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路回到城內,再把關唯晨往他的酒店送,夜已經變成了藏青一樣的顏色。迷霧重重以後,就是城市裏的萬家燈火。

電臺裏播放着溫柔的民謠,歌手在吉他聲中哼唱着平和溫馨的旋律。這是一首搖籃曲一樣的曲子,間奏裏豎琴的聲音十分柔軟,沒有人說話的時候,如同面前燈火闌珊的道路也變得輕柔起來。

單钰博等紅綠燈時不自覺地跟着輕聲哼唱起來,唱到一半,綠燈了。他把車上檔,踩下了油門。

關唯晨突然問:“怎麽不唱了?”

“嗯?”單钰博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自己唱了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随便哼的,其實不會唱。”

他看着車上的電臺頻道,問:“挺好聽,是搖籃曲?”

單钰博擰着眉想了想,答道:“不算吧,差不多?就是民謠。關總,您平時聽歌嗎?是不是都聽什麽歌劇、古典樂這一類?”

關唯晨奇怪地看着他,問:“為什麽覺得我會聽那類音樂?”

“因為您的臉上寫着‘古典樂愛好者’幾個字。”單钰博說罷自己先笑起來。

他好笑地搖頭,說:“我很少聽音樂。”

繼很少看電影以後,又有了很少聽音樂的标簽。單钰博覺得再和他交流下去,會發現他的生活枯燥無聊得透頂,不如不繼續問,也好留個好印象。

電臺的節目結束,進入準點報時,完了接着廣告。

關唯晨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單钰博偷瞄了一眼,見到是祝相言的名字,心裏倒是挺詫異的。沒想到身為金主的他會留着對方的名字,可見也不是普通的交易關系了。不過,單钰博想想也是,畢竟處了幾年,如果連個電話號碼都不存,就太不近人情了。

然而關唯晨挂斷了這個電話。

趁着關唯晨擡頭,單钰博在此之前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單律師周末休息都做些什麽事?”他把手機收起來,問。

單钰博沒什麽值得隐瞞的,如實告知:“大多數時候在加班。不加班的時候,和朋友出去喝酒聊天,偶爾踢球。”

關唯晨想到今天的行程,問:“寺院呢?”

“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去清靜清靜。”單钰博說完後悔了,可收回反而不妥,便在他的注目下,讪讪地笑了一笑。

他接着問:“今天的心情不好?”

單钰博已經連續回答了三個問題,心想再不結束這個局面,恐怕會不留神被他套出更多事。于是他點頭,模棱兩可地說:“工作忙嘛,壓力就大。纾解壓力的方法很多啊,我剛才說的都是,去寺院也是見見老同學嘛。佛法也挺有趣,聽聽不錯。”

關唯晨恐怕看出他在糊弄他,只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看就是在表示,他知道他在騙他。單钰博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他看穿,也不為自己的欺騙行為感到羞恥,可礙于兩人還在同一輛車裏,為了不讓尴尬的氣氛太濃,便說:“上回您在酒吧裏見到我,也是我心情不好,去排解壓力嘛。”

許是沒想到單钰博會主動提起這件事,關唯晨挑眉,進而淡淡地說:“沒有想到我是單律師排解壓力的工具。”

正遇到紅綠燈,單钰博差點一腳踩了油門沖出去。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踩了剎車,在車挺穩以後,他錯愕看向了關唯晨。

關唯晨看着他,突然笑着把臉轉到了另一邊。

單钰博頓時松了一口氣,苦笑道:“您吓壞我了。這車水馬龍的,我要是闖了紅燈,被交警抓到還是小的,被車撞了就不好了。上電視新聞啦,住院啦……我跟您說,我這車這兩個月可送兩回車行了,再去車行的人要以為我想追裏面的誰了。”

關唯晨打量着他,問:“你是本來嘴巴就這麽貧,還是跟Alex學的?”

“天生的。”他聳肩。

關唯晨把再次響起來的手機關機,語氣有些冷淡,說:“他跟我提過,說有時候他說不過你。”

單钰博本就是因為姚晉弘才心情差,扯到和他有關的話題,心情也不耐煩了一些:“我也就是耍嘴皮子厲害些而已,遇到重要的事,也拿他沒辦法。”

“将來要是你們在法庭上遇到,說不定會很有趣。”關唯晨抿嘴一笑,又說,“不過,你們很難站在訴訟雙方吧。”

他笑了笑:“也是。”

說話間,關唯晨的酒店到了。還沒等單钰博下車為他開車,關唯晨自己先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不用下車了。”他對解開安全帶的單钰博說。

單钰博一愣,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看到酒店的門童走過來,便說:“那麽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再打我的電話。”

“希望下次你的電話能夠接通,或者你沒有那麽忙。”關唯晨站在車旁說。

自己再怎麽忙,肯定也比不上日理萬機的他,單钰博聽到他這麽說,反而不好意思了。他笑說:“那我得把左伊先生的電話號碼設成特別鈴聲,這樣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是您要找我。”

關唯晨低頭看着車裏他的笑容,說:“或者你可以留我的電話。”

單钰博錯愕了一瞬,說:“我的電話號碼在左伊先生那裏,您想知道還不容易麽?我先回去了。關總,晚安。”

“晚安。”他高高地站着,視線壓得很低。

從酒店裏出來的不只是門童,還有祝相言。單钰博把車開走後,從後視鏡裏看到了走到關唯晨身邊的祝相言,兩人并沒有交談幾句,關唯晨就徑直走進了酒店。

單钰博拿出手機重新撥打了白天一直沒有打通的那個電話,仍然沒人接聽,他放棄地把手機丢到一旁。

他還記得家裏有個人。不知道邱杪在家裏過得怎麽樣,藥有沒有按時吃,會不會自己做飯。

晚上的齋飯吃得實在寡淡,單钰博掂量着回到家就是深夜,也可以給邱杪帶一份宵夜,于是在路邊的炒面攤子停下來,買了兩份炒面。

如果不是車上的天氣預報,單钰博根本不知道冷空氣來得這麽快。不到半小時的工夫,路上刮起了妖風,冷得他不得不關上了用來通風的窗戶,車裏一下子全是炒面的香味。

聞得他更餓了。

回到家把車停好,他提上炒面快步往電梯裏走,想起手機落在車裏,又折回去取。飯盒裏的炒面是暖的,他的手是涼的。單钰博往空着的那只手上呵氣,不知為何想起了以前在學校裏的某個冬夜,他帶着來陪他上晚自習的牟雲笙在攤子前面等炒面。

那時同樣沒想到氣溫會驟降,忘了加毛衣的他冷得雙肩都縮了起來。牟雲笙也冷得面無表情,眼睛盯着炒面的鍋子不放,好像看得再用力一些就能取暖似的。

單钰博正看他,心裏覺得好笑。牟雲笙卻突然橫了他一眼,問:“看什麽?”

“看你啊。”他當然有什麽說什麽。

牟雲笙揉了揉眼睛,嘟哝道:“冷死了。”說着拉出他揣在外套口袋裏的手,驚訝道:“暈,也不暖。”然後往他的手心裏呵了一口氣,又把他的手放回了外套口袋裏。

牟雲笙。

單钰博又想起這個人的名字了。

他換了另一只手提炒面,把手指上被塑料袋子勒出來的痕跡搓了搓。

樓道裏的窗戶沒有關上,一走出電梯單钰博就冷得打了一個寒顫。他打開房門,看到屋裏沒有透出光線,心裏驚訝。

難道是睡下去了?單钰博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也是學生黨會睡覺的時候了。他還為手裏的炒面可惜,關上門換好了鞋。放下鑰匙以後,單钰博才察覺出異樣。他打開了客廳的燈,發現兩間房間的門都敞開着,裏面沒有人。陽臺上晾曬的衣服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邱杪穿過的睡衣。

單钰博拍了一下腦門,覺得自己竟然在進門的時候沒有發現邱杪的鞋不在,這實在是傻極了。

藥已經拿走了,連張字條也沒留。單钰博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打開酒櫃拿出一瓶就要見底的葡萄酒,用牙齒咬開了瓶蓋,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撥通了邱杪的電話。

他靠在餐桌旁,不耐煩地用手指敲點着酒瓶壁,等到手機裏傳出邱杪的聲音,他立即問:“人呢?”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這太像姚晉弘和他說話的态度。

“在學校。”邱杪大概聽出了他不高興,解釋說,“下午有家教,我趕回來了。忘了跟您說,對不起。”

聽到竟然是這麽個理由,單钰博簡直要小人地想象他是不是态度有問題。他“啧”了一聲,問:“你的身體怎麽樣了?這麽快就有精神去做家教了?”

“訂好了時間和薪水,不來不好。”邱杪說,“晚上十點鐘結束的,我看時間很晚,就回學校了。”

單钰博看着手裏的酒瓶,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他些什麽好。

“對不起,單先生。因為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事情要忙,就沒給您打電話。”他抱歉道。

單钰博放下酒瓶,撓了撓額頭,嘆氣道:“沒關系。藥你記得吃嗎?有沒有發燒?”

邱杪馬上答應:“嗯,都按時吃了,沒有發燒。”

“那行。”既然人在學校裏,單钰博也就沒什麽好擔心了,說,“你早點休息吧。對了,姚晉弘要是再讓你去找他,你別理他,呆在學校裏就行了。”

他猶豫道:“這不好吧?”

“你是想死還是想見他?”單钰博反問。

他不說話了,半晌道:“畢竟當初說好了,要一整年。”

“行了行了,知道你守信用。這件事聽我的,以後沒你事了,我來應付他。”單钰博沒提炒面的事,說,“挂了。”

“單先生!”邱杪怕是他挂斷電話,匆忙地叫了一聲,可叫完又找不出話,只好說,“再見。”

單钰博笑道:“知道,明天就去學校找你。”

“嗯。”他這個字裏帶着笑聲。

他把最後一點酒喝完,自己坐在餐桌前吃炒面。窗外的風呼呼地吹着,像是鬼哭狼嚎。炒面攤子的老板把味精放多了,面吃起來味道鮮得有點過分。

單钰博一手拿着筷子吃面,一手用手機浏覽網頁。突然間,他看到屏幕上跳出了一個來電顯示。他被突如其來的來電鈴聲吓了一大跳,忙放下筷子,按下了接聽鍵。

“喂?钰博啊!對不起啊,小孩病了,在醫院陪了一天針,這手機落家裏了,才看到。”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帶着北方妹子特有的幹練。

單钰博終于聽到她的聲音,松了一口氣,笑道:“姐,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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