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母在阮悠恬面前,從來不曾掩飾對夫妻彼此的厭惡和嫌棄,這樣的诋毀和指責占據了阮悠恬大部分和父母相處的時間,而身為小孩子的他,有着和爸媽最親近血緣的他,卻總是被夾在中間,成了最尴尬也最痛苦的種種根源。

想到這裏,阮悠恬不受控地打了個哆嗦,暗自懊惱為什麽還沒放下。

又是一道驚雷伴着閃電,刺眼的光晃得屋內驟亮後複又昏暗,而那一瞬間,阮悠恬的淚已經不知不覺浸濕了雙眼。

班級群的刷屏還在繼續,話題被帶了回來,都在讨論到底吃什麽。

外面的雨勢不減,這群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估計中二期還沒過,受了雷雨影響,一個個亢奮的不行,竟然還有提議明天吃完飯不去KTV直接去鬼|屋玩一玩的,平時班裏膽小的幾個竟然也贊同了。

阮悠恬沒去過鬼|屋,但是跟爸媽一起去玩過密室逃脫。就在他以為終于能好好享受別人家孩子都擁有的普通親子時光的時候,爸媽剛從密室逃脫的房間出來就吵了起來,工作人員看得一臉莫名,卻也不敢上前勸架。

阮悠恬就跟在爸媽後面走着,大街上人來人往,那時候大概下午三點多,日頭正熱,也是個夏天。像是融了一團火的太陽光明晃晃地照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爸媽吵嘴的原因微不足道,僅僅是因為在其中一個房間兩人解題慢了便都有些不耐煩,他們在孩子面前好像總要保持無所不能的厲害人設,但現實卻讓他們頻頻打臉——

不耐煩、互相看不順眼、在孩子身上能看到對方的影子,一邊懊悔曾經,一邊留戀過去,一邊又厭惡現實。

他們會因為莫名其妙又根本不值一提的瑣碎争吵,然後相互忌憚着粉飾太平假意和好,心裏的疙瘩越來越多,私心的欲望越來越難滿足,屋外的景色太迷人,屋內的氣息都顯得憋悶,他們太想逃離,但無法逃離。

——阮悠恬是起因,也是借口。

阮悠恬成了他們和生活拉扯的麻繩,粗剌剌的,還起着毛刺。他們的手被磨破了皮磨出了繭子也磨出了血跡,随手抹在麻繩上,一轉身,就起了換一根麻繩的念頭。可這麻繩的另一端還被另一雙手拽着,兩個人朝着三個方向使勁,最後被撕裂的,只有麻繩,只是麻繩。

……

阮悠恬收回思緒,看到群裏已經敲定了時間地點,鬼屋的選項因為後來的讨論被列為備選,想去的組團,不想去的聚過餐就可以原地解散。

阮悠恬回複了“收到”,然後便關了手機,在黑漆漆的屋裏看着外面的雨勢。

明明才下午,可天色已經見不到什麽光亮了,遠處的濃雲還在往這邊聚集,雨滴濺到玻璃窗上噼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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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悠恬不喜歡雷雨天,怕打雷,也怕黑暗。他大部分不愉快的成長經歷,幾乎都和下雨有關,沒辦法,南方小城雨水頻繁,疾風驟雨說來就來,宛如他的成長傷痛,和所有不得不正視的現實——他的父母并不怎樣愛他。

這場雨下到了晚上七點多,夏季的夜色來得晚,路燈的光亮還沒什麽存在感,馬路上的積水還沒來得及排解,不平整的磚石縫裏還帶着水泡,一腳踩下去就能濺起來泥點子,阮悠恬開着窗子透氣,看着樓下的人們要麽在鞋子上套着塑料袋,要麽穿着雨靴,要麽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跟跳飛行格似的……這是形形色色的煙火氣,是只有打開窗子才能看到的煙火氣。

雨後的天氣總是會格外晴朗,像是要恨不得把前一日的值班份額都補回來似的,太陽毫不吝啬贈予它的耀眼和炙熱。阮悠恬穿了一件普通的素靜白色短袖,他怕吃烤肉的時候濺上蘸料,還特意挑了一件最舊的衣服。

班長提前定了位子,好在他們去的不是商業街區的烤肉店,沒有那麽難預定。班上有二十多人,正好把餐廳的幾張大桌子包圓。這幾張桌子都靠裏,還集中,方便聊天,也不至于太過擁擠。

“诶,阮悠恬,來這邊坐。”

班上男生少,二十多人裏也就九個男生,阮悠恬退了宿舍後,同班單出來的男生申請換宿頂替了那個空缺。期末複習周期裏阮悠恬很少在學校出現,就算是都在學校大家也不容易碰面,算起來他跟同學也是有半個月沒見了。

阮悠恬走過去坐下,跟同學們打過招呼,便不知道說什麽了。其他同學自然都習慣他這麽寡言少語,知道他的性格,也不會多計較。

大學的班級聚餐說到底最後玩得好的還是各路小團體,但因為阮悠恬沒有小團體,所以反倒每波人都能和他搭兩句話。

一頓飯下來算是又聯結了同窗情誼,別管是程式化還是真感情,反正大家都樂樂呵呵地來,樂樂呵呵地散,等到期末考結束,他們就都變成了打死預備役,光陰似箭,紮不紮心不知道,反正是過得快,也沒多少貪戀。

阮悠恬有時也覺得自己薄情,可他命該如此,老天容不得他多情。

聚餐結束後,膽子大的去鬼|屋,想續攤的去K歌,想複習的回學校,阮悠恬跟他們不順路,沒跟着一起走,自己溜溜噠噠地回去。

就在剛剛,他走在一群人身後,聽他們熱鬧又歡喜的讨論,是屬于青春的陽光聲音,又恍惚回到那個從密室逃脫出來的午後——

時移世易,他注定是一個人走。

從聚餐的商業街往小區走,大概需要四十多分鐘,不遠不近的距離,阮悠恬想着散散身上烤肉的味道,也就慢慢悠悠地走着。

午後太陽正烈,阮悠恬在林蔭路上走着,偶爾擡頭看時,透過枝桠交錯的漏光,落在清俊的面容上,帶着斑駁的樹影。

阮悠恬長得清秀白淨,沒有表情的時候會顯得高冷又疏離,但笑起來的時候眼尾都透着撩人的媚意。

他不常笑,所以就連他的爸媽都不清楚他笑起來有多好看。阮悠恬的耳後有一道疤,痕跡已經淡了許多,但稍加觀察就能看到——那是他十六歲的時候,被煙灰缸的碎片劃出來的。

阮悠恬進小區大門的時候,突然想到晚飯還沒有着落,家裏沒什麽食材了,小區內的超市要比外頭貴,阮悠恬暗自嘆氣,只好又折回去附近的超市買些水果蔬菜。

他買菜的經驗都是從小鍛煉出來的,就連人生重要的高考沖刺期,他也是自己解決自己的夥食,自生自長,無牽無挂。

——那個時候家裏的火|藥味已經非常濃烈了,爸媽的關系也緊繃到極點,司媚媚無心照料正值高三的兒子,就連一日三餐都不想管,每天早出晚歸的不見人。阮應通忙于應酬,也無心回家,在外面的時間越來越長,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兩個人都披星戴月的忙着自己的不好說出口的隐秘心思,在家外各有一處溫柔鄉,而家裏的親兒子阮悠恬,卻成了不受待見的恨不得放在角落裏沾灰的稻草人。

阮悠恬回小區的時候,就感覺似乎有人在後面看着自己,阮悠恬從小自己走夜路鍛煉出來了,況且現在是大白天,他并不多害怕,只是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并不好。阮悠恬蹙眉,轉身朝後面觀察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樣。

阮悠恬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才終于确定那人沒有跟上來。他稍微松口氣,懷疑剛才是自己多心了。

又過了幾日,阮悠恬的考試周正式開始,公共課加專業課,七八天下來,出了教學樓的大門,被裹着潮氣的夏風一吹,仿佛凝了漿糊的腦子終于清醒不少,整個人也跟着輕松許多。

其實阮悠恬不害怕考試,相反,他從小對考試都是得心應手,但每次考試之前他都會緊張得不行,如臨大敵一般,生怕自己發揮不好——因為哪怕是偶爾的考試失常,拿着成績單回家的時候,迎接自己的從不是安慰和鼓勵,永遠都是苛責與“你怎麽這麽不争氣”的嚴厲——哪怕阮悠恬常年占據年紀前十,從高二分班開始更是穩穩地年級前三。

在同學和老師眼中,成績已經足夠優秀的他,在司媚媚眼裏,從來都是個有着這樣那樣缺憾的,不讓人省心的孩子。

阮悠恬擡頭看看天,一絲雲彩也沒有,烈日明晃晃地散着晴光,毫不吝啬灼人的熱度。

阮悠恬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短袖,想着給收尾的專業課考試帶個好兆頭,可這顏色有些吸熱,阮悠恬讨厭出汗的感覺,所以便挑着背陰的地方走。

踩着林蔭路上的磚石塊兒,阮悠恬打算拐到圖書館去還前陣子借的書。

學校的圖書館外有很高的石階樓梯,扇形的構造從遠處看就像是湖面泛起的漣漪。

阮悠恬在校園除了到各個教學樓上課,就是在圖書館看書。他沒什麽課餘活動,也沒加入任何社團,圖書館的地下一層是他的秘密基地,那裏很少有人駐足,大多都是在樓上幾層的學習室,而這裏鮮少有人打擾。

阮悠恬還清了書本,刷卡出來的時候又有了被注視的感覺。這條路不是學校的主路,環境更清幽,阮悠恬停下腳步站好,感覺那道視線并未移開,他又快走了兩步,明顯地感覺到有人跟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阮悠恬:請給我來個小可憐的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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