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從一開始何在風就知道,一切都變了。當何在風激得林鈍答應了新一年之約的時候,他知道林鈍對自己的态度肯定會不同。然而,他還是不習慣。

從來都主動聯系他的林鈍足足有兩天沒給他發一條消息,何在風異常不習慣。

何在風習慣的是,回到家發現林鈍來他家給他做了晚餐;他習慣的是,加班回家的路上發現林鈍發來的問他要不要留飯的短信;他習慣的是,漫不經心接通電話,聽到從聽筒裏傳來林鈍的聲音。

這個早晨,當何在風下意識拿起手機,查看根本不存在的短信,他終于琢磨明白,林鈍是不會再主動聯系自己的。

為此,何在風考慮了很久自己該怎麽做。

這個下午,他正好要去林鈍家附近的一家小公司參觀順便談一個合作項目,他讓秘書幫他排隊買了林鈍最喜歡的限量蛋糕,決定下班後主動去林鈍家。

不在他計劃中的是,何在風竟然在自己公司意欲合作的小公司裏發現了林鈍。

隔着玻璃牆,何在風馬上就意識到,小公司的老板竟然就是之前與林鈍共進晚餐的男人。

關于林鈍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何在風立即想到各種可能性。他首先想要告訴自己的那個選項是最受他歡迎的:林鈍一定是和這個小公司的老板有工作方面的聯系,這是林鈍出現在這家公司的原因。可他覺得這麽想的自己簡直在自欺欺人,如果這兩人真的只是商業夥伴,他們會在共進晚餐的時候聊得那麽歡嗎?何在風不是瞎子,他看得出這兩個人之間有遠遠深于公事往來的交情。這讓他不得不想到第二種可能性:林鈍和這個老板是朋友,關系好到林鈍願意到對方公司探訪,而對方也願意在工作時間接待私人朋友。

發現自己因為這一念頭而莫名惱火的何在風努力沉住了氣——盡管會在工作場合中叫住林鈍這一行為讓他懷疑自己神志不清。何在風冷靜地用足夠友好的方式招架了林鈍如倒毛刺猬一般的攻勢。對于林鈍和楊恩的關系疑問他一句未提,反而讓對方去拿自己車上的蛋糕。把車鑰匙交給林鈍的時候,何在風才意識到自己下了多妙的一步棋——

就在昨日,何在風在自己家的鞋櫃裏發現了一張貼紙。應該說,這是漏網之魚,對于曾經林鈍惡作劇在他住處各種地方貼合影貼紙的行為,何在風覺得這簡直就像小孩在的游戲,一個負責藏貼紙,一個負責找出來撕掉。他不認為林鈍有多認真地對待貼紙,當然,即便對方認真,他也不可能任這種幼稚的貼紙存在于自己家。但時至今日,如今這一局面,何在風不得不把握住反過來利用這一貼紙的機會。他把鞋櫃裏的貼紙小心撕下,重新貼在了自己的車鑰匙上。他相信哪天坐他車的林鈍一定會發現這張貼紙。真的要他細究這張貼紙有什麽意義,何在風也完全說不清,但他能感覺到,車鑰匙上的貼紙一定會讓林鈍有所感觸。

當時,僅僅是想到林鈍發現貼紙的畫面,何在風的心頭便忽然一暖。

而現在,他竟然那麽快把車鑰匙交到了地方的手中。

何在風隐約期待着望向林鈍離開的身影。他花費了一些時間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會正事上。

——事實上,他的注意力并沒有真的回到正事上。

來談合作的小老板不動聲色走出房間來迎接何在風,他們虛與委蛇地寒暄了一番,接着,何在風被帶到貴賓室。落座後,何在風首先若無其事地試探:“想不到我的朋友林鈍原來在楊總的公司上班。”

楊恩裝模作樣地挑了挑眉:“那看來何總和小林不熟,小林是個自由職業者,就更不用說他絕對不肯為我這個老朋友打工。”

輕而易見的嘲諷和敵意讓何在風不得不承認,林鈍和楊恩一定交情匪淺。今天的所謂談合作,其實就VEE這樣的大公司來說可有可無,頂多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生意,但對于小公司的楊恩來說,卻是個不容放手的大好機會。在這樣的情況,楊恩竟然毫不在意地得罪何在風,如果不是林鈍對楊恩來說很重要,何在風實在找不到另外的可能性。

何在風從來不是會因私影響工作的人。接下來,他還是拿出了最公事化的态度完成了所有的商談。只是過程當中,他不自覺地一次次比較自己和楊恩。

的确,作為一家大公司的副總,何在風的身價要遠高于如此一家不知何時會被淘汰的小公司老板。然而,話又說回來,楊恩是個創業者,何在風不過是家裏打工的人,就魄力來說,楊恩勝過何在風太多。而且,楊恩長得也還行,何在風沒法昧着良心說自己比對方有更帥多少。就更不用提,上次短短一頓晚餐,楊恩就讓林鈍開懷笑了好幾次,而何在風和林鈍認識兩年,他都沒見林鈍那麽笑過幾回。

工作順利結束的時候,何在風反而愈發感覺心事沉重。

實在沒心情送秘書回家的何在風讓秘書自己打車去,他到前臺那裏去取車鑰匙。來到前臺的那一刻,他不覺心升期待:或許看到貼紙的林鈍被打動,他沒有把車鑰匙給前臺,而是在車庫等何在風。然而,顯然被交代過的前臺小姐一見到何在風便很快拿出了鑰匙。

接過車鑰匙的第一時間,何在風立即察覺到異樣。

他不自覺手指用力,捏着車鑰匙翻過查看。

那張貼紙不見了。

準确地說,那張貼紙被撕掉了。

如果思考允許被當做作出響應的唯一輸入,何在風不認為自己會有太大反應。但身體在這一刻本能般體會到如同五內被灼燒的痛楚。

他想不到林鈍竟然撕了貼紙。

他想不通林鈍竟然撕了貼紙。

步伐快速,幾乎是跑着去停車場的何在風把汽車橫沖直撞地開上街,直接往林鈍的住處而去。內心的沖動是想去質問林鈍為什麽要撕貼紙,他根本沒空反問自己為什麽要在乎。直到一個紅燈攔停何在風的汽車,才在這一刻驀地清醒。

——他怎麽能去問林鈍為什麽撕貼紙呢?

他撕了那麽多張貼紙,林鈍沒有質問過他半句,對方不過撕了一張貼紙,他又怎麽能去問對方為什麽撕貼紙呢?

汽車在街頭漫無目的的游蕩了好幾小時。何在風認為自己在這個傍晚最明智的做法是回家好好休息,或許,等他養足精神之後,他能更好地思考自己的情緒失控是怎麽回事。

……又或許他能更好地思考林鈍對他來說究竟有多不一樣,以至于對方竟能如此輕易左右他的心情。

然而,當他終于駛停汽車的時候,他把汽車停在了林鈍住處的樓下。

何在風在汽車裏又坐了一會兒,從他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住在二樓的林鈍家窗戶洩露出的燈光。

從前,這樣的燈光總是從他自己的住處散出,這讓何在風在回家的時候能第一時間意識到林鈍正在那裏等他回家。何在風不需要有人為他開門,為他拿拖鞋,不需要得到一句“你回來啦”的招呼。他不需要有人等他回家。

而現在,林鈍再也不會等他了。

最終從汽車上下來的人登上二樓,他來到林鈍的房門前。伸手叩響房門時,他才忽然問自己,這番前來,他想做什麽?

房間的門很快被打開,林鈍在門後露出訝異的臉孔,随即是冷淡下來的戒備。

說起來,何在風一直不太滿意林鈍這張偏圓的娃娃臉,清瘦而線條柔和的臉龐才比較符合他的審美,他也更喜歡成熟的情人,林鈍笑起來總是讓人覺得太孩子氣,顯得沒心沒肺又沒有頭腦。可直到現今,何在風才發現自己并沒有見過對方最全面的模樣。只是因為對何在風毫無防備,林鈍才在他面前收斂起了所有的防備和心機。而一旦當他對人有所保留,他的刻意疏遠卻是永遠帶着一絲嘲弄的玩味笑意,圓潤的臉部線條也可以恰到好處演繹高高在上的傲慢與冷漠。

“抱歉,我并不歡迎你的到訪,如果有什麽事,我們就在門口說吧。”扶着門的林鈍一點沒有讓開的意思。

何在風沉默了片刻,他在林鈍等得不耐煩之前開口:“曾經,你只問我要過一次鑰匙,我沒給你,現在,我第二次問你,你能給我你家的鑰匙嗎?”

林鈍不覺笑了出來:“何在風,你真的就那麽斤斤計較?”

明明,這是何在風想要問的問題。林鈍在斤斤計較吧?所有對他的嫌惡和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正是斤斤計較的報複……并且,這是成功的報複。

幾番欲脫口的反問被重新咽回去,何在風平靜繼續自己的問題:“如果我承認我斤斤計較,你能把鑰匙給我嗎?”

林鈍的表情稍稍認真了些,他沒有再張揚露骨的敵意,而是冷靜凝視向何在風的眼睛:“為什麽,何在風?我可以給你鑰匙,但是,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麽你要那麽做?為什麽要重新定一個一年之約,為什麽一定要我家的鑰匙?你打算怎麽做?你說你希望我們複合,那麽然後呢?例如一年後,到時你打算怎麽做?”

這其實是何在風不知道問了自己多少遍的問題。他唯一能肯定地是,他想要林鈍留在自己身邊,想要後者對自己死心塌地。但是然後的事,一年後的事,或者是兩年後、三年後、十年後,何在風也根本說不清。

“林鈍,我保證我會認真給你一個答案,關于你現在問我的問題。正因為我會很認真,所以,希望你給我一些時間。”何在風鄭重地說。

林鈍被噎到般頓了頓才點頭:“行,那就先這樣。”

“我已經作出了保證,看來你也接受了。那麽,你能把鑰匙給我了嗎?”

林鈍狐疑打量了何在風好一會兒,最終,他倒是有點想看熱鬧似的好奇試探着找到備用鑰匙,把它遞給何在風。

“你會回家抱着這把鑰匙睡覺嗎?還是泡咖啡的時候用鑰匙攪拌?”他裝模作樣着打聽自己鑰匙的用處,調侃的意味讓他嘴角勾起一絲漫不經心的弧度。

何在風一本正經搖頭,作出說明,“鑰匙的作用當然是為了開門。”說着,他稍稍後退一步,“那麽此刻我先告辭了。晚安,林鈍。”

林鈍不假思索關上了房門。

何在風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接着他舉起還握在手中的鑰匙,按照剛才所說的鑰匙的作用,他打開房門。

走進房間的時候,林鈍正抱着筆記本窩在沙發裏,他的嘴裏還叼着一塊糯米糕。驀地看到何在風,他睜大了眼睛,完全反應不過來地愣愣瞪前者。

“你給了我鑰匙,所以我想我可以随時過來。”何在風若無其事解釋,“沒關系,你盡管用沙發,等你去睡了我再睡沙發就行。”

林鈍徹底驚呆了。

他傻坐在那兒,不可思議地繼續瞪自己家的不速之客。

一直知道對方眼睛可以有多圓的何在風卻仿佛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圓圓的眼睛原來可以看起來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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