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阮悠恬這一組抽到的主題是“人心莫測”。

這個主題既大又虛, 單就敲定核心內容和劇情梗概這一處,就不簡單,在排練室碰面的三個人都一時無話。

阮悠恬盤腿坐在地板上, 拿着筆在紙上勾勾畫畫, 排練室沒有窗子,側臉在照明燈的映照下顯出柔和又清晰的線條,秀氣的鼻尖和紅潤的嘴唇, 再配上他在濃密又自帶卷翹的睫毛下的大眼睛,無需任何人工修飾,就是一副帶着水彩畫質感的天然景色。

在排練室負責拍攝花絮的跟拍攝像也發現了阮悠恬這張極度适合上鏡的臉,忍不住推進鏡頭給了好幾個特寫。

隋昕坐在另一旁托着下巴思考, 大概是腦子轉得慢,思考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了,半合着眼睛要睜不睜的,很難不讓人懷疑這要是有個搖籃曲隋昕就能立馬和衣睡下。

而劉陽靠牆坐着, 一直在擺弄手機,噼裏啪啦的按鍵音不斷,也不知道在和誰聊些什麽。

跟拍攝像看他們三個人已經有十分鐘沒互相說話了, 擔心他們後期不出彩沒鏡頭, 本想出言提醒一下,但又想起導演的叮囑, 只能按下心思,專注本職。

節目組有規定,他們不能輕易幹涉自然互動和進程……更重要的是,他心裏清楚,昨天在開始錄制之前劉陽和阮悠恬之間是有些不太友好的接觸的,節目組雖然不會掉價到靠藝人撕|逼來博取關注, 但同樣的,也不會放過很明顯尴尬或不熟的、能讓觀衆有代入感甚至産生同理心的片段。

這是一檔PK演技的真人秀,鏡頭真實就是幕後正片存在的意義。

真人秀的觀衆很少會去糾結假有幾分假、真又有幾分真,綜藝節目圖一樂,節目嘉賓的人設或者背後的利益糾葛和複雜的資源置換,都不在平常觀衆的考慮範圍內——真人秀最吸引人的,不是節目嘉賓如何秀或者秀得真或假,而是透過真人秀,觀衆能體驗百種事,對照千種人。

在形形色色的性格中找歸屬,在千變莫測的境遇中找認同,在別人的失落失意失敗中學會反省,在別人的喜悅憧憬和期待中預判人生。

幾十分鐘歷遍千姿百态,兩三小時盡展人性縮影。良加工,少渲染,守住真實,不忘初心——這是每一個電視人都應有的職業操守和堅定态度。

而被鏡頭格外寵愛的阮悠恬并不知跟拍攝像心中的百轉千回,他仍沉浸在思考中,更不知道排練室的另兩位隊友,都在不務正業——隋昕已經成功把自己催眠,劉陽也終于耐不住打開了手游。

于是,等到阮悠恬仰起頭伸個懶腰的時候,瞬間就被屋內的景象驚得呆住了。

他不可思議地左右看看,發現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這兩位隊友真的如此不靠譜。

阮悠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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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好累。

阮悠恬按着筆,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随之說道:“我說……”

靜得落針可聞的排練室突然多出一道人聲,而且這人聲在清亮之于還透着一股慵懶,像是脾氣壞的小奶貓剛睡醒時懶洋洋又有些不耐的輕喚。

阮悠恬聲音一出,還沒睡踏實的隋昕激靈一下睜開眼,游戲肝得正酣的劉陽也放下手機,聞聲看過來。

阮悠恬問:“你們有什麽好的想法嗎?”

隋昕:“???”

劉陽:“……”

阮悠恬說:“我這有個大致的雛形,如果你們暫時拿不定主意,可以先看看這個。”

隋昕:“!!!”

劉陽:“!!!”

阮悠恬又問:“那就這麽定了?你倆要坐過來一點嗎?方便讨論。”

隋昕:“好的好的我來抱大腿了!阮哥你行的!這麽快就想到了同樣的時間我只能把自己哄睡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阮哥我睡着了。”

劉陽:“……嗯。”

阮悠恬看着劉陽的別扭樣子心裏好笑,但也沒說什麽。當務之急是把劇本弄好,他實在不想多生事端了。

“我想了想,既然主題是人心莫測,那我們就選擇一個沖突大一點的生活場景好了,這樣不僅角色分配上容易一點,對比沖突也容易出效果。”

“但是就是很考驗配合和默契度,這個稍後再說。”

阮悠恬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想把場景定在火車的卧鋪車廂。”

“卧鋪?”劉陽問道:“卧鋪長什麽樣?我聽說有硬卧和軟卧?有區別嗎?我都沒坐過。”

隋昕嗆他,“當然有區別,不然為啥叫倆名。”

劉陽不服,“那有啥區別?你說!這倆長什麽樣你知道嘛你。”

隋昕毫不示弱,“我當然知道。”

劉陽語調氣人,“那你說啊。”

“……你別催我,反正我就知道!”隋昕語氣弱下來,“反正我坐過,就小時候跟着爸媽回老家的時候坐過一次,是都沒什麽印象了。那時候交通沒現在發達,我老家那塊兒沒飛機場,只能坐長途火車。反正我坐過總比某些啥都不知道的人強。”

“切。”劉陽明顯不服,又轉向一旁沉默的阮悠恬,“你呢?你坐過?不然定這個主題也太挑戰了吧……”

阮悠恬擡眼,看向劉陽明顯還有些不服氣的臉色,突然小脾氣上來,沒吭聲。

劉陽還欲發力,但又顧忌着鏡頭,沒再搞事,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一旁的隋昕看劉陽吃癟就開心,卻也被劉陽的問話勾出了求知欲,也問道:“阮哥,你怎麽想到的?你坐過卧鋪車廂的嗎?感覺什麽樣?”

阮悠恬“嗯”了一聲,“坐過一次。”

“那什麽感覺?也是小時候嗎?硬卧還是軟卧啊?卧鋪上的床是不是跟學校宿舍似的啊?就特別窄的那種。晚上睡覺怎麽睡啊?要睡對角線的嗎?車廂裏都脫鞋睡覺嗎?遇到過磨牙的嗎?”

隋昕好奇心滿溢,化身十萬個為什麽,簡直就是把他阮哥當成了卧鋪小百科。

阮悠恬被他的好奇勁兒逗笑,“我想想啊……”

阮悠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火車卧鋪,就是從老家到大學報道的時候。

飛機票太貴了,心裏打定主意要給自己謀一條能夠透過氣的出路的阮悠恬,看着手機APP上的飛機票價猶豫了。

阮悠恬的家裏不缺錢,生活水平也完全稱得上富裕,但阮悠恬從小卻沒吃過幾頓飽飯,手裏的為數不多的零花錢也都用來買了學習資料,就這還要被爸媽數落學校坑錢、說自己沒有主見。

所以阮悠恬在猶豫之後,還是舍棄了方便快捷的飛機,而是登上了長途火車的軟卧。

軟卧比硬卧貴一百多塊錢,阮悠恬狠狠心還是買了。

他從小的毛病,睡眠質量不太好,買票之前查資料說硬卧沒有門隔着,想想還是對自己好一點買軟卧算了。雖然他一直在省錢攢錢,但該花錢的地方,阮悠恬也沒含糊過。

——比如上學額外的學習資料和課外練習冊,比如這次大學報道前的軟卧長途車票。

他吭哧吭哧地背着兩個大行李箱上了火車,火車上的卧鋪車廂不大,能放行李的地方也不多。

阮悠恬看了看自己的上鋪,在扶手旁邊有一處方便放置行李的水泥板,阮悠恬把其中一個放在了下鋪的床底一側,正要往自己床鋪上舉箱子的時候,車廂裏進來一個長得很像黑|社|會的大叔。

“我來吧,你這小身板哪行啊?靠邊站,別磕着。”

大叔圓身圓臉,大夏天的穿了一件白T恤,黑色七分短褲上面還蹭上了一點白灰。

“謝謝謝謝!麻煩您了。”阮悠恬趕緊找出一包随身濕巾,“您擦擦褲子吧,不好意思,箱子轱辘上的泥點子蹭您身上了。”

大叔豪邁地擺擺手,“小事兒,我這勁兒大着呢,捎帶手的事,不麻煩。”

大叔是對面床的下鋪,話匣子打開了,就跟阮悠恬聊了起來,“小帥哥這是去外地啊?上大學啊?本地人?”

阮悠恬“嗯”了一聲,然後爬上了上鋪。

阮悠恬那時不到一米七五,比現在要矮上幾分,雖然軟卧的上鋪相較于硬卧來說算很寬敞了,但對于這個身高的人來講,坐直身子的時候空間還是有些逼仄的。阮悠恬就把枕頭立起來靠在車廂上,自己盤腿坐床上,聽大叔閑侃。

大叔繼續說:“我說你看着就不像北方人,長得白白淨淨的,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文靜!不像我,你看我這大嗓門,人長得也壯,吓人,你沒害怕吧?甭害怕,我是好人!”

阮悠恬搖頭,“沒害怕,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剛幫我搬箱子了。”

大叔“嗨”了一聲,“你上大學爸媽咋沒跟着呢?他們也真放心,跟你說啊,別因為我幫你搬箱子了你就信任我了,這外頭好多壞人都可會忽悠小孩了,特別是你這種大人不在跟前的,不是吓唬你,多長點心眼。雖然世上還是好人多,可誰能保證自己碰不上壞蛋呢?”

阮悠恬沖他感激一笑,“謝謝。”

“不用謝,看着你跟我閨女差不多大,好心多提兩句,別嫌我煩就行。”大叔把箱子塞進床底下,又從大背包裏掏出一袋脆脆腸和一盒核桃牛奶扔到阮悠恬的床鋪上,“甭客氣,沒啥好吃的,你們小孩子應該愛吃這個,餓的時候墊墊肚子,我看你也沒背點吃的。”

別說陌生人了,阮悠恬就是平時在家裏也沒被這麽細心照顧過,他小心接過,再次真誠道謝,一時心裏有些酸澀。

原來別人家的爸爸,是這個樣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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