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關唯晨回房間時,走得很快。當單钰博走進房間,已經看到他徑直走向浴室,關上了門。單钰博把房門緩緩地關上,不禁有些洩氣。
他換上睡衣,坐在床上發呆,不免懊悔自己先前沉不住氣。他的确不該問出那樣的問題,如果他不問,關唯晨可以當做他沒有做出那樣的推論,而自己也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只要他們都不提,這件事完全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現在可好,就算關唯晨原本就不打算告發,也顯得他的容忍像是讨好的虛僞——盡管單钰博覺得,哪怕真是如此,他也不會覺得關唯晨虛僞。但話已經說出口,不會有別的結論了。至于牟雲笙那邊,他們恐怕怎樣都不會想到關唯晨會出現在談判現場。說起來,關唯晨怎麽知道牟雲笙還沒畢業?
單钰博拿出手機,找到了牟雲笙的電話號碼。可他猶豫之後還是把手機重新放下來,告誡自己不要做多此一舉的事。
手機剛剛放下,鈴聲便響了,單钰博驚訝地看向手機,發現并不是自己的。他找到關唯晨的手機,看到是左伊打來的電話,不由得愣了一愣。除非至關重要的事,否則左伊不會直接撥打這個電話,單钰博抿了抿嘴唇,想要拿起手機接聽,但終究還是在遲疑以後放棄了。他想起關唯晨在書房裏說的那句看似無心的“你還是很喜歡他”,總覺得有什麽壓在心頭,令他郁郁寡歡。
過了一會兒,關唯晨洗完澡,從浴室裏走出來。
單钰博在腿上放了一本攤開的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他等了片刻,看向站在窗前擦頭發的關唯晨,忍不住說:“剛才左伊給你打電話了。”
聽到單钰博說話的語氣,關唯晨的動作僵了僵。他疑惑地看向單钰博,好像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話。看到他這副樣子,單钰博一時猜不透他到底是假裝不明白,還是故意為之。這份不明不白,讓單钰博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即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急躁不可避免地在他心底膨脹起來。而關唯晨卻只是走過來,拿起放在枕頭上的手機,回撥了那個電話。
“喂?”關唯晨坐在床沿,背對着他,聲音冷淡,“現在幾點了?”
單钰博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裏冷哼了一聲,低頭潦草地将書翻過了幾頁。電話裏到底是什麽內容,單钰博一個句子也沒有聽到,他也懶得聽到。
沒過多久,他聽到關唯晨略帶不悅地問電話裏的人:“所以呢?”
單钰博忍不住轉頭看他,依舊只能看到一個微微佝偻着背的影子。
“這次并購是Wills的事,由他全權負責。”關唯晨淡漠地說,“談判的是他,簽訂合約的也是他。我不管這個過程中有什麽蹊跷,但最後簽字畫押符合法定程序就沒有問題。事關公司的利益,Wills自己會考慮周全,不需要我們多操心。”
聞言,單钰博怔了怔。
很快,關唯晨冷冷地說:“以後這種小事不要打電話給我,注意時間。”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關唯晨打完電話,将手機随意地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又起身走往了浴室。單钰博皺起眉頭,望着始終沒有多看自己一眼的關唯晨,忍不住把心裏的咒罵說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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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睡?”關唯晨将頭發吹幹以後,若無其事地坐進被子裏,随口問道。
單钰博端出自己最後的耐心,緩緩地說道:“Richard,我已經道過歉了。”
他垂着眼眸,細長的眼睫輕輕地動了一下,仿若被觸動一樣柔軟。單钰博看到他這樣,只覺得一肚子氣發不出來,而他搞不清楚為什麽。
“我已經接受你的道歉,不再生氣了。剛才我問我自己,難道我對你的在乎,還不足以在你對我低頭以後,毫不遲疑地原諒你嗎?”關唯晨深吸了一口氣,擡眼看向他,說,“上一回,我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上一回……單钰博想起這不過是不久前發生的事。那個下雪的夜晚,他完全失态地蹲在他的面前,狼狽不堪。他以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回想才發現只過了兩天。這個發現讓單钰博不由得錯愕。
他還記得蹲下的那一刻,牛仔褲的布料緊緊壓在自己膝頭的牢固,還有當時吸入肺部的冰冷空氣。原以為上一回已經是他最難過的時候,可單钰博明顯地發現,這次更甚。
“我……”單钰博的腦袋裏好像被燙成一罐漿糊,澆鑄着他的神經,讓他沒有辦法好好地思考。他努力地分辨到底是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然而,當關唯晨注視着他,他目光中的無可奈何讓單钰博斷掉了思考的能力。單钰博甚至忘了之前為什麽會生氣。
良久,關唯晨再度垂下眼簾。他握住了單钰博發涼的手,沉默着,一直到他的指尖和掌心都溫暖起來,才說:“我不祈盼這是最後一次,因為我知道你辦不到。可是,我希望能夠盡量少。好嗎?”
單钰博不自覺地将手從他的手心裏往外抽。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關唯晨扣住了手指,又或者因為他自己根本沒花力氣,他沒能掙開。他皺起眉頭,覺得自己的鼻腔有些發酸,眼眶也熱了。好不容易,單钰博做了一個深呼吸,脫力地笑道:“你不也一樣,喜歡看我進退兩難嗎?”問出這樣的問題,該讓他怎麽回答才好?
關唯晨的眼底透露出若有似無的狡黠,他傾身過來吻了吻單钰博,說:“我只當你答應了。早點睡吧。”
單钰博還想說點什麽。這個吻是幹燥的,落在唇上還有一些刺痛。
轉眼間,關唯晨已經關上燈躺了下來。他在黑暗裏看着關唯晨,又想不出自己還能和他說些什麽。在躺下以後,單钰博閉上眼睛,遲遲沒有睡着。
在過了很久很久以後——至少他覺得已經過了很久——單钰博在黑暗裏輕聲地說:“我明天要回學校了。”
關唯晨也沒有睡着,他在黑暗裏的聲音十分透徹和沉穩,說:“需要我安排飛機送你回去嗎?”
單钰博笑了笑:“不用,我訂好了機票。”
“好,到時候讓Daisy安排車,送你去機場。”關唯晨頓了頓,解釋道,“我明天得去公司,就不送你了。聖誕節前要是有機會,我會去洛杉矶。”
單钰博沉默了片刻,應了一聲:“好。”
明明很早前已經說過自己累了,可單钰博還是感覺到關唯晨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偏過頭,看到關唯晨轉身背對了自己,想了想,喊道:“關唯晨。”
好像被他突如其來的鄭重語氣逗樂了,關唯晨輕聲地笑道:“什麽事?”
單钰博忽然轉過身,壓在身下的那條手臂伸進了他的腰間,另一只手則擡起來,環抱住他。在關唯晨錯愕之間,單钰博已經把他用力抱進了懷裏。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的身體貼得沒有縫隙,關唯晨隐約間以為自己的後背能夠感覺到單钰博的心跳。單钰博的胸口因為呼吸而微微地起伏着,過了一會兒,他沉重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擠壓着關唯晨背上的蝴蝶骨,而單钰博始終沉默不語。
關唯晨任由他抱着,不知不覺間,單钰博的沉默讓他有些恍惚。後頸上涼涼的,因為抵在那裏的單钰博的額頭一片冰涼。關唯晨怔忪片刻,想要回頭看看怎麽回事,但當他試圖回頭,又感覺到了單钰博發燙的側臉。
“怎麽了?”關唯晨沒能回頭,輕聲問道,話音剛落,環抱住他身體的手臂更加用力地收緊,讓他差點無法呼吸。
單钰博的身體在隐隐地發抖,抱得太緊,哪怕隔着睡衣柔軟的布料,也熱得要滲出汗水。關唯晨等了許久,依舊沒有聽到單钰博的回答,只好不再發問。
黑暗當中,單钰博近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着關唯晨,沒有一分一秒的松懈。這份緊張和刻意讓他的身體亢奮得顫抖,呼吸也急促而紊亂。他想再叫一次關唯晨的名字,可他的雙唇是幹燥的,仿佛已經黏合在一起,無法打開。
過了很長時間,關唯晨再也不多問他一句。他在單钰博的臂彎裏,呼吸是平整而均勻的,像一片寧靜的海翻着輕微的波浪,緩緩地撫平沙灘上淩亂的印記……
天亮以後,關唯晨醒過來,發現單钰博還抱着自己,心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幾點鐘睡着的,只記得自己入睡前已經能夠感覺到單钰博的手臂沒了力氣。
在确定單钰博已經睡着以後,關唯晨才放心地睡過去。可惜他一整晚都不能翻身,坐起來的時候,壓了整夜的肩膀十分酸痛。
單钰博恐怕累壞了,連關唯晨離開自己的臂彎也沒發現。關唯晨看到他被壓了一個晚上的手,手指頭已經有些發紫發灰了。他猶豫了一下,沒去握住那只手,小心翼翼地穿上鞋,放輕步子往浴室走。
關唯晨獨自一人在餐廳裏吃完了早餐,喝咖啡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原本,關唯晨打算給單钰博做了早餐再出門,可左伊早早地等在了門廳,說盧德的代表将會在十點鐘到達公司,對合并案進行簽訂。為此關唯晨不得不提早出門了。
“關先生。”坐在轎車的後排,左伊忽然叫了關唯晨一聲。
關唯晨恍然之間,将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問:“什麽事?”
左伊稍作猶豫,說:“下個星期是單先生的生日,需不需要準備點什麽?”
關唯晨意外極了:“他生日?”
“是的。”左伊回答的時候,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估計是陷入了疑惑的矛盾當中——雖然關唯晨從來記不住任何人的生日,但他怎麽竟然會連單钰博的生日也沒記住?
左伊困惑的目光在無意中鞭笞了關唯晨,他怔了怔,只是簡單地應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沒有給出更多的表示。他重新望向窗外,忽然想到單钰博其實還這麽年輕。關唯晨想,自己對他的要求是不是太苛刻,前一天晚上所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