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關唯晨把話說得平靜而自然,并沒有任何威脅的意味,但姚晉弘認識他的時間太長,太明白他說每一句的時候,要如何分清輕重。姚晉弘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可又作罷了。
關唯晨遠遠地望見姚晉弘的車先開了過來。
“你給了他多少錢?”姚晉弘把雙手從西褲口袋裏取出來,頗不耐煩地問。
他輕微蹙了一下眉頭,并沒有生氣,說:“你我都知道,他不是這種人。又何必說這種話,貶低他也貶低你自己?”
姚晉弘提了一口氣,想笑又笑不出來,仿佛聽到的新聞是笑話似的:“你喜歡他什麽?全世界這麽多人,男人、女人,你挑誰不行?為什麽非要看上他?”
“這世界上的人的确很多,可是像他這樣的人很少。”關唯晨也問,“你又為什麽賞識他?全中國那麽多法學院的學生,律師也不在少數,你為什麽選一個停學的學生做助理律師?”
他瞪直了眼睛:“這不一樣。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賞識他是因為他有能力也有才幹,做人圓滑,知道進退——大多數時候,他知道進退。但這是兩回事。你不要告訴我,你也因為同樣的原因看上他。如果是這樣,他應該呆在你的辦公室裏,而不是在你的床上!”
“那麽當初,他為什麽會在你的床上?”關唯晨冷漠地問。看到他問得這樣波瀾不驚,姚晉弘呆了呆。關唯晨始終看着他,說:“他以前的事,我不想過問了。希望你也一樣。”
姚晉弘卻好像沒聽到這句話一般,哂笑道:“還真是用心。你先前對祝相言也挺用心,可他後來怎麽樣?單钰博和祝相言之間,不過只差了一條舉報信息而已。”
關唯晨垂下眼眸,淡漠地說:“關于祝相言為什麽會入獄,我想,你不會比我更清楚。”
聞言,姚晉弘諱莫如深地打量了他片刻,似笑非笑地問:“為了小情人跟我較勁,你還是頭一回。瞧你這認真勁,該不會還想跟單钰博結婚吧?”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低聲罵道,“真他媽受不了你一副非他不可的樣子。”
“我不是非他不可。”關唯晨望着他半信半疑的眼睛,平靜地糾正他的錯誤,“恰恰相反,他只是我的一個選擇。他不是唯一,而是衆多選項中的一個。我認為,這才是真正有意義的地方。”
姚晉弘垂着眼簾,許久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他走到自己的轎車旁,在上車前,他對關唯晨說:“介于你上一次糟糕透頂的婚姻經歷,董事會的老古董們恐怕不會接受你和一個男人公開在一起,甚至結婚。你覺得單钰博會樂意下半輩子活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裏嗎?關總裁,想想你經營了半輩子的公司,別學年輕人,糾結于這種取舍。”
“年輕人大多數時候只能做是非題,而年長者可以做選擇題。在我看來,這才是我們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關唯晨從容地淡淡一笑,又垂首思量片刻,對他說,“謝謝你的提醒。”
等姚晉弘的轎車揚長而去,關唯晨的車也到了。剛剛結束面試的法學院學生們紛紛從酒店大堂內出來,見到停在酒店門口的加長車,都往邊上走了一些。
關唯晨站在原地,想了想,問走過來的左伊:“Stephen還在公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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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左伊看了一眼時間。
關唯晨點點頭:“晚上派人把他接到俱樂部,我在那裏等他。”說完,他坐進了車內。
左伊也跟着坐進車裏,待司機關上門,不确認地問:“今晚嗎?您不去洛杉矶了?”
“不去了。”關唯晨拿起手機,又說,“約Galafassi這個周末到莊園來,另外,周三以前安排我分別和Rains及Sagal見一面。”左伊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關唯晨所做的這些決定。恐怕因為時間緊湊,安排起來困難,關唯晨看到他眉頭皺得很緊。
“還有什麽需要安排嗎?”左伊問。
關唯晨注視了他一會兒,問:“董事長最近過得怎麽樣?”
他突然問起,左伊不由得愣了一愣。因為知之甚少,左伊羞愧地笑了笑,搖搖頭:“沒有關注。”
“的确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這位董事長除了每年例行的股東大會和董事會會議以外,幾乎不會出現。偶爾聽說他到公司來逛一圈,但因為關唯晨不在,也未必能打上照面。關唯晨望着窗外街道上偶爾走動的路人,收回目光時說,“聯系他的秘書,問問什麽時候方便安排私底下見一面。”
左伊定定地看着他,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忙道:“哦,好的。”
在他埋頭下去記事時,關唯晨撥通了電話。他算了算時差,聽到電話裏傳出了一個清醒的聲音,于是微笑問:“還沒睡嗎?”餘光裏見到左伊詫異地擡頭看向自己,他沒有在意,而是繼續和電話那頭的人問好寒暄。
感恩節前夕,無論商場或街道都已能夠看到節日的氣氛。早在一個星期以前,莊園的管家便電詢關唯晨,問他今年是否回莊園過感恩節,關唯晨當時已在電話內吩咐他着手準備感恩節晚餐的事宜。
這和聖誕節一樣,感恩節是一個傳統的團圓節日。每年無論關唯晨再忙,都會回家和父母一起過,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但這一個感恩節過得恐怕沒有往年那樣輕松,因為他并沒有把握在最近一次董事會會議上,說服董事會的董事們同意将公司的法律事務代理權移交到另一家律師事務所。
晚上,關唯晨照例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意大利餐廳吃晚餐。在那裏他有自己專門的座位,每個周五的晚上都會為他留着。這是一家他這兩年才開始常來的餐廳,食材新鮮、環境安靜。以往他大多是去距離公寓不算太遠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吃飯,但由于漸漸一些人知道了他的這個習慣,會特地在周五的晚上到餐廳裏找他,所以他不得不換了另一家餐廳。不過,時間長了,依舊還是會有人知道他在這家意大利餐廳裏。這裏畢竟不是什麽準入度高的私人會所,但凡能夠消費得起、預定了座位、衣着得體的市民都可以入內用餐。
餐前酒不對關唯晨的胃口,導致他連後面的主菜也吃得心不在焉。很快,他結束用餐,離開了。由于這樣,關唯晨抵達射擊俱樂部的時間比預定的時間要早一些。約的人還沒有到,他換了身衣服,自己到場地裏練習。
把彈匣裏的子彈打空,關唯晨摘下耳罩,一邊換彈匣一邊等結果。彈匣換好,人也到了。
“槍法精湛。”Stephen走進來,笑着說。
關唯晨瞥了一眼他的裝束,把裝好彈匣的槍給他,随意問:“待會兒要出去玩?”
他眨了眨眼睛,笑着接過槍,戴上耳罩:“聞出來了?”
關唯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妨礙他的發揮。
周末晚上俱樂部裏來了不少熟人,好些都是很久沒有見面的,彼此碰面不免要打聲招呼,甚至留下來一同比一輪。Stephen倒是每個周五的晚上都會來,關唯晨光聽其他人和他聊天就知道了。
射擊場內此起彼伏的槍彈聲讓緊閉的空間顯得格外安靜,可人們交談的聲音同樣還是聽不清。關唯晨不想打擾下屬的私生活,盡管他沒有從Stephen的臉上看到意興闌珊的征兆,但他還是切入了正題。
“最近公司的股價控制得挺平穩,大盤每天都在跌,北獅還在漲,尤其是北獅電子。”關唯晨眯起左眼,連發了三槍,手臂因為後座力微微地振動,表情卻依舊平靜如水。
Stephen扁了扁嘴巴,在同樣扣下兩次扳機以後,彈匣空了。“自從收購完成以後,勢頭一直都是好的,大概是股東們都看好吧。”他頓了頓,問,“總裁有什麽指示?”
“茶餘飯後,查一查是誰在買入,單獨告訴我。”他伸出手,又扣下了兩次扳機。
Stephen沒裝彈匣,疑惑地望着他。等關唯晨打完,他問:“您不買一點嗎?”
聞言,關唯晨勾起嘴角,沒有回答。
Stephen離開俱樂部以後,還得奔赴下一場。關唯晨想自己恐怕耽誤了他的時間,在問了他的下一個地點後,關唯晨讓直升機直接送他過去,自己則乘坐汽車離開。他原本以為自己還來得及去百老彙看一場戲,可經過時已經見到了散場的人群。或許上演的是新興戲劇,觀衆們大多都是年輕人。車在路上稍微堵了一會兒,關唯晨想起了單钰博。
他打開了車內的燈,拿出寫字板和信紙,鋼筆筆端在信紙上稍作停頓。想了想,他還是在信首寫下了單钰博的名字。與往常不一樣,半路上關唯晨看到路邊有郵筒,讓司機稍作停留,自己下了車把信投遞進郵筒裏。上車以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開箱時間,心裏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就算是現在寄也早不了多少時間,拿回家裏讓門童寄也是一樣的。附近的商場大屏在投放感恩節主題的廣告,一直在宣揚這是一個團圓的節日,關唯晨在車門前稍微看了一會兒,直到這個五彩缤紛的廣告結束,才重新上車。
離開鬧市區,再回莊園,需要花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關唯晨在這段時間裏打了幾個電話,回到莊園時,管家告訴他兩位老人已經睡着了。關唯晨随口問了一句感恩節晚餐的準備情況,得知已經訂好了餐廳和廚師,但夫人還沒有考慮清楚酒水,恐怕還要過段時間才能聯系酒莊。
“夫人問,小少爺會不會回來。”Silvia接過他脫下來的風衣,問。
關唯晨的動作稍微頓了頓,不答反問:“你希望他來嗎?”
她撇撇嘴,露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那就不讓他來了。”關唯晨看了,心不在焉地回答。
Silvia把眉毛挑得高高的,跟在關唯晨身邊,對此漫不經心的模樣。等關唯晨走上樓梯,她才突然叫了一聲,從圍裙口袋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他:“Vanessa寄回來的。”
他接過信,當着她的面把信封撕開,取出信一目十行地将信讀完,又把信還給她,對同樣站在臺階下的管家說:“感恩節晚宴多準備一個人的席位,Vanessa的男朋友要來。”
“男朋友?!”Silvia眼睛瞪得大大的。
前兩天關唯晨去學校看望女兒時,已經見過了她的男朋友。對方是商學院的小夥子,英國人,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是外交官的兒子。關唯晨對這個年輕人說不上滿意或者不滿意,但看Vanessa和他相處得挺不錯,也就沒什麽好過問的。不過,一直到關唯晨離開,Vanessa也沒有和他提過感恩節會帶男朋友回家這件事。他在心裏籲了口氣,又吩咐管家在這個周末他回城以前,把參加感恩節晚宴的所有人名單都交給他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