打趣而無還手之力呢，“你可聽過，鳥兒的巢穴是用來繁育後代的。”
繁育後代？
夜瓊的臉騰的紅個透，垂下頭說：“我的往生咒沒解開，自是要去找唐昊的。”
驚塵臉上神色黯淡了些，嘴邊卻笑：“若是我有法子解開往生咒，你會留下嗎？”
夜瓊眯着眼看驚塵。
他和妖王一定有什麽關系，妖力高深是顯而易見的事，否則自己連伊犁也說無救，卻被他救活了。說不準他真有法子解開往生咒。可夜瓊卻猶豫。
她眼前出現唐昊，那個白衣的天師。他說要普度衆生、慈悲六界的時候，神色是那樣的悲憫。
卻也孤單。
他和自己一樣，是一個人。
夜瓊想拒絕驚塵，卻又想起驚塵也是一個人。大仇未報，還時時要受到含落的折磨。唐昊竟然又說對了——衆生皆苦。
驚塵卻沒有耐心等夜瓊的回答了，橫身躺下，背對着夜瓊說：“快走罷。”
心知他意，夜瓊有些尴尬，道：“這裏都是水，我怎麽走？”
驚塵抛來一個東西。夜瓊接住一看，是一個銅鈴，上面雕着一朵桐花。
“搖鈴。”
夜瓊照做，搖了搖，鈴聲清脆悠遠。
鳥巢外飛來一只大鳥，卻是龍的模樣，但又僅有三只爪，甚是奇怪！夜瓊駭得一跳，問：“是什麽？”
“它叫狻（suan）猊，龍的兒子。我送給你做寵，往後，你要來歸墟找我時，只要搖桐花鈴，它就會出現。”
夜瓊回頭看驚塵，他已不再動。
驚塵閉着眼，背對着她，直到她離開才緩緩轉身。
若是早一點回頭，自己就想要永遠留着她。
回頭，卻看見身邊放着一塊玉佩，上面雕着一朵桐花。
驚塵握住玉佩，她何時做的？終究，她心裏也有我。
驚塵站在鳥巢中，俯瞰着腳下的水，歸墟之上，他将她又一次送到他身邊。
但願，這一次不要再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野妮注：
（1）開篇的話參考歌曲《煙花易冷》，特此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