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
李瑁找到韋瑤晴的時候,她遍體鱗傷地昏迷在一處斜坡。斜坡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之淵。若是沒有兩株臨近的粗壯大樹止住了她滾下去的趨勢,又或者是她沒有這麽快被找到,而是自行蘇醒擅自移動的話,墜崖粉身碎骨是必然的。
看到韋瑤晴滿身是傷又昏迷不醒,夕雲眼淚簌簌地就往下掉。在聽到陳玄禮的描述後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着定是韋夫人的在天之靈聽到了自己的祈禱,才保得韋瑤晴活着回來了。
此時,韋瑤晴雖然換上了一身新衣裳,也蘇醒了過來,臉上仍是沒有血色,因為疼痛難忍眉頭擰得很厲害,臉色也不好看,一顆又一顆豆大的汗珠接連不斷地往外滲着。正為她拭汗的夕雲是又急又心疼。可她終究是個丫鬟,即便恨極了導致這一切的人,也不敢當着面有什麽微詞。
一位老郎中正在給韋瑤晴診治看傷,李瑁就站在他旁邊,也是心急如焚的樣子。不時看看韋瑤晴又不時看看老郎中。陳玄禮則站在不遠處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得出來,他對韋瑤晴感到愧疚得很。
“王妃怎麽樣了?”老郎中的手剛收回來,李瑁就迫不及待地問到。
老郎中慢悠悠地正面對向李瑁,拱手作揖道:“回王爺的話,王妃娘娘身上雖然有多處傷,好在都是皮外傷,沒有大礙。但是摔下馬車時兩條腿摔折了,需要好好調養,否則即便是治好了,也會留下濕雨天酸疼的病根兒。”
“知道了,做你該做的事。”李瑁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不敢直接說明是要老郎中接骨。他知道那對一個男子而言都是一種極致的痛處,對于一個弱女子而言更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了。
可他這麽說不過是自欺罷了。誰都猜得出老郎中接下來要做什麽,韋瑤晴自然也猜得到。她身子明顯一僵,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瞬間更為慘白,她顫顫巍巍地開口了。可開了口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只膽怯地喚了一聲:“王爺……”
夕雲立馬讓開了位置,李瑁坐到了床頭,将韋瑤晴抱在了懷中,柔聲安慰道:“不要怕,很快就好了,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這樣溫柔的李瑁是韋瑤晴從未見過的,他這樣溫柔的話語也是她成親以來頭一次聽到。好像所有的曲折磨難都只是為了他這一句話。韋瑤晴不再害怕,她居然心滿意足地笑了。她沒有說話,輕輕點了點頭,握住了李瑁的手。好像只要有這個男子在身旁,她什麽都無所畏懼。
李瑁也反握住了韋瑤晴的手,明知她看不見還是對着她露出了安撫的笑容。轉而示意老郎中可以開始了。
“啊……”
“小姐!”
幾聲清脆的響音後,韋瑤晴還是忍不住痛苦地慘叫出了聲音,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夕雲則淚眼婆娑地沖到了床邊,大聲呼喚着她。
幾個時辰後,韋瑤晴終于醒了過來,腿骨已經接好,沒有那麽痛,她的臉色沒有之前那般蒼白了。
“小姐,你總算是醒了,奴婢擔心死了。”看到韋瑤晴睜開眼睛,夕雲不知是高興還是心酸,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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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丫頭最近是怎麽了,這麽容易掉淚?要是讓哪家公子誤會你是個愛哭鬼,不敢娶你可怎麽好?”聽到哭泣聲,韋瑤晴反倒是笑話起了夕雲。
夕雲也不惱,破涕為笑道:“只要小姐安然無事,誰愛誤會就誤會去,大不了夕雲一輩子跟着小姐就是。”
“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我豈不是罪過了?”
夕雲笑了,韋瑤晴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夕雲也沒有繼續與她鬥嘴下去。只聽得韋瑤晴又問道:“夕雲,此處就只有你我麽?”
夕雲不明所以,點點頭應道:“是,只有我們。”
韋瑤晴失落了。其實她感覺得到這間屋子裏沒有第三人,可昏迷前那一刻李瑁的對待她記憶猶新。如今看來,果然還是她這個癡人做的夢。
“不過小姐,你下次可不能這麽不愛惜自己了。你知不知道聽到陳将軍說你失蹤的時候,奴婢吓得腿都軟了,王爺也急壞了,親自出去找你。你昏迷的時候王爺也一直陪在床邊,直到剛才陳将軍說查到了那幫匪人的來歷,他才離開。離開前還囑咐奴婢要好生照看。”
夕雲的話叫韋瑤晴又燃起了希望。她知道夕雲不會騙她,更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可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李瑁會待她如此。“你是說……王爺他很緊張我?”
“是啊,要是沒有找到小姐,陳将軍的性命怕是都保不住了。”一想到那天李瑁的怒氣,夕雲就覺得心頭一顫。
得到證實,韋瑤晴頗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慨:“不曾想,王爺待我也會有這樣一天。今次就算是死了,也不是枉然。”
“本王好不容易才将你救回,怎麽能讓你死呢?”
李瑁的聲音就由遠及近而來。話音落,他人已經進到屋子裏了。韋瑤晴緊張地閉了嘴,夕雲倒是識相地福身行禮道:“奴婢參見王爺。小姐剛醒,想來是餓壞了。奴婢這就去吩咐廚房準備些清淡的膳食來。”得到李瑁的應允後,她即是帶上門退出了房間。這下,這間屋子又只剩下兩個人,氣氛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這個丫鬟倒是伶俐。”李瑁贊許到。
“夕雲一向很懂事,有她在身邊是妾身的幸運。”對夕雲,韋瑤晴的感情自然也不一般。
感覺到李瑁走到了床邊,韋瑤晴微微颔首道:“請恕妾身身子不便,不能給王爺行禮了。”腿骨雖然接好了,可還沒到可以自由活動的地步。
“你我之間,本不必如此多禮的。”李瑁并不介意。
韋瑤晴一愣,這樣的李瑁反倒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了,只有沉默以對。
李瑁坐了下去,将韋瑤晴扶坐了起來,又細心地将枕頭墊在了她身後。看着她臉上和手上依舊明顯的傷痕,想到當日尋到她時她的險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她的臉。韋瑤晴退無可退,卻是渾身戰栗。
“我弄疼你了?”感受韋瑤晴這個變化,李瑁立即住了手。
韋瑤晴趕緊搖了搖頭:“不疼,只要王爺安好,妾身受再多的傷都不會疼。”
看着眼前人盈眶欲出的淚水和受寵若驚的反應,李瑁才意識到自己從前真的是傷她太深了,以至于自己表現出一星半點的好,都會教她這個素日沉靜平淡的人這般激動。往日的他真的是太過分了吧。
“成親一月有餘,我那樣冷落羞辱你,你為何還要為我冒生命的危險?難道你一點都不記恨我嗎?”
韋瑤晴的眼淚随着她搖頭的動作滴落了下來。她擡手拭去後,誠懇地回答道:“妾身只記得自己是王爺的妻子。”
簡簡單單一句話,千千萬萬真情意。韋瑤晴不必多言,李瑁亦無需再問。他是皇室之人,天生貴胄,不必道歉也沒有道歉的習慣。可是他懂了,他知道自己今後應該怎麽做了。
一樣的靜坐無言,但彼此的心裏都在發生微妙的變化。至少這樣的沉默不再叫人尴尬了。
韋瑤晴突然想起一件要事,即是問道:“對了王爺,聽夕雲說陳将軍已經查到那幫匪人的來歷了?”
“嗯,”李瑁原本溫柔的神色中漸漸染上了凝重。他點點頭,說道:“當日事發突然,顧慮不了許多。為保萬全,陳将軍沒有留下活口,但還是讓他查探到他們的身份……”
韋瑤晴沒有開口追問。因為她聽出了李瑁話中的猶豫。若是李瑁不願說,她自不會再去追究,追究了也沒有用。再者她唯一挂心的是李瑁的安危。別說那幫人已被全部除去,即便還有漏網之魚,只要回到長安,他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天子腳下做些什麽。她沒有追究的必要。
韋瑤晴摸索着握住了李瑁的手,笑着寬慰道:“王爺,事情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剩下的就交給陳将軍處理吧。”
李瑁卻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過去的事情真的就可以讓它過去嗎?就算我們不提,總是有人會提;就算我們想忘記,也總是會有人記得。”
韋瑤晴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即便是在龍池家宴上親眼見到楊玉環與李隆基的情意綿綿,她也沒有聽到過李瑁這樣無奈而傷感的語氣。她腦海中忽然有一個很大膽很不好的念頭出現。她幾乎可以認定自己猜的沒錯,若非是那樣,李瑁又怎麽會如此介懷?
“你知道他們是誰的人嗎?”正當韋瑤晴暗自猜度時,李瑁幽幽地開了口:“廢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那些人全都是我這三位皇兄生前的追随者。”
真相不出韋瑤晴所料。當年武惠妃為了幫助李瑁登上太子之位,不惜殘害三位皇子。可惜由于她自己的紅顏薄命讓一切都成了枉然。沒想到過了這麽久,武惠妃的屍身都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那些效忠之人還沒有放棄為自己的主子們讨回公道。
“王爺根本無心江山大統,當年之事也只是母後愛子情切。人死了,一切恩怨也該了結,他們不該找上王爺的。”
良久,韋瑤晴才想出這麽一句明顯偏心有餘正義不足的話。當年之事李瑁的确不知情,若他早有所聞,定不會教武惠妃釀成如此大錯。可母債子還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李瑁也知曉這個道理,所以他沒有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