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醒來的時候,腦殼是疼的,單钰博扶着發痛的頭,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客廳找東西吃。不料才走出房間,胃裏起了反應,他連忙沖向浴室打開馬桶蓋,撲通一聲跪在地板上,強烈地嘔吐起來。

吐了個眼冒金星、頭暈目眩,等單钰博緩過勁兒來,連呼吸都是胃酸的氣味。他擦掉嘴邊的污穢,隐約聞到指尖殘留的大麻氣味,零碎的記憶一點點地回到了腦海裏。他咒罵了一聲,按下沖水開關,扶着馬桶爬起來。一開始沒站穩,他再度滑倒在地上。

家裏沒有人。單钰博不确定自己昨晚是怎麽回來的,Javier有沒有一起。時間是中午十二點,下午三點以後他需要去一趟老師辦公室。

利用這段時間,單钰博洗了個澡,用牛奶泡了一大碗玉米片吃。先前去影碟租賃商店租的DVD果然沒有帶回來,單钰博尋思着是不是還在Javier的車裏。可是,他究竟是怎麽回來的尚未可知。

他給Javier和Tisca都發了消息,問他們在哪裏。玉米片吃了兩口,再也吃不下去,單钰博拿起手機,看到Tisca說自己在實驗室,而Javier則沒有回音。

單钰博煮了一杯雙份濃縮咖啡,信手翻開Tisca從加油站弄回來的過期時尚雜志。這本雜志幾乎算得上最新——從它的封面上還沒有留下鍋碗底部的壓痕就知道。本沒有徹底得到放松的神經在喝下濃縮咖啡後,一下子又緊繃起來,單钰博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抖,他覺得自己又要吐了。

他點了根煙,用掌根揉酸痛的眼睛。雜志上有關于紐約時裝周的報道,單钰博在裏面見到了關唯晨的街拍照片。

窗外飛來了灰色的鴿子,不停地啄窗臺上的木頭。單钰博往咖啡裏加了朗姆酒,拎着雜志走過去,本想把鴿子拍走,可看到鴿子渾然不覺玻璃窗後面站了人,仍在不停地啄。

單钰博看了覺得好笑,吐出煙霧,把剛才不小心撒出來的玉米片放在幹淨的煙灰缸裏,打開窗戶将煙灰缸放了出去。

鴿子開始了它的午餐。沒過幾分鐘,又飛來了兩只白鴿,三只鴿子很快把玉米片吃光了。

單钰博把煙灰缸收回來,趁鴿子沒進屋以前把它們趕走,将沒有抽完的煙碾滅在煙灰缸裏。看雜志上的照片時,單钰博不禁懷疑,攝影師是不是已經愛上了關唯晨,否則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能拍得這麽好看。

他想起這本雜志剛拿回來時,Javier還當着他的面,對着關唯晨的照片發花癡,說他比雜志上所有的模特和明星都有魅力。當時Javier說,這個月都要靠這本雜志纾解壓力了。

“你自己備好手紙,別偷用我的。”Tisca在一旁冷漠地說。

想起那時的情形,單钰博不禁笑出了聲音。

上以色列法理研究這堂課的那位亞裔講師講課時,語調總是慢吞吞的,還有些磕磕絆絆、照本宣科,選這門課的學生不但少,興致也都不高。單钰博走進他的辦公室以前,還在後悔當初竟然答應他來這麽一趟。

他近乎走神地坐在這間可以稱之為狹窄的辦公室裏,聽老師說了一些話。偶爾單钰博看向他,能夠清楚地捕捉到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在單钰博好不容易忍下一個呵欠以後,他突然說:“看來你不是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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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概念裏,法律幾乎等同于權利和義務。可是在一個被宗教涉足的法律體系中,以神之名做出決斷的拉比無疑将權利轉變為權力,把判決本身變為實現自身權力的一種方式。”單钰博犯困了,想抽煙,不解道,“這種剝奪被審判者人權的條款,卻被稱為律法,實在是太可笑了。”

坐在對面的老師相貌平平,卻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用這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單钰博,半晌,他問:“還有什麽?你覺得還有什麽?”

單钰博苦笑道:“對不起,Thomas。我昨晚精神和體力都透支了,一時想不到這麽多,待會兒我還要去一趟圖書館。”

Thomas遺憾地噢了一聲。

“我很樂意在您的下一個值班日再到這裏來。”單钰博得走了,他站起來。

他點點頭,突然問:“你通過LSAT了嗎?”

單钰博聳肩:“沒有,我從未報名考試。”

Thomas不解地眨了眨眼,又說:“我周一和周五的下午都在這裏。”

“我覺得您應該先讓您的助理把桌子擦一擦。”單钰博往桌角那裏抹了一下,指尖留下了灰塵。

他苦澀而腼腆地笑了笑。

單钰博看到了他低下頭時,發頂上的白發。

盡管交流的時間很簡短,不過老師所說的話後來再回到單钰博的腦海裏,認真品味,倒是成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單钰博給老板寫了一封電郵,将一點談話後的感想發過去,又到圖書館裏翻閱了資料,借了好幾本書。

這周接下來的時間,單钰博除了上課、打工,全留在圖書館裏寫論文。周五上午的課結束以後,他去了一趟音樂教室,正巧碰見合唱團在練唱。他找不到練琴的房間,想着下午還得去Thomas那裏一趟,便提着琴盒在校園裏面悠悠蕩蕩。

Tisca在群組裏發了一條樂隊正在舞臺上試音的照片。周六晚上有幾個社團的露天聯合演出,這會兒舞臺已經搭建起來了。單钰博本就無所事事,于是晃了過去,正遇到Tisca坐在音箱上面,抱着一只木吉他彈唱。

因為不是正式演出,草地周圍稀稀落落地站着一些路過的學生,工作人員也在各忙各的,在舞臺上走來走去。單钰博走到舞臺邊上,敲了敲舞臺的地板,Tisca朝他抛了個媚眼,對他深情款款地繼續唱歌。

原本是挺美好的畫面,可單钰博忍不住發笑,結果連Tisca唱歌也開始笑場了。

“上來玩!”她看到單钰博的手裏提着琴盒,朝他揮手。

他搖搖手:“算了,我待會兒還要去找李教授。”

話音剛落,正在調音的樂隊鍵盤手便彈了一段“He’s a Pirate”,放大的音效讓坐在音箱上的Tisca吓得整個跳了起來。鍵盤手壞壞地笑着,朝單钰博揮手:“上來玩!”

連別的工作人員也開始起哄,Tisca更是直接從臺上一把撈過單钰博的胳膊,非要把他往上扯。單钰博料想再這麽被她硬扯,估計會發生演出前的舞臺事故,只好求饒,自己乖乖地跳上舞臺。

“譜子譜子。”單钰博走到鍵盤手旁邊,立即有人給他遞了譜架和麥克風,往上面擺了一張複印的鋼琴譜。頓時單钰博哭笑不得,拿出小提琴時,一直苦笑搖頭。還是Tisca好心地給了他一張小提琴譜,但單钰博看到曲名就皺起了眉頭——“Croatian Phapsody”。

“起碼給我一把電子琴嘛……”他把琴架起來,拉了前面那一小段,停了下來。

鍵盤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先。”

本以為只是拉一小段玩玩,但曲子的節奏太流暢也太快,加入鍵盤以後,根本沒有辦法在中間做暫停。樂譜被風吹亂了些,漏看的音節有幾段演奏出錯,有些被鍵盤聲掩飾過去,有些則沒有。

畢竟只是演出前的玩鬧,根本沒有人在意這些,兩人連停下來重新開始的意思都沒有。鍵盤手也是出了錯的,相反,為了掩蓋錯誤而即興演奏出來的段落更顯得有趣,本來就是肆意揮霍的曲子,錯與不錯都無所謂,玩得開心才重要。

等到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琴弓從琴弦上彈起來,單钰博舒暢地松了一口氣,舞臺上和臺下幾乎同時有人大聲喊:“Bravo!”

Tisca從旁邊一把抱住他親,笑說:“周六晚上來跟我們一起演出吧!”

單钰博周末沒事做,正猶豫,眼風瞥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臺下的關唯晨,不由得愣了一愣。

關唯晨穿着休閑襯衫和寬條紋長褲,并且用背帶代替了皮帶,戴着斯文的銀邊眼鏡,很像大學裏教文史類課程的教授。

沒放下手中的琴和琴弓,單钰博走過去,在舞臺邊蹲下來,問:“您怎麽來了?”

“我剛才從你打工的餐廳過來,沒看到你,猜想你應該還在學校,就過來了。”關唯晨微微一笑,說,“很幸運地看了一段免費演出。”

原來他從剛才就到了,單钰博一直沒發現。他笑着往舞臺上比了比,問:“您要不要也上來玩?”

關唯晨輕輕地擰了一下眉頭,大概覺得這個建議有些無理取鬧。

“Clive,這是誰?”Tisca跑過來一看,眨巴兩下眼睛,“哇!”

單钰博看到他的身份暴露了,忍俊不禁,也不給他們作介紹,對關唯晨說:“您等等我,我收一收我的琴。”

他點頭。

也不管Tisca在自己的耳邊如何絮叨,單钰博将真話假話各說一半,把她的好奇心和八卦心打滅,末了說:“周六我不來學校了,你們玩得開心。”

“哦~~~”她意味深長地對他擠了擠眼睛。

單钰博親了親她,提上琴,跳下了舞臺。

他走得很快,關唯晨不急不慢地走在後面,在他回頭時,問:“就這麽走了,沒有關系嗎?”

單钰博無所謂地攤手:“我也只是路過,被抓上去而已。再說,我還得給您做晚餐,不是嗎?”

關唯晨怔了怔,笑着轉開了臉。

“但是我得先去找一下我以色列法理課的老師,您願意等等我嗎?”單钰博本想和Thomas讨論論文的大綱,可既然關唯晨來,他大概只能和老師長話短說或者約定下次了。

他點頭:“我願意。”

聽到回答,單钰博笑道:“看來我用了一個錯誤的助動詞。”

“是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助動詞。”關唯晨笑着說完,從單钰博的手中接過了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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