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小篇(六)

【黃粱夢】

“我竟然不知道,世間會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你是誰?”

夜瓊知道自己喝下的東西竟然會控制妖的妖術,說明……魚小小絕不是尋常人。而她此刻已經識破自己的身份。

夜瓊眼睛盯着魚小小,一字一頓道:“你說我是誰?”

“你很像他。”魚小小微微一笑,笑中的暖意卻漸漸變得苦澀,“可他已死。凡人是不會死而複生的。”

“未必。”夜瓊道,“如若我不是顧長卿,那你說我是誰?為何與他這樣像?”

“你是妖。我雖不知你為何可以變化形态,但我有我的直覺。直覺告訴我,你不是他。”魚小小說完突然将酒潑在夜瓊臉上。

“啊——”夜瓊只感覺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感,灼燒着自己的皮膚,像進了地府一般,渾身都疼的動起來。

驚塵只感覺到心口一疼,緊接着和唐昊聽到夜瓊的叫聲,都是一驚,急急往裏趕。卻發現姣月樓好似被人施了法術,讓人找不到出口。

“我是你的有緣人。”夜瓊吐出這句話。

魚小小嗤笑,“有緣人?你說的有緣人就是有錢人罷。”又潑了一杯酒在夜瓊身上。

夜瓊疼的直打顫,卻沒有叫出來,顫抖着說:“我只是……來找你喝酒,魚小小。相見而已,閑話而已。”

“清酒我忌平淡,黃酒我忌辛辣。又不是聲色犬馬之時,又不是肝膽相照之人;又不是失意人執手相看淚眼,又不是傷男女多情自古傷離別。你找我喝酒?”

夜瓊赫然擡頭盯着魚小小,嘴裏已經滿是血,眼神卻依舊簡單,“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魚小小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愣,卻反倒苦笑,“愛過。可你不知道……不愛一個人,有多難。”

驚塵和唐昊突然沖入屋內,見到夜瓊渾身的酒還有一股灼燒的氣味,唐昊拿出兌澤符咒困住了魚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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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塵來到夜瓊身側,“你怎麽樣?”

“還用問嗎?用雄黃酒潑你……試一試啊……”

“嘴硬的女人。”

夜瓊已經筋疲力盡,驚塵解開她的定身術,伸手扶住她。她身子軟倒在驚塵懷中,看得出,方才她受了很多苦。

驚塵道:“為什麽不喊我們?如果她潑的再多一點,你不怕灰飛煙滅嗎?”

夜瓊瞥了一眼唐昊和魚小小,“別殺她。解不開她心中的黃粱一夢,魂魄便不會純粹。她也不該死。”

驚塵蹙眉,手臂緊了緊。

——夜瓊寧可自己受傷竟然也要幫唐昊。

唐昊見夜瓊全沒了往日的活潑,朝魚小小厲聲道:“你給她吃了什麽?”

魚小小大笑,“我早知道她是女子,果然。”頓了頓,看向魚小小,“顧長卿早就死了,我豈能不知?我只是……不肯舍掉這場夢。夢裏面,他總會來接我的。”

“愛是一切的開始,亦是一切的終結。魚小小,你愛顧長卿,如今才會……恨他的背叛,是不是?”夜瓊說。

唐昊聽到這番話只覺得熟悉,不禁深深看了一眼夜瓊。

魚小小緩緩坐在榻上,她被唐昊封住了妖眼,所以也不想着逃了。又或許,她本來就不打算逃。

“他不得已娶了那女子,既是不得已,我又怎會怪他。”

衆人都是一怔。魚小小竟然不怪顧長卿抛下自己?那她這些年又在執念什麽?

“愛是一切的開始,亦是一切的終結。他看我的時候,眼裏有我;他對我笑的時候,眼裏有我;他吻我的時候,眼裏依舊有我。哪怕……是那一日。他娶親的那一日。”

魚小小還記得,那是一個煙雨日子。

她聽說了顧長卿要娶親,新娘卻不是自己。她不信!她冒着雨跑到大将軍府,遠遠就看見刺眼的紅。

他真的要娶別人了。

魚小小在雨中站了許久,綿綿細雨如同煙霧蓋在她身上,她不覺得冷。南都的煙雨總是這樣美,南都的紅豆總是相思。

終于,她看見了顧長卿。

他一身紅衣,站在人群之中,臉上帶着笑意,對大家說着“同喜”。

“顧長卿——”魚小小大喊。

他回頭看來,當見到她站在雨中的時候,神色一凜,沖入了雨中。他一把抱住魚小小,險些将她撞倒。

就是那一刻,魚小小看見了顧長卿眼中的自己。

“長卿,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顧長卿一怔,突然推開魚小小,臉上帶着怒氣和鄙夷,“回去罷,不要胡鬧。”

魚小小還記得,他曾說自己是他最愛的人。如今,他卻說不要胡鬧。是了,誰知道呢?也許,他說你是他最愛的人,一生都不會忘記。可終究,他恐怕都不記得他對多少女人說過同樣的話。

魚小小拿出兩人的信物,一串魚形的相思豆。

“這是你送給我的,顧長卿,你現在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

顧長卿看着那串火紅色的相思豆,渾身已經濕透了,終于,他給出了答案。

“沒有。”

魚小小跌倒在地,看着顧長卿遠去的背影,只覺得人世這樣匆忙,他口口聲聲的地老天荒,竟然真的輸給了來日方長。

顧長卿快步往府中走,連頭也不敢回。他只聽見魚小小的最後一句話。

“我愛你,顧長卿,可是我愛你——”

魚小小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已是滿臉淚痕。她說:“有些話說出來并非為了告訴他,只是為了告訴自己。”

璎珞一邊抹眼淚一邊問:“那相思豆呢?你還留着嗎?”

魚小小搖頭,“我扔在了大将軍府外。他不愛我,留着東西也不過是俗物。”

驚塵突然道:“有些事你并不知道,魚小小,當年朝堂上內憂外患,手握重兵的顧長卿如若不娶那女子,皇上的權力就會被權臣架空,整個江山都要易主。你需知道,他娶的不是女人,而是皇帝的江山。”

魚小小嘆氣,“又如何?他終究是不愛我的。”

驚塵看了一眼珊瑚,珊瑚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丢給了魚小小。

魚小小的眼睛瞬間睜大,握住那串相思豆,驚得說不出話來!

“鎮國大将軍顧長卿奉命征戰,卻死在了北地。他的棺椁之中沒有豐厚的陪葬,只是放着這一串相思豆。紅豆生南國,魚小小,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魚形相思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魚小小耳畔又出現了顧長卿的話。

璎珞道:“顧長卿一定是等你走後又去那裏将這相思豆撿了回去。這東西,是我們進了皇陵偷出來的。”

魚小小癡癡看着相思豆,淚水簌簌而落,她不信,他為何這樣做?

此物最相思。這是他說的話。這是他送自己的東西,可他在哪裏?這場夢也是他親手葬送的,不是嗎?

“你愛他,卻不知他也愛你,而他愛的比你更深。藏得深,故而,連你也騙過去了。”驚塵說完,抱起夜瓊,看着魚小小,“好自為之。”說罷抱着夜瓊出去了。

魚小小默默握着相思豆,說道:“天師,你是來取走我的魂魄的?”

唐昊點頭。

“可會痛?”

唐昊道:“世間最痛你已經歷過,還怕痛嗎?”

魚小小點點頭,不再說話。

唐昊拿出煉妖壺,對着魚小小,念咒前卻問:“夜瓊可會有事?”

“不會。按命格所示,她不會死在這裏。況且,你們會讓她死嗎?”

唐昊點點頭,道:“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要做的?”

魚小小正要搖頭,卻說:“我死後,請将這相思豆也放在我身邊。”

唐昊點頭,半晌才突然用煉妖壺對着魚小小,道:“魚小小,收。”

南都的雨淅淅瀝瀝,唐昊一襲白衣站在雨中,看着煙雨倚重樓的美景,想着:為何要叫梅雨?

他眼前晃過那一日和夜瓊說笑的場景。

想到夜瓊,他想知道,她在哪裏?可好?何時又會回來?

回來?

唐昊蹙着眉,手緊緊握住了拳。

“虛白。”

唐昊的法號叫做虛白。他回頭,卻隐約看見兩個白衣男子站在身後,待看清,顯得有些欣喜,“慕青師兄,你竟也來了!”

慕青是師父靈晖的入室大弟子。

慕青和浮白行至唐昊身側,慕青環視四周,道:“你方才站在煙雨之中的模樣,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唐昊問:“不知是誰?”

慕青眼前晃過一抹白影,他站在蒼穹之上那種寂寥孤單的氣勢,慕青是在敬仰、尊崇他的環境中長大的。

那個背影永遠不會忘。

想起了他,慕青不自覺就想起了另一個人。他的心口一痛,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慕青好似在笑,“不說也罷。”

唐昊便也不多問。

三人并肩站了須臾,浮白忍不住開口:“慕青師兄此次前來是奉了師父的命令。”說罷看向慕青,等待慕青說話。

唐昊正要問,慕青突然肅容,道:“師父有命,命我前來教導。蒼穹山第三十五代弟子虛白,跪下。”

唐昊不敢違逆,盡管地上盡是污水,他連眼睛也不曾眨,毫不猶豫,一撩白衣跪在了地上:“弟子虛白,謹遵師父、師兄教導。”

慕青卻沒有很快說話,反而讓浮白先離開。等浮白走後,慕青往前幾步,站在了唐昊的後方,負手而立。

“我蒼穹山門規第一條。”

唐昊脫口而出:“凡我蒼穹山弟子,必守七戒。”

慕青點點頭,道:“戒貪、戒嗔、戒癡、戒愛、戒恨、戒惡、戒欲。”

唐昊不說話。

慕青轉過身,“虛白,如今六界屬亂世,妖魔橫生,早年我與師父師叔們是長居于九重天之上的,為了救世才避居于蒼穹山,你當知曉師父師叔們的用意。師父命你下山歷練,如今,你可做到了?”

唐昊想了想,擡頭看着慕青,“自下山起,我一路趕至華胥國沭河鎮,收了怨魂清苑,随後來到南都,如今收了魚小小魂魄。弟子請師兄指教。”

慕青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扶起唐昊,帶他站起身才說:“虛白,芸芸衆生皆逃不過這七戒,故而大苦。師父要你下山歷練,正是為了助你飛升成仙,你需時刻謹記師父往日教導,以修仙為己任,不要辜負師父期望,不得怠慢松懈!”

唐昊道:“弟子謹記,絕不敢忘!”

慕青點點頭,道:“你便随我趕到洛陽去,那裏第五氏中有你需的魂魄。”

唐昊颔首。

慕青不再多說,便離去了。

可唐昊知道,慕青這番話只怕是想要告誡自己。看來與夜瓊、驚塵結識之事瞞不過師父,也瞞不過師兄。

唐昊想了想,夜瓊的往生咒尚未解開,自己還需告知他們行程方便會合。便往璎珞、珊瑚的住處桐軒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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