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左伊的疑惑對一半、錯一半,對的是關唯晨的确從來記不住任何人的生日,錯的是,他并非記不住單钰博的生日,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單钰博的生日是什麽時候。早在很多年前,關唯晨已經記不住別人的生日了,包括他當時的妻子、包括他心愛的女兒。那時的柿添有紀是一個需要愛情的女人,而關唯晨卻是一個連妻子的生日都記不住的男人,左伊的那個眼神,讓關唯晨想起了這些瑣碎的舊事,不免回想,這是不是他和Juliet分手的無數個理由中的一個。那麽,單钰博的生日又是什麽時候?
“給Clive挑一樣像樣的禮物吧,調查看看他喜歡什麽、需要什麽。”關唯晨走進電梯,忽然對左伊說。
聞言左伊一愣,點頭應道:“好的,我會準備。”
關唯晨想了想,又說:“他生日那天,送到他的手上。”
左伊詫異地擡頭,失言道:“您不親自送給他嗎?”說完,他看關唯晨連頭也沒回,忙謹慎地低頭,“好,我會安排。”
感恩節的氣氛很快在節後蕩然無存,公司依然在井然有序地運轉當中,最近更有個別部門因為并購案一事而加班忙碌。在一些角落裏,散落着節前以關唯晨的個人名義送給員工的感恩節小禮物,但員工們見到總裁時,沒有人為那些過期的小禮物而愉快地向他打招呼。所有人的态度都一如往常,行動快速有效,連打招呼也像是争分奪秒。
關唯晨走進辦公室以前,被告知盧德的Mcelhone将在下午來到公司與Wills簽訂并購案的合約。他點了點頭,又聽左伊說:“聽說柿添董事約了董事長打高爾夫球,就在今天。”柿添有紀是盧德的股東,現在Wills再完成這個并購案,那麽他們将會獲得在董事會上的絕對發言權。關唯晨沉吟片刻,沒有做出任何決定,只是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整個上午,關唯晨沒做什麽特別的事情,簽署了幾份合約,又在秘書的提醒下,得知自己的行程裏有一個安排在下午的采訪。為此關唯晨不得不提前二十分鐘做準備,他粗略地看了一番雜志社發來的采訪稿,勾選出其中幾個不能回答的問題。記者來到公司時,關唯晨忙別的事情去了,将記者冷落了半個小時,等他回到辦公室,路過秘書的辦公桌前,被秘書提醒,他剛剛從采訪記者的面前路過。
關唯晨回頭,看到一個穿着廉價西裝的年輕人緊張地站起來,舉止十分拘謹,神情也很忐忑。他大約只是大學畢業的模樣,一頭卷發如同一只小獅子,但小獅子大約不會像他這樣,有滿臉羞澀的雀斑。“進來吧。”關唯晨推開門,兀自走進辦公室。
年輕的記者跟在關唯晨的身後,匆忙又小心地關上辦公室的門,很快來到辦公桌的面前,看看一旁的椅子,沒有坐下。關唯晨落座後擡眸瞥了他一眼,按了電話向外面為這個年輕人要了一杯茶,道:“坐吧。你叫什麽名字?”對方一愣,困窘地自報家門。聽罷關唯晨先是一愣,直到再次拿起采訪稿,才發現原來稿件上已經寫了這個人的名字:Clive Ribeiro。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了撫自己的眉心,半晌,在這個Clive試探的目光中回過神來,道:“開始吧。我的秘書是否已經把采訪問題稿返還給你了?”記者點了點頭,“只能問上面的問題,你有四十分鐘的時間。”
Clive急忙從包裏掏出錄音筆,打開以後小心地放在關唯晨的面前,稍作猶豫,又擺回自己的面前。他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英文名。”關唯晨忽然問。
他一愣,不知為何驀地紅了臉,連連點頭,說:“我一直很關注您,您是我崇拜的偶像。”
光看他的采訪問題稿,關唯晨也猜到記者事先對自己有過充分的了解,但他沒有想到是基于這樣的原因。看年輕人緊張的模樣,兩眼放光,關唯晨知道他沒有欺騙自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個年輕人,伸手按下錄音筆的暫停鍵,說:“你能不能讀一遍我的名字?”
年輕人怔着,半晌,猶猶豫豫地開口了。然而,當聽見他發出的第一個音節,關唯晨立即擡手示意不必繼續。Clive一臉茫然,恓惶地看着他。他搖了搖頭,倚回椅子裏,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時間寶貴,記者謹慎地重新打開錄音鍵,舔了舔嘴唇,冷靜下來以後開始了他的采訪。關唯晨疲憊地撫了撫眉心,忽而聽見記者提醒的聲音,才發現自己走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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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你剛才問了什麽?”關唯晨在語氣中适當地透露了自己的歉意。
Clive毫不介意,只是更恭謹地問:“北獅并購盧德以後,Wills先生和柿添女士的股份将超過其他董事的份額,您認為這會不會影響您繼續擔任北獅的CEO?”
“當然會。我認為無論各位董事所占有的份額如何,都能夠影響我擔任公司的CEO。我只是CEO而已,是為他們工作的。”面對Clive驚訝的目光,關唯晨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補充道,“畢竟我不是董事長。不是嗎?”
采訪進行到一半,左伊和Stephen一同來到了關唯晨的辦公室。Clive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安排感到驚愕,關唯晨請他到外面稍等片刻,把助理和下屬叫進辦公室裏。
Stephen進來後沒有随關唯晨的示意落座,而是神态緊張地站在辦公桌的對面,說:“Richard,我剛剛得到消息,Rains和Wills已經談好條件了。他們恐怕很快就會請董事長召集開會。”
“關先生,不能讓Wills完成這次并購。”左伊眉頭緊蹙,焦慮地提醒道。關唯晨轉身走到窗前,看着樓下的中庭,一時沒有回答。左伊情急之下叫道:“關先生!”
關唯晨擡起手示意他安靜,看到帶着律師前來的McElhone等人,目光落在了那個叫Vincent的年輕人身上。他也來了。關唯晨垂眸道:“他們來了。”
玻璃窗上投映着左伊憤憤不平的表情,而Stephen的困惑和憂慮。關唯晨說:“Stephen,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Stephen走上前來,與他并肩站着,正好見到前來簽訂合約的團隊。他疑惑地轉頭,道:“左伊說您有辦法中止這次并購,為什麽您不執行?”
“公司的利益即為我的利益。”關唯晨輕描淡寫地說着,瞥見Stephen不置可否,微微地低下頭,在他的耳邊交代道,“無論發生任何事,不要請辭。”
Stephen苦笑道:“這恐怕不是我辭職與否的問題。”
關唯晨的眉心一蹙,語氣依然很平靜,補充說:“這是當然。但是,當你能決定自己的去留時,請留下來。堅持一段時間。”
Stephen沉吟片刻,說:“以往公司給了我很大的空間和利益,何況您還有這樣的吩咐。我願意等您。”
“等我什麽?”聞言,關唯晨似笑非笑地問。
他提起一口氣,良久,略帶無奈地松開,慚愧地說:“我也不知道。您總有您的打算,而我還是習慣了跟随您的方向。”
關唯晨難得地将雙手摩挲了一番,确定一般點頭,說:“就這麽決定吧。你們先回去,我還有一個采訪沒有結束。”
左伊對關唯晨的決定仍有不滿,但他的反對從不能改變關唯晨的決定,只得和Stephen一同離開。
沒過多久,那名年輕的記者再次進入了辦公室,怯生生地站在門邊,問:“請問,我還可以繼續進行采訪嗎?”
正在思考的關唯晨聽見他的聲音,微微錯愕,回頭對他抱歉地微微一笑,道:“當然可以。”他回到辦公桌前坐下。
Clive同樣坐回了原本的座位上,掏出紙和筆,再次把錄音筆放在桌面。他看了看稿子,說:“今年上半年,您曾經提過未來幾年會繼續加強對華企業的合作,請問将有哪些具體的措施?力度會如何?”
“這是根據最近幾年我們了解到的數據和情況做出的一項決策,但是由于近年來中國的勞動力成本處于持續上漲的階段,明年我們将要采取怎樣的措施,還得通過董事會的讨論決定。”關唯晨回答道。
Clive眨了眨眼,天真地笑道:“您在董事會上的意見舉重若輕,哪怕如此,您也不願意有所透露嗎?”
“不是我不願意透露,而是我确實不确定。”面對年輕人單純的崇拜和信任,關唯晨忍不住笑了,說,“因為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作為北獅的CEO接受你的采訪了。”
聽罷,笑容僵在年輕人的臉上,半晌才緩緩地褪去,只留下一張呆滞的、震驚的臉。
關唯晨看向擺在桌上的相框,照片上是女兒高中畢業時燦爛的笑容。Vanessa笑起來有點兒像她的母親,關唯晨曾經很喜歡Juliet的笑容,如今他仔細地回想,忽然發現Juliet近來的笑容和以前剛認識她時不一樣了,是他們都老了嗎?
“關先生,”Clive打斷了關唯晨的沉思,緊張而不好意思地問,“請問,我能問一個采訪稿上沒有的問題嗎?您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您将不再擔任北獅的CEO?為什麽?是卸任?高升?有了別的工作?您要到哪裏去呢?會參與選舉嗎?”
關唯晨聽罷噗嗤一笑,緩緩地搖頭,溫和地提醒道:“你的采訪時間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