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阮悠恬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正是中午,天氣悶,估摸着要下雨,沿海的風吹不進市區,反光的玻璃牆和喧嚷的人|流車馬讓A市像個嗡嗡響的大蒸籠,憋得人透不過氣。
他穿的還是黑色短袖,吸熱太強,脖頸上有不少汗珠。好不容易進了屋,擺脫了樓道裏的陰濕空氣,阮悠恬似是重生般喘了口氣。
阮悠恬換好拖鞋,又把換下來的鞋子一絲不茍地擺好,才準備洗手做飯。
他沒去跟着擠食堂,夏季的食堂就算是棚頂裝滿了空調也不頂用,進食堂吃飯的學生們跟鬧糧荒似的,再熱都要往前擠。
阮悠恬翻了翻冰箱,發現也沒剩下多少能用的蔬菜,他索性把菜都拿了出來,細致地把蔫巴葉子摘掉,又反複洗了幾遍才作罷,準備做個蔬菜炒面。冰箱裏還剩下兩個雞蛋,他打算着晚上或許可以做個蛋花湯。
阮悠恬現在大三,過幾天就是夏季學期的期末考了,其他同學早就買好回家的車票,都等着考完試拎起行李就走,可阮悠恬不行,他沒家可回。
阮悠恬想到這裏,一錯神的功夫,差點讓沸水濺到。
炒面量不大,也就足夠男孩子一個人吃一頓的,阮悠恬做飯向來如此,吃多少做多少,做多少吃多少,偶爾實在是沒食欲,也會強忍着吃下去。
烏黑的雲層飄過來,籠在上空,屋子裏一下子昏暗不少。
阮悠恬從小記挂着下雨天要離插座和電器遠一點,因此也就沒開燈,就着為數不多的光亮吃完了午飯。
阮悠恬吃飯快,同齡人可能是吃個飯的功夫也要追個綜藝打個游戲,但吃飯對于阮悠恬來說,是有時間限制的。哪怕每個人的午休時間都是公平的一個半小時,在他的成長環境裏,這些也通通是不被允許的。
--他的生活帶着明碼标價的刻度尺,必須分毫不差地過,超出一毫一厘都會受到懲罰。他不可以有拒絕的選項,也不曾想過拒絕,相比較這一點被束縛和釘在框架裏的成長,他更不願意和本該親近的家人說話。
外面的天空越來越黑,帶着黑漆漆的緊迫感,轟隆隆的雷聲沉重又發悶,像是憋着一股氣似的不給人痛快。
阮悠恬就着光亮趕緊把廚房收拾好,然後便坐在沙發上,打開了微信,一連串的消息蹦進來,是班級群的大家在刷屏。
【2017級英翻A班】
[一枝獨秀]:【明天中午班級期末團建,想去哪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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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色]:【吃火鍋?不過咱們班都去的話,得找個大店。】
[晴朗的晴]:【那得分三個包廂,沒氣氛!班級團聚吃火鍋,只能是旋轉小火鍋了。】
[閱。]:【夏天吃火鍋那是真叫爽,回來味兒特大……】
[期末求過]:【潔癖閱閱上線了哈哈哈哈哈回來就洗澡嘛,怕啥,反正都沒課了。】
[玩火]:【也沒什麽能吃的,不是烤肉就是火鍋,你們定吧,我都行。】
阮悠恬翻着同學們的發言,在對話框裏删删打打,還是沒說話。
猶豫的功夫,班級群裏不知怎麽又說到了期末考試,話題十分跳躍。
[期末求過]:【我已經連着轉發一周的錦鯉了,再也不想專業分墊底了。】
[一枝獨秀]:【錦鯉有用嗎?我沒轉過。】
[晴朗的晴]:【我轉過,求心安用的,說到底還是迷信。】
[花色]:【反正我是個非酋,啥都不好使。】
[閱。]:【轉錦鯉有用,我中過明星見面會的票。】
[玩火]:【卧槽?!!!】
[期末求過]:【閱閱原來你追星?!!!】
[同學A]:【了不得了不得】
[同學B]:【深藏不露,三年了,才知道。】
[閱。]同學的發言一石激起千層浪,群內話題又歪了。班級群也因為跑偏的話題格外活躍,平時水群話唠的也都是固定的幾個人,其他人偶爾冒個泡,而阮悠恬,則是沒說過任何“+1”、“收到”之外的閑談。
同學們也早就都适應了他的這種風格,私下裏也談論過阮悠恬是不是有點社恐不喜歡與人交際,要不然也不能退了學校宿舍出去租房子住。
不過雖然大學已經同班三年,但大家的感情也沒多深,除了自己舍友,很大一部分對彼此來說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阮悠恬又在軍訓後就退了宿舍,跟同學之間就更生分了。
反過來,同學們自然也沒必要也沒那好奇心探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樣疏離又客氣的人際距離,倒是合了阮悠恬的意。
窗外的悶雷變成驚雷,“轟隆”一聲炸開了天,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上,濺出來的水跡還沒等流下便又被第二層雨水打濕,連成密密麻麻的雨幕,遮住了窗子,也混亂了阮悠恬的思緒。
十年前,阮悠恬五年級的暑假,那天也是個雷雨天。
阮悠恬爸媽都沒在家,休息日不用上班,都去私會自己的小情人,就把他一個孩子扔在家裏。阮悠恬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因為不會做飯,中午便把早上剩下的涼粥兌了些溫水,就着老幹媽吃完。
阮悠恬從小就發育得比同齡人晚,初三了才開始往上竄個子。而這個時候的阮悠恬,還跟個細豆芽似的,仿佛一掰就能掰斷。他自覺收拾好碗筷,便又坐在自己的小書桌跟前寫作業,老師留的暑假作業特別多,暑假作業本上的答案也被撕了下去,阮悠恬一遍遍寫着沒什麽含量的習題,等到再擡頭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屋子已經很暗了。
漆黑的天色罩着密不透風的雨幕,像極了那一天晚上爸媽回來互相撞見的時候。
阮悠恬沒吃晚飯,餓得肚子咕咕作響,整個人也有些萎靡,他以為爸媽回來,自己就能吃上熱乎飯,但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是鋪天蓋地的争吵和虛張聲勢的指責--
司媚媚塗着豔麗的口紅,擡手将落了雨絲的頭發束到腦後,眉毛一挑,問道:“你幹嘛去了?大下雨天的不給孩子做飯,讓他出去買都買不了,有你這麽當爸的嗎?”
阮應通把手表一摘,随手扔在沙發上,問道:“怎麽當爸?我就這麽當的!你管得着嗎?還說我,你怎麽不說說你為什麽現在才回來啊?大白天不着家,去哪兒野去了?”
兩人非要有話不會好好說,你來我往的一句句拱火,司媚媚尖聲罵道:“阮應通你是人嗎?我這一天忙裏忙外好不容易周末了還不許我出去休息休息?嫁給你十幾年我得着好了嗎?我享過一天福嗎?就那麽閑不住是吧?下雨天你還能往外走,外頭有什麽勾着你啊?”
阮應通被這麽搓火,面子上也過不去,再加上确實理虧,也朗聲罵道:“司媚媚你蹬鼻子上臉是吧?我這一周五天班每天都七八點下班你跟我說辛苦?在家打掃屋子給孩子做飯有我辛苦嗎?我一個男的成天讓你這麽數落你上瘾是吧?我忍你好幾年了你別太給臉不要臉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仿佛要借着外面轟隆的瓢潑發洩壓抑在心底多少年的委屈。但阮應通和司媚媚也都知道,自己不過是借題發揮來給自己的出軌和對孩子的虧欠找個聽起來還算體面而恰當的借口。
阮悠恬成了父母兩人寬慰自己的工具,也成了诋毀對方的靶子。
當時十一歲的阮悠恬被父母遺忘在客廳的角落,無助又習慣地在一旁等着收拾破碎的被雜亂了的屋子。他那一晚到最後也沒能吃上哪怕一碗熱乎乎的面條,餓着肚子找出了一盒過期了三天的餅幹,在被窩裏偷偷抹着眼淚入睡。
第二天是周日,阮悠恬洗漱好後又把床鋪收拾好,等着爸媽說不定什麽時候的突擊檢查。
“阮悠恬吃早飯了,別磨蹭了,在屋裏幹什麽呢?”司媚媚在客廳喊道。
阮悠恬心裏清楚,每次爸媽吵完架,他們都是不會同桌吃飯的,果不其然,阮悠恬出房間的時候沒看見阮應通。
司媚媚問:“暑假作業做得怎麽樣了?”
阮悠恬答:“快做好了。”
司媚媚道:“那就好,早點寫完就能早點放松,作業不能往後堆,反正現在天氣熱,還老下雨,外頭也沒什麽可玩的。樓下那幫小孩子太鬧了,你比他們都大,玩不到一起去。你班裏那個好朋友呢?他家搬家搬哪兒去了?”
阮悠恬說:“不知道,不怎麽一起玩了。”
司媚媚點頭,說:“不一起玩也好,他個子那麽高,太壯實了,你倆要是吵架了保不齊你就挨欺負,他家條件也不太好,能少接觸就少接觸吧。再開學就是六年級了,等到小升初,你的朋友圈子就變了,你要是考上市重點就更好了,按你現在的成績媽媽不擔心,不過你可不能懈怠。高考是獨木橋,中考是馬油路,這小升初一樣也不能馬虎,六年級就沒有新課程了吧?複習的時間多了,你少努力一點別人就會超過去的。”
阮悠恬跟做任務似的吃着早飯,乖巧保證道:“媽我吃好了,回房間做作業了。”
司媚媚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話倒胃口,依舊念叨道:“知道學習就行,別跟你爸似的,一點自制力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