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何在風真的覺得自己大概已經追悔莫及。
他來不及了。沒有趕在林鈍作出決定之前,他已無力回天。
林鈍這個人,似乎看起來很心軟,好說話,但他把底線藏在內心最深的地方,什麽人都看不到,什麽人都跨不過去。之所以林鈍沒有明确擺脫何在風的糾纏,其實是因為他擁有最敏銳的本能判斷,知道何在風不會對自己的決定作出影響。
而對于何在風來說,大概是在意識到自己希望渺茫的時候,反而更認清了林鈍的重要性。在商場上,何在風不是一個愛冒險的人,他不會對那些風險很高的高收益項目輕易動心,他的判斷總是理性而帶着些許保守。同樣,在情場上,何在風也認為自己不該為了一個自己得不到的人付出太多——你看,連林鈍這種對一切鬥志滿滿,并顯得勢在必得的人都知道給自己一年的期限,以此作為付出上限——可何在風卻發現,自己寧願到頭來一無所獲,在付出一切後一無所獲,也不願意錯過林鈍。
從來沒有在廚房幹過活,也從來沒有如此打算的人,整個上午賣力嘗試着。門鈴聲響起的時候,他猜是外賣送來了。林鈍顯然和他英雄所見略同,從來重視民生問題的林鈍很快從卧室出來,原本何在風因為自己近而準備去開門的,但林鈍的動作更快,他期待而愉快地打開房門。接着,他的表情愣了好一會兒。
“我猜你不是來送外賣的?”最終,林鈍說。
由于角度關系,何在風沒能看到門外的人,原本他已經準備返回廚房,但林鈍的反應讓他心中升起不好的直覺。又向前走兩步,何在風往門外看過去。
所能預想到的糟糕可能性中,這是最糟糕的局面。何在風幾乎沒有遇到過如此懊悔的時刻,為自己曾經與Andy有過糾纏不清。
“Andy,你來這裏做什麽?”何在風跨步來到門口,語氣冷淡。
始終遲疑不語的Andy在望見何在風後,神情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我來這裏找你,在風。”他說,飛快瞥了林鈍一眼,“你總是不在家,我猜你在這裏。”
在何在風找到臺詞前,林鈍忍不住皺眉插口:“你是怎麽猜到的?另外,你怎麽會有我家地址?”
“我很早之前就很了解你的情況了。”Andy吞吞吐吐着回答。
這回,連何在風也不覺皺起眉頭。何在風知道林鈍這個人在很多方面顯得大大咧咧,但實際,涉及個人隐私或是相關情報特別敏感。何在風能想象自己住址被并不該知曉的人知曉的狀況會令林鈍在意……他沒想象到的是,自己是林鈍第一個懷疑的對象。
猝不及防,何在風接受到林鈍責問着瞥向自己的目光。
他一直讨厭被人冤枉,這一刻,卻如此害怕。以及如此委屈。
下意識上前一步,何在風盯視向Andy,“說清楚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地址的。”他要向林鈍證明絕對不是自己無意透露林鈍的信息。
然而,Andy如此語焉不詳:“我調查的。”
“你怎麽調查的?”林鈍逼供般步步緊盯着追問。
Andy想了一下:“我跟蹤過你。”
“這不可能。”林鈍第一時間駁斥。
見識過林鈍觀察力和記性的何在風料想對方一定更加認為是自己在Andy好奇打聽的時候松了口,急躁和隐約不安不覺化為對Andy的不滿。“如果到這裏來只是為了說謊的話,請你立即離開。”
之前被林鈍氣勢壓制的Andy在面對何在風時,終于醒悟過來自己不是被審訊的犯人,他挺了挺背,提出異議:“我到這裏是為了和你談話,不是為了被林鈍審問。”
“你想要和我談話,就先回答林鈍的問題。”
何在風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于不客氣,可是,Andy的出現是他最不想見到的狀況,尤其他已和對方說清楚以後再無瓜葛,這讓他沒有辦法樂意看見對方的臉。
他前後反差很大的态度讓Andy難以适應地擡眼打量向他:“何在風,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你說過林鈍什麽都不算,現在卻為了他那麽對我?”
如果可以,何在風想在這一刻用力甩上門。可是,他怎麽能責怪看起來刻意挑撥的Andy呢?畢竟,那樣的話的确是他曾經說過的。瞥向林鈍因為這一說辭而似笑非笑地臉孔,何在風深吸一口氣:“那時我說錯了,搞錯了,現在,我不想和你讨論以前我犯的錯,你先說清楚這個地址你從哪裏得到的,不然我們就沒什麽可談的了。”
Andy微微洩氣,終于坦白:“你的朋友告訴我的,他讓我別透露,免得得罪你。”
但這不可能。何在風的朋友裏,沒有人知道林鈍。那時,何在風就好像覺得林鈍有多見不得人似的,面對朋友的時候,連自己正處于一段交往關系中的情況都徹底予以隐瞞。然而,何在風沒法揭穿Andy,人終究是自私的,他不想暴露自己曾經的行為惹得林鈍更加不滿失望,只能接受Andy的說辭。
“我沒有透漏過你的地址。”他轉頭對林鈍說。
林鈍不動聲色的臉上些微流露出一絲抱歉的意味,不過很快,他後退開,“你們要聊就聊吧,別打起來,打壞家具是要賠錢的。”說着準備重新回卧室。
何在風想着要不要叫住對方,他不想讓林鈍對他和Andy有任何誤解。還沒來得及開口,Andy倒反而阻止了林鈍的離開。
“林鈍,我是想和在風,以及你兩個人談話。”
林鈍停下腳步轉回身來,他顯然并不喜歡Andy,也毫無打算掩飾,斜睨向Andy的眼神是漫不經心的疏離和拒絕:“事實上,我沒有義務或者責任陪你談話。”
Andy沒有被林鈍的态度挑釁,他神情鄭重地凝視向林鈍:“林鈍,我請你給我幾分鐘的時間。”
吃軟不吃硬的人不覺繳械了,但他硬着頭皮端住架子,“我留下僅僅是因為好奇你要說什麽。”說着,率先盤着一條腿在沙發裏坐下。
Andy沒有落座,他只是走到林鈍面前,大概居高臨下是更好的方式,他倒沒先對何在風說什麽,而是認真盯着林鈍:“林鈍,我并不認為自己是第三者。”
林鈍下意識張嘴,顯然,他和何在風一樣,對于這個突如其來地話題感到莫名。
Andy徑直說下去:“那個時候你們并沒有真的在一起,我不知道約定是怎麽算的,但在風那時候根本沒有把你當作男朋友,所以,我做的不過是争取一個單身的自由男人。”
何在風沒法讓Andy住嘴,他只能自食惡果,為自己根本無法否認對方的說辭。
林鈍倒是對“根本沒有把你當作男朋友”這一說辭無動于衷的那個。他只是疑惑挑眉:“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說明這個?”
“不,”Andy說,“我今天來,是為了接下來要說的——我不是一個第三者,也并不打算那麽做。可是我知道,你們現在依舊沒有在一起,所以,我依舊能夠争取在風。”
何在風不假思索:“你沒有機會。”
Andy不為所動:“你以前也說過林鈍沒有機會。”
何在風簡直懷疑Andy是故意來報複自己的。唯一讓他分不清的是:使他害怕的,究竟是林鈍因此更無法原諒他,還是林鈍根本已全然不在意地面對這些說辭?
“你這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下意識的,他把自己內心的郁結發洩在對Andy的冷漠态度中。
“是啊,”林鈍難得附和何在風的說辭,望向Andy,“你這是在浪費時間。”
Andy平靜着表情看林鈍:“你是在說風涼話嗎?”
“我是作為一個浪費了一年時間的過來人在感觸。”
Andy看了何在風一眼:“我倒沒覺得你浪費時間。”
林鈍聳肩:“小時候可能因為迷武俠片的關系,我特別喜歡圍棋。學了兩年的圍棋之後,覺得無聊又放棄了。對于不再喜歡圍棋的我來說,即便我很會下棋,那兩年時間也還是浪費了。”
何在風本能反駁:“那兩年你真心喜歡圍棋,不管有多辛苦,我相信至少那時你下的每一盤棋都會讓你快樂。”
林鈍愣了一下,看得出他覺得何在風的話挺有道理的,或者說忽然發現何在風的話挺有道理,只是,不甘心承認,他硬着頭皮轉移開話題:“為什麽外賣還沒有到?”
何在風忽然想起自己燃氣竈上的牛肉,“我去關一下火。”說着回想了一下,“還有兩根黃瓜我還沒有切成塊,如果你餓的話,先吃黃瓜吧?”
思想複雜并且從來不怎麽純潔的人神情古怪地瞪大了眼睛瞅何在風,“我不喜歡黃瓜。”他義正詞嚴地申明,“平時我只吃切片涼拌的黃瓜。”
何在風覺得這道菜自己應該會,“我去切一下黃瓜,等會兒。”他沒留意Andy盯着他看的不可思議的目光,起身首先切黃瓜去。事實上,林鈍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何在風希望對方待會兒別挑剔自己的黃瓜片切得太厚。
從來都不看狗血愛情劇的何在風大概是在研究“适量醋”究竟是多少毫升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把林鈍和Andy兩個可以算情敵關系的人單獨留在了客廳。心裏擔心,他幹脆端着盤子和醋瓶走出廚房。客廳裏,林鈍和Andy沒有打起來——不知道這和林鈍珍惜自家家具有沒有直接關系——他們的談話氣氛竟然還行,注意到何在風的出現,兩人齊齊擡頭望過來。
何在風懶得關注Andy的目光,他只留意到林鈍望向他的眼神裏帶着一絲說不上是心虛還是歉疚的神色。
“我放了四勺糖,因為知道你喜歡甜的。醋你自己酌量放吧。”
何在風走過去。他意識到狀況有些古怪,但只能聽着林鈍用明顯已經得出結論的口吻來啓發着開口。“何在風,你說過,你希望我給你一次機會對吧?”
“所以?”
“所以,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給Andy一次機會?”
何在風抑制住近乎憤怒的情緒,他猜到林鈍要說什麽了,為此全身細胞叫嚣着想要責問對方怎麽能那麽對自己,但最終,卻只能默然接受:“什麽機會?”
“就是之前我們說的郵輪游。我說我會考慮,所以,考慮的結果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郵輪游吧。”
何在風覺得這件事太荒唐,也太可笑……當然,最可笑的是,他曾是如此熱切期待着這趟郵輪游,完全沒想到最後這會變成一個笑話。
大概是注意到何在風的臉色不好看,林鈍讪讪補充着安撫:“我們說好了,大家AA制,不用你請客。”
“這件事就那麽定了。剩下的到郵輪上再說。”何在風竭盡全力來保持冷靜,他望向Andy,“你先回去,我還有話想和林鈍談。”
Andy略帶驚恐的目光快速從何在風的臉上收回。
說實話,林鈍一定是始作俑者,Andy說不定還是被林鈍慫恿上船的,這應該不是Andy的錯。可何在風還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攆走了對方。
重新關上房門後,何在風第一時間轉頭望向林鈍的臉孔。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太多的問題想問,他堅信這件事林鈍做錯了,然而……
他是最沒有資格和林鈍探讨對錯的人。
何在風慢慢吐氣,往廚房走去:“發現忘記拿筷子了,等我一下。”
他從廚房取來筷子。以前何在風不習慣這種在客廳吃任何食物的行為,但林鈍就愛在自己家的沙發上吃東西,而晚上會在這張沙發上睡覺的何在風則發現,自己挺喜歡睡覺的時候還能聞到油煙味的晚上。
他把裝着涼拌黃瓜的盤子和筷子遞給沙發上的人。
自始至終,林鈍一直用不确定的目光觀察着何在風的一舉一動。他顯然認為何在風會發作,一早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之後,何在風的平靜态度反而殺得他措手不及,令他下意識自我反省起來。
“我知道這麽做不妥當。”最終,林鈍主動認錯。
何在風能明顯感覺到紮在自己心頭的那根刺有所松動,就好像有溫柔的手輕輕撫慰。
“到時候,我們想法給Andy在船上找一個男人吧。”林鈍說。
何在風聽着那自然道出的“我們”一詞,隐忍的怒意頃刻間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