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柯一夢(三)

過了一月,傳來司月斜病危的消息,司梧斜便到三皇子府中暫住。做哥哥的一心一意得照顧妹妹,做丈夫的卻心不在焉,除了每日去夫人屋裏瞧一眼,便回了書房。

司月斜的病,沒有其他症狀,就是虛弱,現如今已不能下床行走。易冷看着她日漸死氣纏身,不由得也提起了心。雖說這個兩千年前的人都不可能還活着,但這姑娘實在可憐,若能少點疼痛,也算是走得安詳。

這一天也終究是到了。

現在已經是秋天,帶着寒意的秋雨下了将近半個月。躺了許久的司月斜今日卻是好些了的模樣,臉色也微微紅潤起來。喝了藥,她便央着哥哥去外面花園裏摘一朵海棠。這秋季,哪來的海棠花,司梧斜撐着傘,找了許久,只找到海棠果。大概是想把海棠果做成蜜餞,易冷瞧着司梧斜認認真真得一顆一顆摘着表皮完好的果子,放在用衣擺擰成的兜裏。兩手都要做事,他沒有餘力打傘,雨水很快便打濕了他的衣服。

約摸摘了三十來個,司梧斜提着衣兜,往回走,只是才剛進門,便聽到裏面傳來哐當的聲音。他手忽得抖了一下,松開了攥着的衣擺,裏面的海棠果全數落在地上,滾了滿地。有一顆滾得很遠,直到停在一只黑靴子邊。

黑靴子的主人,是樓青焱。他有些不知所措得立在床邊,而司月斜上半身露在床外,撞翻了床邊小椅上的銅盆,盆裏的水濺到了樓青焱身上,染濕了他整片衣擺。

司梧斜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将妹妹的身子扶正,讓她躺回了床上,并鋪平了被子,齊整得蓋在她身上後,又幫她整理着亂掉的頭發。

樓青焱和易冷都默默得看着他做這些事情。半晌,樓青焱轉身走了,腳步踩在地上一顆海棠果上,發出小小的果皮破裂的聲音。易冷視線跟着他,直到他走了出去,皺了皺眉,心道:這時候不應該陪着喜歡的人度過難關嗎?

這月兒姑娘今日大概是回光返照,只是不知道這最後時刻,樓青焱過來和她說了些什麽,才造成這幅死得蹊跷的模樣。

易冷回頭,見司梧斜枯坐着,手一下又一下得撫着妹妹的頭發。說他悲痛吧,好像又不是悲痛的表情,總有種怪異感。易冷盯着看了好久,也沒分析出他這會的表情到底是什麽意思。

司梧斜坐了約摸兩個時辰,忽然起身,出去找來下人,竟開始置辦喪事起來。三皇子的府邸很快挂上了白燈籠,仆人們穿上了麻布衣,這期間倒是一直沒見到樓青焱。等到了晚上,靈堂也布置好了,司月斜被移到了白绫挂滿梁的屋裏,躺在黒木棺材裏。

司梧斜至此,終于停了下來。在靈堂站了一會,他差人去叫三皇子來守靈。他只是兄長,而三皇子是妹夫,妹妹沒有子嗣,自然是讓丈夫來守靈。不過沒等到人來,他倒是先走了一步。

易冷跟着他,見他回了司府,在自己房裏的櫃子裏找出一套衣服換上。暗紅大氅,內袍是鮮紅色,上面繡着金色的符文。易冷看着這閉着眼都能認出來的裝扮,正是鬼司梧斜穿的那套。

司梧斜穿戴完,又從床底下拿出那只草人放進暗袋。做完這些,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又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塊紫玉,放在手心,指腹磨砂着光滑的玉。半晌,他将紫玉挂在了腰帶上。

據說鬼死後的模樣都是臨死那一刻的模樣,無論是容貌還是服飾。易冷看着他快步走出去,心中頓時有了預感,今晚,怕是司梧斜要死!

司梧斜腳下生風,走得極快,沒去別的地方,卻是去了司胤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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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胤依舊是一身白衣,坐在書桌前,桌上放着一把沒有刀鞘的玄黑匕首,刀尖泛着冷光。他看了眼司梧斜的衣服,道:“這件招魂衣不可見水火,不然都會失去功效,這把噬魂刃,你拿去吧,其他的,你都知道了。”

司梧斜點頭,上前拿起匕首收入袖中,又望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他閉目,神色冷然。不再說什麽,司梧斜走出了書房。易冷看得一頭霧水,臨走前一直看着司胤,見他忽的睜眼,眼中射出的惡毒意味,令易冷渾身一顫。

司梧斜一無所知,埋頭走路,很快回到了三皇子的府邸。守門的人見是皇子妃的兄弟,又見他穿着跟喪事格格不入的紅衣,都十分吃驚,只是礙于身份,不敢多說。

一路暢通無阻,司梧斜回到了靈堂,果然見到樓青焱穿着白衣,沉默得站在棺材前。見司梧斜的裝扮,樓青焱愣了一下,走近了幾步,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

兩人對視了一會,是司梧斜移開了視線,而樓青焱卻看到他腰間挂着的紫玉,道:“我的紫玉,你一直帶在身上?”

司梧斜冷冷一笑,道:“你要拿回去?”

“當然不是!”樓青焱連忙道。

司梧斜這時卻向他走近,在他面前一尺處站定,兩人身高相似,四目相對。怔了一下後,樓青焱微微低頭,道:“你喜歡就拿着。”

司梧斜又笑起來,擡手摸了摸紫玉,說:“這是引魂玉。”

樓青焱似乎不清楚他的意思,視線轉回來,疑惑道:“什麽是引魂玉?”

“招魂衣,引魂玉,噬魂刃,是複活的三個條件。”司梧斜臉上又露出易冷看不懂的詭異表情。

樓青焱吃了一驚,奇道:“這世間真有複活之術?”

司梧斜忽得抽出袖中的匕首,一指在刀鋒上輕輕一劃,立刻見了血,而刀鋒上的血跡卻迅速隐沒,仿佛被匕首吸收了。樓青焱和易冷都吃了一驚,而易冷更是驚訝得靠近了,不知不覺跟樓青焱的身體重合在一起。

就在此時,司梧斜忽得舉起匕首,用力刺入樓青焱的胸膛,溫熱的血剎那間濺在司梧斜的臉上,鮮紅的血,蒼白的臉,仿若鬼魅。樓青焱睜着眼睛往前倒去,被司梧斜接了滿懷。

易冷跟樓青焱站一塊,差點以為自己的胸膛也被貫穿了,萬萬沒想到,司梧斜如此絕情!他驚魂未定,卻見司梧斜做出了更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紅衣的人,像奪命鬼魅般,握着匕首在樓青焱胸膛用力轉了一圈,然後刀刃往上頂,竟生生把樓青焱的心髒挖了出來。本還有一口氣的樓青焱抓着司梧斜的衣襟,被挖掉心髒後,便斷了最後一口氣。

大概最後,樓青焱都不明白司梧斜到底是有情還是絕情,痛苦迷茫交織的神色永遠得停留在他臉上。

司梧斜沉默着割斷了連接着的心脈,滿手血得捧着那個還在微微顫動的心髒。将人輕輕放在地上,他一手捧着心髒,走到了棺材前,如法炮制,将司月斜的心髒也挖了出來,随便丢在了地上,然後把樓青焱的心髒放在了那個血洞裏。接着,他拿出暗袋裏的草人,放在司月斜的胸口,然後繞着棺材,每走一步,念一句晦澀難懂的咒語。

這是在複活司月斜?

易冷沉默得看着,又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樓青焱,頓時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司梧斜繞了三圈,念完長長的咒語後,整個靈堂忽然狂風大作,肉眼可見的點點白光憑空出現,盡數湧入了司月斜的身體。她胸前的血洞慢慢愈合,蒼白的臉漸漸紅潤起來,胸膛微微起伏,一刻鐘後,竟真的睜開了雙眼。

司梧斜空白的臉上總算有了些喜色,丢開噬魂刃,他伸手要把司月斜扶起來。司月斜的表情很奇怪,空洞洞的眼神,一聲不吭得就着司梧斜的攙扶,從棺材裏下來。

易冷不知道司梧斜是不是受刺激過度,竟沒發現這明顯的異樣。這時司月斜撿起地上的匕首,看了一眼司梧斜。司梧斜卻依舊笑着,欣慰道:“月兒,我把你救活了,用了青焱的心,不用再擔心你的心病了。”

司梧斜一個人念叨着,明顯神智有些不對。易冷靠過去,卻見司月斜忽的握着匕首往前刺,整個刀刃沒入了司梧斜的胸口。易冷被這發展狠狠得吓了一跳,而司梧斜被巨大的疼痛驚醒,眼中終于恢複清明。他不可置信得握住了刀柄,司月斜卻毫不留情得拔了出來,帶出一串血珠。

司梧斜失去支撐,跪倒在地上。司月斜丢了匕首,走向門口,卻又停住。易冷望過去,竟見到了司胤。

司梧斜攀着棺材邊緣,十分吃力得吐出幾個字:“為什麽?”

司胤微微一笑,擡手摸了摸司月斜的後頸,然後一用勁,脖子斷了……

易冷又被驚吓了一瞬,就見斷了脖子,頭都往後掉的司月斜淡定得伸手扶住脖子,重重一按,竟把頭安了回去。饒是知道這個世界應該是存在人神鬼妖的易冷,也被這情形驚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司胤笑着,俊逸的臉上滿是嘲諷,說:“這不過是傀儡,竟然騙了你十五年。”

司梧斜怔怔的模樣,胸口汩汩流着血,不知道是沒力氣說話,還是已經不知道說什麽。

司胤倒是心情極好的模樣,繼續道:“月兒不是早就死了麽,你五歲的時候,把她撞進河裏,不知道找人來救,生生把她淹死了。”

“不,不是這樣的!”司梧斜忽然大吼一聲,想站起身,卻又跌在地上,神色驚慌。

司胤瞥了一眼躺在一邊的樓青焱,道:“雖然蠢,不過你倒為我辦好了這事,罷了,你終歸是我兒子,便讓你與這樓青焱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吧!”說着,他擡手一揮,切斷了一旁的燈架上白色蠟燭,燃着的半截蠟燭掉在樓青焱身上,彈了一下,又滾到他的衣擺上,點燃了那幹燥的衣服。

司梧斜一驚,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手腳并用得撲到樓青焱身上,奮力拍掉了火苗。司胤冷笑一聲,又将其餘蠟燭統統切斷,挂滿白绫的靈堂有了火苗,頓時燃起了大火。

司梧斜毫無所覺般抱起樓青焱的身體,将身上的大氅蓋住他,抱得嚴嚴實實。他輕輕為樓青焱合上雙眼,又吻了吻他的唇角,微笑道:“不怕,我陪着你,黃泉路上,等我。”

司胤早已帶着傀儡司月斜離去,易冷眼見整座靈堂都是大火,着急得在司梧斜身邊團團轉,趴在他身上大吼大叫,也不見他清醒。即使知道這些都是已發生的事情,易冷還是不忍看着司月斜被活活燒死,他沒被捅穿心髒,還有救!

可不管他做什麽,說什麽,司梧斜都看不到,聽不到,只是一臉滿足的抱着樓青焱,仿佛此刻世界上其他事都已經與他無關。

火燒了好半晌,外面的仆人終于發現,跑來救火,只是杯水車薪。火已經燒到了房梁,咔擦一聲,一截柱子帶着火朝司梧斜砸去。易冷不假思索得往他身上撲。

嘭!

靈堂倒了。

仆人們好不容易澆滅了火,在廢墟裏找了一圈,只找到失去心髒的三皇子和被火燒毀了半邊身子的司家大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文無虐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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