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手機的天氣預報軟件從三天前開始記錄北京的天氣,冬日的霾又重了些,單钰博不确定自己回國那天能否準時抵達。他還是沒能聯系到關唯晨。單钰博每一天都會往布魯沃森城堡打電話,關唯晨要麽不在家,要麽剛剛出門。老管家已經記住了單钰博的聲音,接通電話以後,無需多問便給單钰博抱歉的答案。

直到前一天,老管家告訴他,關唯晨已經離開古堡,到赫爾辛基去了。他依舊無法告知單钰博關于關唯晨的行程,單钰博只知道他最終可能會回去,但究竟是什麽時候,關唯晨沒有告訴任何人。

單钰博曾經以為像關唯晨這樣幾乎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都像是走在聚光燈下,而現在他發現,世界上确實沒有關唯晨做不到的事情——只要關唯晨想消失,便會真正地無影無蹤。

手機的通話記錄裏與關唯晨的通話記錄停留在三周以前,單钰博回國以後将取消這個電話號碼,到時候連這些通話記錄也會消失不見。這算是什麽呢?是他錯看了關唯晨,以為已經了解了他,其實沒有看透嗎?而在單钰博的心裏,卻有一個答案提醒着他:如今他的境地并非不了解,而是太了解了。

眼看着回國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們還在徒勞地進行着這場博弈。單钰博好幾次想放棄,可想到一旦自己放棄,以關唯晨的個性,說不定真會任由這段關系不了了之,他還是得繼續堅持。對關唯晨的了解讓單钰博畏懼,讓他拿捏不準關唯晨的深情,因為在關唯晨的眼裏,深情恐怕不值一提。

把行李收拾打包好的當天,室友和朋友們邀請單钰博外出游車河,給他開派對踐行。單钰博對此意興闌珊,謝絕了朋友們的好意。他從清早開始,在屋子裏轉悠着無所事事,上網玩了一會兒游戲,終是百無聊賴地下了線。

關上電腦以前,單钰博無意間看到新聞彈窗中出現的标題,上面寫着某個國際地質學科研讨會議近期在舊金山舉行,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地質學家參與其中。他愣了愣,連忙點開這則新聞看了一遍,但新聞的內容十分簡潔,只羅列了兩三位地質科學家的名字。

單钰博打開搜索引擎,在搜索框內填入這個科研會議的全稱,空格,輸入童如婧的名字,回車。搜索結果中相關的內容重複率很高,這已經足以讓單钰博找到自己想得到的信息,他立即換了身衣服出門。

距離會議結束的時間還有不到兩天,與會的童如婧應該還在。單钰博沒能趕上一趟合适的航班,抵達會議舉行地點時,現場已是冷冷清清。他向工作人員詢問以後,幾番波折,終于得知童如婧下榻的酒店地址。

先前單钰博也可以通過別人打聽到關唯晨的行蹤,但他沒有這麽做。這一次,他不确定自己這麽做的原因究竟是什麽,或許是他如今比當時更急切了,或許是在他的眼中,童如婧不是“別人”。

通過與酒店前臺的溝通,單钰博和童如婧取得了聯系,他請前臺代為轉達:他是關唯晨的朋友,有些事情想找童如婧。很快,前臺在挂斷電話以後,微笑着對他說:“童女士很快會下樓,她請您到樓上的咖啡廳稍等。”

“謝謝。”單钰博悄然地松了一口氣,想到童如婧爽快的回應,又不禁皺起眉。

夜裏的咖啡廳很安靜,零星的客人低聲交談,也有人端着筆記本、捧着書,做自己的事情。單钰博坐在一個正對着入口的位置,攪拌咖啡時,勺子幾次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他因每一聲脆響而重新集中起注意力,末了索性将勺子取出,放在一旁。

不多時,一位樣貌端莊素雅的女士快步走進咖啡廳,她擡手對迎面而來的服務生做了示意,往咖啡廳內環顧一番,目光很快鎖定在單钰博的身上。單钰博見到她,心上陡然一顫,對她禮貌地微微一笑。她同樣莞爾,颔首後朝單钰博走過來。

“對不起,我來得太貿然了。”單钰博起身為她拉開椅子,抱歉地說。

童如婧落座後說:“沒關系,今天我很早就回來了,沒什麽特別的事。”她向走來的服務生說,“清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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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利落從容的談吐,單钰博不禁想起了關唯晨對她的形容。等服務生把清水送給童如婧以後,單钰博思忖片刻,向童如婧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包括名字、身份以及來美國的原因,也包括和關唯晨認識的大概經過。

童如婧始終耐心地聽着,眼中時而流露出親切的笑意,像是一位長輩正在聽小輩講述和抱怨,沒有一絲一毫的厭煩。單钰博前來的目的不在于此,這些都是不得不說,故而他說得十分簡單,最終提到關唯晨在卸任公司職位以後不知所蹤的事。

說完,單钰博自知冒昧,慚愧地說:“對不起,我們第一次見面,卻要您聽我說這些。”

童如婧毫不介意地搖頭,說:“沒關系。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我覺得你很親切。我的很多學生都和你的年紀相仿。”

她提到了自己的學生,卻沒提自己的孩子,單钰博的心裏不禁詫異,心道童如婧連對待孩子的問題上,也和關唯晨出奇的相似。單钰博赧然地笑了笑,說:“我也覺得您很像我的老師。”

童如婧微微聳肩,不置可否。

單钰博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頭,打定主意不再拖泥帶水地客套,沉了沉氣,說:“我一直沒有辦法聯系上他,想請您幫幫忙。我覺得,他說不定在躲着我。”

聞言,童如婧意外地挑眉,問:“你所了解的Richard,是一個會逃避的人嗎?”

單钰博一梗,只能答:“不是。”

她忍俊不禁,道:“那不就是了?”

“但……”單钰博語塞,喪氣地搖了搖頭。

兩人面對面地坐着,沉默了片刻。童如婧張開嘴巴,發出一個遲疑的聲音,又在猶豫後說:“我不知道他後來又找了多少情人,但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也找到我的人。”

單钰博聽罷苦笑,道:“因為他愛您。”

童如婧不以為意地努了努嘴巴,說:“這是次要的。真正的原因,是你愛他。”

單钰博的心裏一堵,沒有接話。

“你能知道來找我,也說明他愛你。”童如婧大方而從容地鼓勵道,“也許你可以試着再大膽一些,到他家的門前,或是坐在他家的沙發上等他。如果你真的想找他,你一定能找得到。你知道,他有許多次拒絕和抛棄,但他從不逃避。”

單钰博眉頭緊蹙,道:“但我不明白,如果我需要做到這個地步,這段感情還有什麽價值?”

童如婧驚訝地眨了眨眼,神情中帶着幾分天真,說:“我認為正因為這樣去做了,才能證明它的價值——對你而言的價值。”

單钰博不知童如婧的話正确與否,她最終沒有答應幫單钰博聯系關唯晨,他只能道別離開。他得趕當晚最後一趟航班回洛杉矶,不得不加快離開的步伐。

匆匆地離開電梯間,單钰博快步往酒店門外走,遠遠地見到有計程車從遠處駛來,連忙推開大堂轉門旁的玻璃門往外跑。他往臺階下走了兩步,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牽住了腳步,他動彈不得。

剛才,就在剛才他推門往外走的同時,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通過轉門另一側的玻璃門走進了酒店。單钰博怔怔地站着,良久,他難以置信地回頭,邁開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轉門前。

隔着玻璃,單钰博看到了站在明亮燈光下的牟雲笙。

一別數年,再見到門內的人,單钰博只覺得恍如隔世。牟雲笙與從前相比瘦了,五官和輪廓更加清晰和明朗,不知是不是由于燈光的緣故,他連氣色看起來也比從前健康了一些。

此時,牟雲笙站在門內,同樣瞬也不瞬地望着單钰博。他的臉上毫無驚詫——或許驚訝已經在單钰博轉身以前消化,單钰博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和情緒,牟雲笙冷漠地望着他,目光又直又冷,帶着些許木然,比看見一個陌生人還淡漠。

單钰博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牟雲笙,而他想,牟雲笙大概也沒有料到會遇見自己。哪怕牟雲笙沒有表情,但單钰博猜得出來。

兩人久久地注視了對方片刻,忽然,牟雲笙垂下眼簾,轉身繼續往酒店內走了。單钰博皺起眉頭,望着他遠走的背影,只覺一塊大石轟然落地,揚起許多塵土,嗆出些不知所謂的淚來。

他沒有去追,而是轉身繼續走下臺階,來到路邊的候車區對途經的計程車招手。車流描出瑰麗的金色,十分耀眼,單钰博在冷風中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一輛計程車,把他捎往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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