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唐昊篇（二）
【浪淘盡，生離別】
這天夜裏，兩人相約喝酒。
理由很簡單，驚塵說：“可還記得你當年請我喝的黎明？”
夜瓊自然記得。
兩人便決定，要一起等着黎明到來，再一起喝一杯黎明。
兩個人坐在了鳥巢的上面。夜瓊兩條腿自然的下垂，貼着鳥巢的外壁一晃一晃，手中拿着酒罐，偶爾小小地綴一口。而驚塵一只腿立起來，一只腿任由它下垂，拄着鳥巢外壁，一只手拎着酒罐，一口接一口的喝。
“你知道鳥巢對一只鳥來說意味着什麽嗎？”驚塵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身下的鳥巢外壁。
“你要考我？”夜瓊捉狹一笑。
驚塵想了一會，道：“算了，我說罷。不只是家、是溫暖、是歸宿，也是……我用心建造起來的愛巢，想要和心愛的人分享，與她住進去，在裏面恩愛纏綿、做一對永不分開的夫妻。”
這番話不但來得突然，而且內容十分露骨，夜瓊不禁紅了臉，卻又不好說什麽，只得拿着酒罐猛灌酒。
話題到這裏便停住了，驚塵也不再說話，又開始一口一口喝起來。
夜瓊想着，照他這個速度，驚塵看來是想把自己灌醉了。瞥他一眼，“你可不要先喝醉了。”
驚塵笑，“不會，你的黎明沒喝到口，醉不了。”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夜瓊突然說：“明日就是月圓罷？”
驚塵仰頭看了一眼月亮，點頭，半晌，夜瓊都以為他不想說話，他卻突然說：“我有話要說，但是我希望你只聽，不要感激我，也不要怪我。”
“非說不可嗎？”夜瓊心中有幾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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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說不可。”驚塵堅定地點頭，頓了頓，“再等，我怕就晚了。”
夜瓊張開嘴想說什麽，卻想起驚塵的要求，便點了一下頭。
“明日是月圓，唐昊……”驚塵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餘光瞥了一眼夜瓊，見她只是眼神一閃，便繼續說，“唐昊會飛升成仙，如若一切順利的話。在三尊的幫助下，想必他會恢複天尊的身份，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他停住了，顯然是在等夜瓊說些什麽，夜瓊其實什麽也不想說，但不得不說點什麽好讓驚塵繼續說下去，便道：“好事。”
“一旦他恢複天尊的身份，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
夜瓊想了想，喝了一大口酒，辣地連連吐舌頭，說：“六界會有一個好統領，天下就會太平。好事。”
“那你呢？”
夜瓊一愣，自嘲道：“我身處六界，我自然也覺得太平啊！他就是帶給我們溫暖的太陽，有他在，就算我是一只妖，可也覺得安穩。”
驚塵凝視着夜瓊的側臉，知道她說的話只是為了安慰她自己而已。
“你忘了？是你說要高興地過每一天，我覺得……現在這樣，我很高興。”夜瓊朝驚塵看去，用酒罐碰了一下驚塵手中的酒罐，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
“那麽……如果沒有我的陪伴，你也會高興？”
這話來的突然，夜瓊眨眨眼，“你要走了？回去做妖王？”
驚塵沒有很快回答，眼神黯淡下來，他眼中映出兩個小小的夜瓊，正滿是期待和不舍地看着自己。
忽的，他輕松地笑起來，小小地綴了一口酒才說：“我只是問問，看看這段時間的努力，有沒有讓你離開我就活不了。不過好像沒什麽成效，真受傷。”
“離開了誰，誰都會好好活着。”夜瓊意味深長地說道。說完，她卻覺得胸口堵得異常難受，索性扔掉了酒罐，立起腳來，把頭埋在兩腿之間。
“夜瓊……”
“別說。”夜瓊的聲音有些顫抖，“驚塵，你說為什麽總是要先付出才能有回報？”
驚塵望着低着頭的夜瓊，聲音裏滿是打趣的笑意，臉上卻根本沒有笑容，“世間的事能夠以付出換來回報就已經難得了。”
“也是。”夜瓊突然擡起頭，站了起來朝着天邊大喊：“驚塵！我羨慕你——”喊完回頭問，“這世上你還有哪裏沒有去過？”
“約莫是……沒有了罷。”驚塵站起身，卻只是用平常說話的音量回答夜瓊。
夜瓊繼續側頭看他，見他并不太确定，好奇地問：“天下真的沒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驚塵道：“有。”
“哪裏？竟然連你也去不了？我們明日就去好不好？”夜瓊很激動，也很好奇，究竟是哪裏，連驚塵這個常常去虞淵看日落的人都去不了。
驚塵看向夜瓊，沒有回答，卻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在夜瓊的心口點了一點，“這裏。”
那指尖傳來的溫度一路從夜瓊的心口燒開，夜瓊一怔。
遠處太陽快要升起了，時間不多了。
驚塵趕在她說話前又一次反常地急急開口，說道：“夜瓊，我等了幾千年想要進去，可一直沒有進去過。當年我在天地間遨游，見到蒼穹山的風穴中長出了一朵昙花，我瞧見她夜夜随風起舞，活得自在逍遙，心裏羨慕，便想看看她究竟能自在到什麽時候，索性也沒什麽大事要做，便留下了。後來因為族滅，來到了歸墟避難，還只是一只鳥，其實什麽也不懂，但又什麽都懂一些，很矛盾。我卻意外發現那朵已經被韋陀取走的昙花，竟然變作了一粒種子，種在了歸墟。我不相信命，但我又和她相遇了。我的叫聲不好聽，但為了她，我想我還是可以叫出好聽的曲子的。我總想着……漫漫長夜，兩個人一起度過，總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不是嗎？”
“原來是你。”
聽完這麽多話，夜瓊只是吐出這四個字，随後變作驚嘆，“一直以來那只對我唱歌的鳥……”
“後來她化作人形，和師父住在玉山。我身為妖，不方便上山見她，但總也是有法子見一面的。後來妖王要我尋找神器，我只得暫且放一放此事，在人間游歷時，我在一戶大戶家裏見到了桐花，那花白似雪，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也不知為何，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回到歸墟，我沒日沒夜趕工了兩日，做了桐花簪，偷偷放在了玉山上。”
夜瓊不再說話，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只是沒有辦法不去在乎她。”驚塵側目看向夜瓊，他的眼睛又變紅了。
夜瓊道：“我明白、我明白，驚塵。”
“你不明白。”驚塵低聲說。
夜瓊嘴角微微動了動，誠實地說：“我的确不明白，可我總是要說些什麽安慰你的。”
驚塵輕笑，渾身都顫起來，繼而他嘆息道：“夜瓊，去找唐昊。我知道你心裏一直住着的人，是他。”
“你願意讓我走？”夜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好像一直以來驚塵并沒有逼迫自己留下，但她卻總覺得對他有一份不能輕易舍棄離開的感情。
“如果讓我輸掉的人是他，我心裏應該會好受一點。”
夜瓊苦笑，伸手輕輕撚起驚塵的一縷白發，盯着白發說：“那如果……他不要我，我還可以回來找你嗎？”
這話實在厚臉皮！但驚塵眼中神色卻暖了暖，輕輕吐出兩個字：“可以。”
問的人卻不如答的人在意，問的時候，也許只是随口的一個安慰，可答的人并不知道。夜瓊點頭，轉身就要跳下去，驚塵卻反手握住她的衣袖，抓得很緊。
夜瓊回頭，“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驚塵道：“我只是想留下你的什麽東西，以後也好打發漫長的歲月。”
聞言，夜瓊走回去幾步，突然摟住驚塵的脖頸，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一下驚塵的唇，低語：“我想你可以一直在這裏等，說不定太陽未升起、你也沒有喝醉，我就被他趕了回來。”
“好。”
聽到了驚塵的回答，夜瓊轉身躍下鳥巢，驚塵手中握着的衣袖慢慢滑了出去，他的手一直停留在原處，看着那一角衣袍不見，看着狻猊飛來……
驚塵不動，一直到天際再沒有那一抹身影，他依舊緊緊抿着唇，唇角卻溢出了一滴黑血，沿着他的嘴角流出。
滴答。
滴答。
黑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腳下，他從衣袖中拿出一條絹布，以指為筆，彙集了凝聚在心頭的熱血。
——紅日已升起，我一直在等，你卻沒有回來。恭喜。
夜瓊坐在狻猊背上，催促狻猊快一點、再快一點！
與驚塵在一起時，她從沒有覺得急切，也未曾想着要快一點見到唐昊。可此時獨自一人，她努力壓制的情緒全都沖出來，她盼着她能和唐昊一起回到歸墟，趕得上陪驚塵看今天的日落。
也只有如此，她才不辜負驚塵，也不辜負自己。
夜瓊落在蒼穹山山頂，山上聚滿了人。
是了，天尊要歸來，六界都會煥然一新，這些六界的神仙前來觀看，是應該的。
狻猊穩穩落地，喘着粗氣，顯然是一路累得不輕。衆神仙還沒看個仔細，便看見夜瓊從狻猊背上跳下來，雷公電母幾個認識夜瓊的人都是一驚。
夜瓊不看其他人，朝着蒼穹山殿門奔去，卻在門前被仙子攔住，“何人？前來觀禮還請退後！不得擅闖！”
“我要見唐昊！”夜瓊喊。
“哼！你這小妖竟然沒死？”夜瓊回頭，是雷公。
電母也上前，打量着夜瓊，道：“竟然真的沒死！我等當年放你一條生路，你今日還敢來搗亂？”
夜瓊不理會他們，回頭朝殿內喊：“唐昊！唐昊！唐昊——你出來！”
“來者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