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單钰博。”

聽到有人平靜地讀出自己的名字,單钰博睜開眼睛,幾乎與此同時坐了起來。他怔了兩秒,低頭看了看自己一絲不挂的身體,舔了舔嘴唇,确認只不過是一個夢境。

然而夢的內容他都不記得了,只是醒前的那一瞬間,有一個聲音叫着他的名字。連樣貌都沒有,只有聲音,但他可以憑借這個聲音在腦海裏勾勒出聲音主人的相貌。

他沒有勾勒。

單钰博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上留着一條未讀信息,是雷燕萍發過來的。他放下手機,披上晨衣,下床往衣帽間裏走。

推開櫃子,他在裏面找到了适合自己穿的衣服,也發現了羅列在眼鏡櫃中的數十款眼鏡。單钰博拿起其中一副試了試,眼前模糊不清,沒過多久頭開始疼。他連忙摘下眼鏡,放回了原處。

鞋襪區陳放着一些沒有穿過的襪子,單钰博回頭看了一眼丢在沙發上的衣服,選了一雙顏色不沖突的。

關唯晨大概在半個小時前出門了。單钰博當時還在睡夢中,模模糊糊地聽到他在自己的耳邊說要去參加藝廊的開業儀式。說完這句話,關唯晨便沒有再叫他,等到他真正醒過來,人不在了。

外頭傳來了敲門聲,單钰博走出去,見到是關唯晨家裏的女傭。她對單钰博禮貌地微笑,說:“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謝謝。”他還以微笑。

女傭又說:“車也準備好了,鑰匙留在餐廳。您下樓吃早餐時,可以拿到。”

“謝謝,我知道了。對了,”單钰博在她轉身要離去時,問,“Richard有沒有說藝廊在什麽地方?”

她抱歉地微笑,搖搖頭。

單钰博還是對她說了一聲感謝。

按摩浴缸很舒服,單钰博泡澡時,險些又睡了過去。

早餐的牛油果雞蛋沙拉裏加了蛋黃醬,攪拌得十分均勻。單钰博一邊看晨報一邊吃,把蛋黃部分挑到一旁,只吃蛋白和牛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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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需要司機嗎?如果需要,我現在為您叫。”女傭走近問。

他擡頭見到她誠摯親切的表情,說:“不用了,謝謝。我今天不一定出門。”

女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而後微笑點頭,又走到了一旁等候。

單钰博拿起手機,想了想,還是打開那條未讀信息。裏面雷阿姨給了他兩個電話號碼:一個手機、一個住宅電話,另外還附加了一個住址,說如果單钰博有時間,去找一找牟雲笙。

看着信息裏面的數字串,他不小心吃下了一小塊蛋黃。在拿起果汁時,單钰博撥通了那個手機號碼。

“您好,我是Vincent牟,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有要事請留言,我會在聽到留言後盡快回複。”

電話在漫長的等待音以後,轉入了語音留言。再次聽到這個聲音,單钰博覺得特別陌生,仿佛和不久前在夢裏聽到的聲音完全不一樣。大概時間隔得太久,他連牟雲笙的聲音也忘記了。單钰博沒有留言,而是直接挂斷了電話。

“不好意思,”單钰博放下手機,回頭問女傭,“這裏有琴嗎?我記得Richard彈鋼琴,不知道這裏有沒有。”

女傭認真聽着他的需求,遺憾地搖搖頭,又接着說:“不過先生有一架玻璃琴,在琴房。”

“玻璃琴?”他很意外。

她确認點頭:“一直放在這裏,先生很少彈,但保存完好。您需要嗎?”

單钰博猶豫片刻,說:“好,麻煩你幫我準備清水。”

“好。”她走之前又問,“您午餐想吃些什麽?現在可以開始準備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說:“晚點兒再說吧。”

玻璃琴單钰博此前只在博物館和電影作品裏見過,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認識一位真正會擦奏玻璃琴的人。吃過早飯,單钰博來到琴房,看到陳列在裏面的玻璃琴,老舊的感覺一看就是已經經歷了很多歲月。

房間打掃得十分幹淨,一塵不染。琴架上沒有曲譜,而是一些沒寫完的五線譜和一支鉛筆,看來琴的主人曾經坐在這裏譜過曲子。

單钰博拿起沒寫完的曲子讀,不需要哼出來,腦子裏已經浮現出這些小調的旋律。節奏十分纾緩,像是晨間需要聽的音樂,或許關唯晨正是在早上寫的。他在琴前坐下來,譜子放在一旁,雙手潤濕放到琴上,踩下了踏板。

琴聲優雅而迷人,清脆而柔美,只可惜單钰博第一次觸碰這種樂器,并不能掌握它的發音規則。經過幾次嘗試,他始終無法準确地找到曲譜上這些音的位置。很快,他放棄了擦奏這些未完成的曲子,轉而演奏一些自己覺得順耳的音節。

漸漸地,他掌握了聲音是如何羅列的,指尖發出的聲音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生澀和荒誕,擦奏出來的曲子雖然簡單,但變得悅耳了許多。

這如同精靈吟唱的琴聲不知是從何而來,仿佛從天際墜落。不知不覺,單钰博在琴房裏坐了大半天,就連女傭前來詢問是否需要用餐,也被他謝絕了。

如果不是碗裏準備的清水漸少,他甚至沒有想過停下來。一段完整的旋律呈現在他的腦海裏,而他來不及把它寫下來。他望着面前晶瑩剔透的玻璃,腦袋裏空蕩蕩的。指尖已經發皺,他看着發紅的手指頭,長長地嘆息。

單钰博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再次撥通了早晨沒有接聽的手機,完全沒有出乎他的意外,電話那端再次進入了語音留言信箱。

他握着手機,發了一會兒呆,又撥打了信息裏的另一個電話。電波裏重複着等待接聽的響聲,遲緩而冷漠。在聽到那個熟悉的截斷音後,單钰博輕微地冷笑了一聲。

語音留言信箱裏傳出的卻是另一個聲音:“您好,我是Lance,Vincent和我現在都不在家。您可以在之後留言,我們聽到後會盡快回複您,謝謝。”

英國口音,聲音溫和而冷淡,态度禮貌而疏遠。單钰博聽完這條語音,腦海繼續空白着。好在他很快意識到如果再不說點什麽就會聽到忙音,他在考慮過後說:“雲笙,是我。不知道阿姨有沒有告訴你,我這個學期在UCLA做交換。這個周末我在舊金山,你有沒有時間?我想見你一面。如果你太忙,不方便,我可以去你家附近。這個地址和電話號碼是阿姨給我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還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說。”說完,他補充道,“我是單钰博。”

結束這番話,單钰博感覺自己的心裏又空出了幾個平方米,可以再放置一些東西。他挂斷電話,不期待會有回複,把手機放回口袋裏,起身打算去找點食物吃。

誰知還沒走到琴房門口,手機響了起來,他怔了怔,拿出手機一看,正是自己剛才撥打的那個電話號碼。單钰博疑惑地接起來,問:“喂?”

“喂?是單钰博嗎?”和電話留言裏一樣的聲音,但說的卻是流利的中文,“我是牟雲笙的室友,非常抱歉剛才漏聽了你的來電。”

單钰博隐約覺得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可他一時想不起來。他簡單地應了一聲:“哦。”

“牟雲笙他還在睡覺,估計晚上才能起來。你的留言我會轉給他。”他禮貌而抱歉地說。

單钰博皺眉,問:“他昨晚很晚才回家嗎?”

“他早上回來的。”對方遲疑地說完,又道,“我是闫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經他主動說明,單钰博立即把聲音和它的主人聯系在了一起,和他記憶裏留有的印象完全重合——溫和、冷淡、禮貌、疏遠。闫稑是他高中時的學弟,比他小一屆,以前曾經因為一起參加學科競賽而見過幾次面。單钰博從高中起常常去酒吧,在那裏偶爾會見到同樣出來玩的闫稑。

彼此上了大學以後就很少聯系,單钰博沒想到他現在在斯坦福。“是你。”知道是熟人以後,他說話便直接了許多,問,“你今天在家嗎?方不方便我現在過去?”

“現在嗎?”闫稑好像有些意外,他猶豫了一下,答應道,“好,你來吧。我盡量把牟雲笙叫起來。”

女傭看到單钰博從琴房裏出來,本以為他要用餐,沒想到他說要出門,愣了一愣。她在單钰博出門時,問:“您要去哪裏呢?先生他沒通知什麽時候回來。”

“我去找一個朋友。”單钰博關上了車門,将已經和車內導航系統接通的手機放在一旁,系上了安全帶。

牟雲笙的公寓距離他的學校很近,只隔了一個街區,樓下有便利商店和五金用品店,距離書店和音像租賃商店都很近,交通十分便利,只是不太好找位置停車。單钰博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根據信息裏提供的地址,他來到了相應的樓層,按下門鈴。

很快就有人來應門,但開門的人讓單钰博不禁愣了一下。

眼前的青年和記憶中的有些出入,闫稑上高中時和單钰博一樣,戴眼鏡,現在則沒有,而且他比那時更瘦,顯得眉目更加堅毅冰冷,眸子更加幽黑深邃,高挺的鼻梁和單薄的嘴唇間有還沒剃掉的胡渣,青青的一片,下颌上也是。他的頭發有些長了,看來有一段時間沒有打理,襯衫看起來軟塌塌的,不修邊幅的模樣。

“不好意思,我這兩天趕論文,過得邋遢了些。”闫稑把他讓進屋裏,拖着步子,看起來疲憊不堪,“牟雲笙他起床以後,到學校去了。”

聽到這個結果,單钰博竟然一點也不意外。他關上門,拿出手機打牟雲笙的電話,這回直接提示了用戶手機關機。他冷冷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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