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南柯一夢(四)

黃泉邊,奈何橋,忘川水。

人死燈滅,回憶成空。

一碗忘川,盡釋前嫌,返璞歸真。

穿着跟人界官兵沒多大區別的小鬼拿着白瓷碗一邊從忘川水裏舀水,一邊念叨着。衆多鬼魂在他身後排着隊,準備喝了這水,然後跳入轉生池,至于投身成什麽,就看個人造化了。

小鬼又舀起一碗水,擡眼瞧了瞧眼前的鬼,揮揮手,說:“你陽壽未盡,不能去轉世。”

一身白衣,頭戴玉冠,頭發有些亂,額頭落下幾縷散發,五官精致,是個長相很不錯的男鬼,只是他胸口有個血淋淋的洞,看着就很疼。不過比起其他缺胳膊斷腿或者渾身燒傷的鬼來說,他這模樣也不算可怖。聽小鬼之言,這是不能投胎了。他皺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我沒了心,怎麽可能陽壽未盡?”

小鬼白了一眼,說:“那就是你的心還活着。你要是不等你那顆心死了下來,你轉世後不管投胎成什麽,都是無心的。”

“無心怎麽活?”白衣鬼身後有個歪眼睛的女鬼好奇得問了一句。

小鬼搖搖頭,說:“不是說沒有心,那塊肉你還是有的,但是你會變得冷心冷清,別人對你再好或者再壞,你都不會放在心上,俗稱寡情薄意,還不只是下一世,生生世世都如此,直到你的心真正死了下來跟回你,懂不?”

“哎呀這可不好,小哥你長得那麽俊,還是有情有義的好,不然多傷人心啊!”那女鬼倒是熱心得勸道。

白衣鬼卻是笑了下,無所謂般,說:“既然真心都無人要,我要這顆心做什麽呢,勞駕,給我一碗吧。”

他伸出手,似乎小鬼不給,就要搶了一樣。小鬼嘆了口氣,說:“随便你!”

白衣鬼接過那碗渾濁的忘川水,幹脆利落得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毫不遲疑得走到橋邊,毫不留戀得縱身跳入那旋渦狀的轉生池中。

歪眼的女鬼啧啧兩聲,似乎有些可惜。

這群鬼繼續排着隊,誰也看不到站在橋上,一身紅衣的男子。他望着轉生池,苦笑道:“原來是這樣……”

易冷記得那柱子落下來之後,自己眼前便是黑暗一片,等能看到東西時,便看到了一輪紅月挂在天邊,周圍是漆黑的,但是有熒熒鬼火,倒能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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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鬼界了嗎?

易冷轉了一圈,忽然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身影,連忙跑到他前頭,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本十分俊美的模樣,此刻半邊臉上都被燒爛了,長發也被燒焦了許多,渾身的衣服破破爛爛的,暗紅的大氅長擺被燒掉了一半,那塊紫玉倒是完好。他的眼神并無焦距,無意識得往前走着。易冷被這模樣吓一跳,緩過神後,連忙道:“司梧斜?你怎麽了?能看到我嗎?”

任憑易冷怎麽說,司梧斜還是毫無反應,估計即使成了鬼,易冷還是沒辦法被他看到。他這般走着,也不知道去往何處。

很快,易冷便明白他的去處,黃泉奈何橋。那是一處黑山,山上落下泉水,落到下面的河流裏,而河上是木制的橋,陳舊的橋面上甚至少了幾塊木板。在書上才看到的黃泉,忘川水,奈何橋,易冷這會是都見識了一遍。那橋上排着長長的隊伍,一溜兒都是死狀千奇百怪的鬼,而司梧斜自覺得排到了隊伍末尾。許是鬼界對新鬼有莫名的指引,将他帶到黃泉。可司梧斜兩千年後成了易冷的契約鬼,想必這次并未投胎成功。

司梧斜前面是個斷頭的男人,他兩手捧着自己的頭,眼睛睜着,嘴巴裏不幹不淨得咒罵着,罵得大概是把他弄死的人吧。這時,又有一只彪形大漢,胸口插滿了箭頭站到司梧斜身後,不小心撞了他一把。司梧斜被迫往前又撞了一下,那個斷頭的鬼哎呀一聲,手中的頭就掉在橋面上滾了幾下,差點落入橋下河水中。他的頭躺在地上氣急敗壞得罵:“你他媽沒長眼!”身體也自己動了起來,朝司梧斜的半邊爛臉狠狠出拳,直把司梧斜揍得後退幾步,一腳踩上彪形大漢的腳。那大漢也不是好脾氣的,一把把司梧斜推在地上,擡腳踹了幾下。

易冷見狀,不由得氣了,撚起雷決就往大漢頭上轟。可這世界,他就是不存在的,自然召不出雷電來。大漢和斷頭的男人此時都不解氣得對司梧斜拳打腳踢。易冷又氣又急,卻毫無辦法,看司梧斜依舊懵懂的模樣,忍不住趴到他背上,伸手護住他,可這都是無用功。

單方面毆打完的兩只鬼解了氣,繼續排隊,而本來排最後的大漢還踩了司梧斜一腳,排到了他前面。易冷對此果斷豎了中指,這麽粗鄙的動作,還是第一次做。做完之後,他有些無奈的放下手,轉頭看司梧斜的情況。大概新鬼的魂體本就不穩,被揍了一頓,魂體更虛了。易冷吓得以為他要魂飛魄散了,卻見他懵懂的模樣逐漸清醒,眼神漸漸清明。細看之下,那雙眼睛竟開始染血,瞳孔逐漸縮減,變成了豎瞳。

這是變厲鬼的節奏!

易冷吃了一驚,還沒做反應,卻見司梧斜忽得跳起來,抓住前面大漢的手,猛地一撕,竟生生把他手臂扯了下來,然後他竟把那手臂放在嘴邊啃起來。因為是魂體,這手臂沒有流血,反而像一團棉花糖一樣被司梧斜吞吃下肚。這一下,他半邊臉竟愈合一絲。

大漢這才反應過來,一臉驚恐,可司梧斜不給他逃,直接跳到他背上,從頭啃下。衆鬼紛紛發現隊尾的異狀,一臉驚恐得沖向隊頭小鬼那,想搶一碗忘川水喝了跳去投胎。小鬼沒料到有鬼突然變成厲鬼,又被其他鬼圍住,跑不過去制止,連忙往橋面上摔了一只白瓷碗。

碗剛碎,便見兩個身高近兩米的黑甲士兵突然出現在隊伍末尾。不知道是怎麽來的,無聲無息,就像突然凝聚出身體來一樣。他們拿着鎖鏈一下便套住了正吞了第三只鬼的司梧斜。

易冷也是被吓傻了,這會見黑甲兵抓住了司梧斜,卻又擔心起來,想抓住那鎖鏈,卻依舊抓不到。

司梧斜赤瞳狂亂,未愈合的臉看着甚是猙獰,他胡亂得掙紮,毫無章法,卻把兩個黑甲兵拖動了腳步。這倆兵黑面上只有一雙眼白,沉默得攥着鎖鏈,企圖把司梧斜扯下奈何橋。

據說上了奈何橋卻又下來的鬼,便沒有機會轉世投胎了。易冷不由得焦急道:“司梧斜,清醒!”

他的話自然沒人聽到,而維護秩序維護不過來的小鬼此時跺跺腳,一連摔了十幾個碗,橋上頓時出現了三十幾個黑甲兵,一小部分去抓那些企圖不喝忘川水趁亂轉世的鬼,大部分都跑去朝司梧斜套了鎖鏈。

大抵還是新生的厲鬼,被二十幾個黑甲兵拖着,司梧斜被拉下了奈何橋,在黑土地上滾了一圈,站不起來。易冷連忙跑過去,試圖做點什麽,可見司梧斜被捆得嚴嚴實實得拖着,卻什麽也做不了。

跟着他們走了一段路,竟在一片鬼哭聲中停下了。易冷看了眼四周,見是足球場那麽大的地方,到處都是一根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用鎖鏈鎖着一只鬼,看模樣都是厲鬼了。中央聳立着最高的赤紅色柱子,刻着三字“鎮魂柱”。

黑甲兵将還在掙紮的司梧斜綁到了一根空柱子上,之後他們竟都憑空消失了。易冷仔細看了看那鎖鏈,竟跟柱子熔在一起了,而柱子看起來就紮根很深,難怪那些黑甲兵這麽放心把他綁在這裏。

司梧斜兀自掙紮,眼睛是紅色豎瞳,眉毛也變成了赤色,而燒爛了的臉大概因為吃了三只鬼,竟恢複了原樣。易冷看着其他厲鬼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瘋狂得掙紮,不由得嘆了口氣。

那個自戀的又很強大的貴族公子鬼,最初竟是這般模樣,毫無理智的吃鬼惡魔。

原本以為綁在柱子上就完了,一個時辰後,易冷就被眼前情景震驚了。赤紅色的鎮魂柱渾身電芒纏繞,蓄了一陣電之後,竟對所有的柱子都釋放了雷電。至剛至陽的雷電,是專治鬼的利器,沒想到鬼界居然有這種法寶。

包括司梧斜在內,所有的厲鬼都被狠狠得電了一次,眨眼間竟有好些厲鬼化作一道青煙,直接魂飛魄散了。易冷頓時坐不住了,眼看鎮魂柱還要繼續,他直接抱住司梧斜,企圖用身體護住。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只是,情不自禁。

雷電自然落不到易冷身上,再次擊中了司梧斜。他慘叫一聲,魂體虛了幾分。易冷急得團團轉,一方面知道這都是過去式,一方面又不忍心看他受苦。

雷電持續了十下,足球場那麽大的地方,一會兒剩下一半的厲鬼茍延殘喘着。易冷觀察司梧斜的情況,見他不知何時沉默了下來,眼裏再沒有狂亂,而是易冷熟悉的冷淡的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寫的鬼界,沒有啥牛頭馬面閻羅殿……因為太!麻!煩!人物太多不想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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