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林鈍觀察着看起來入睡的何在風良久。小時候愛看的武俠小說裏好像每個人都能從呼吸判斷一個人是否在睡覺或者昏迷,林鈍卻沒有這樣的本事,他說不清何在風是否真的睡着了。
而話又說回來,對方是否睡着,對林鈍來說并沒有區別。無論如何,他很都難從中抽回注意力關注向自己此刻的正事。
……當然,事實上此刻他研究的也未必是正事。
那依舊是之前的“楊應”之謎,林鈍覺得這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好奇心讓他沒有辦法任調查半途而廢。由于駭客行為怎麽說都不方便被查到,所以郵輪的網絡環境風險過高的情況讓林鈍決定暫緩這一行為,他在出行前把足夠多的資料都下載到了加密硬盤,決定郵輪上空閑的時候翻閱查看那些可疑目标的信以息求證。說起來,相對最初查到的衆多“楊應”使林鈍感受到的艱難之感,在真正調查之後,他發現其中絕大多數的對象都可以被輕易剔除,這使得工作量銳減,實施起來也方便了很多。但正因為可疑目标少,接下來的求證,當目标任務被再次縮小範圍,清單上剩下的人,最終變成了零。這個晚上,林鈍不得不重新複核自己剔除的清單,以防自己把真正的目标給錯過了。
他沒想到何在風忽然說了那麽一個“笑話”。
何在風不是特別争強好勝的人,可他永遠都不會示弱。林鈍難以想象這個人博取同情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但今晚,他竟然看到了。
這讓林鈍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仔細想想,“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這個狀态他已經保持了很久了。林鈍眼下其實特別後悔當初賭氣同意了何在風的第二個“一年”協議。楊恩說得沒錯,林鈍後知後覺那時自己的确感到受傷害而懷有怨氣,所以才會答應何在風的協議,他知道自己最終的決定會讓何在風失望,因此幸災樂禍地接受了這個協議。
現在,林鈍的怨氣已經消散。他開始反省自己的錯誤。可能有些矯枉過正,每回何在風忽然打動林鈍,他便會不自覺想,自己也有不對,要不他們再試試看。林鈍從來只喜歡作出一個決定後便義無反顧,如今卻搖擺不定,這比作出錯誤決定不得不承擔後果都還更讓林鈍讨厭。
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文字簡直變成希伯來語讓林鈍看不懂,他下意識聽着身邊床上之人的呼吸聲音。然後,他發現武俠小說說得挺對。林鈍注意到何在風呼吸的節奏變了——準确地說,何在風似乎忽然停止了呼吸。
可是,哪有人睡覺的時候屏住呼吸的?
“睡夢中不知不覺停止呼吸”這種說辭倒是似曾相識——林鈍因為自己的想法而驀地一驚,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就在這時,何在風忽然坐起身來。
林鈍反應不過來的愣愣看對方。何在風轉身面向他。
“你知道,我特別讨厭和別人同床共枕。”
林鈍當然知道,雖然何在風家的沙發睡着還挺舒服,但每次都被對方趕下床,這種通過切身體會對事實的認知是最深刻的。“然後?”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放手的話,我們可以試試厭惡療法。今晚,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或許我會忍受不了,因此不再對你那麽執着。”
今天何在風已經一反常态講了三個笑話,林鈍不确定這是不是第四個笑話,他迷惑地端詳對方看起來很認真的神情,仿佛是真的如此認為……可是他還沒白癡到相信這種話。
何在風看着他,眼神裏依稀有近乎委曲求全的隐忍:“我們什麽也不做。”
說實話,林鈍到對于“做還是不做”的這類問題看得挺淡的,倒不是說他對一夜情的态度特別開放,只是,反正和何在風早就有過各種深入“互動”,再加上如今他們在“一年約定”中,真發生些什麽也算是自己的義務,林鈍相信,何在風只要稍稍堅持,自己也不至于頑固拒絕。
然而,現實卻有些出乎林鈍的意料。何在風對林鈍的态度堪稱相敬如賓,就連好不容易設計兩人同住一室,也絲毫沒有想要做什麽的意圖,甚至現在,對方向他保證“什麽也不做”。
……所以,再拒絕單純的同床共枕的提議就顯得他太過分了。
林鈍收起了筆記本,“別搶我的被子。”稍微挪動了一下位置,率先躺好,背對對方。
很快,他背後的床墊凹陷下去。在林鈍反應過來之前,何在風從身後用雙臂緊緊将他環住。何在風用得力氣很大,以至于林鈍覺得自己肯定掙脫不開,為此索性放棄掙紮。
這和何在風說好的“什麽也不做”多少有些出入,林鈍沒追究,那雙用力的手臂快把他勒得透不過氣來,但他卻很快安然入睡,在十幾分鐘仍前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情況下。
林鈍在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抱着他的人大概一整個晚上沒有放過手。感覺一個溺水的人抱救生圈大概就是這種抱法,連睡着了都沒有一刻怠慢。
為了起床,林鈍試着掙脫開那雙手臂,他沒能成功,反而把何在風弄醒了。有一刻,林鈍不覺幸災樂禍:“你的手被我壓麻了吧?”
“……你開心就好。”
這話說的,好像是他開心被對方抱着睡似的。林鈍琢磨着自己該怎麽反駁,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大清早,會來打擾他們的人不外乎是Andy。林鈍倒并未因此覺得Andy有多煩人或讨人厭,相反,他其實挺欣賞Andy的态度,Andy并沒有過分強求,他試着接近争取何在風的行動力很強,算是“盡人事”的那種,不過,對于結果,也算得上自然,有種“聽天命”的意思。這和之前林鈍的做法很像,林鈍可不想讨厭以前的自己,所以,他一直以比較正面的态度來面對Andy。此刻,見何在風沒有什麽開門的意願,他主動來到門口打開房門。
結果,站在門口的人不是Andy。
睡得亂七八糟衣衫不整的林鈍意外望向站在門口的殷一沐。擅于自我解嘲的他很快若無其事笑了笑:“還沒刷牙,希望我說話沒有口氣。”
殷一沐聞言忽然湊近林鈍,就在林鈍以為對方要親吻自己的時候——他剛睡醒,腦子還不清醒——殷一沐停了下來,他慎重地在林鈍鼻尖前聞了聞,然後一本正經向後者保證:“你沒有口氣。我倒是聞到甜味,你一定很喜歡吃甜食吧?”
有時候,殷一沐的風趣是連林鈍都無福消受的,後者呆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想到正事:“總之,這麽早,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雖然昨天林鈍的确告知了對方自己的房間號,但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和殷一沐有特別深入的交往。畢竟,他和何在風還在一年之約裏,稍稍與別人調情一番只當是生活小點綴,但如果演變成特別親密的關系就不上道了。主動招惹了殷一沐的林鈍在之後的舉動和說辭,明裏暗裏都表達了頂多“交個朋友”的意思。他沒想到殷一沐會這麽快就來找他。
……而他更沒想到殷一沐的來意。
所以,當殷一沐揚了揚手中那盒新泳褲,并告知“昨晚你說你擅長各種運動,就是不會游泳。我這個人特別喜歡挑戰,所以,打算今天收你為徒,保證把你教到會”時,林鈍下意識接過對方手中的泳褲,聽着對方說“我在甲板泳池等你”,直至對方轉身離開,都沒能提出任何異議。
拿着泳褲走進房間的時候,林鈍注意到何在風深不可測的目光。後者什麽也沒有說,不過,林鈍懷疑對方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說到游泳,何在風倒是一個游泳健将,平時也特別喜歡去泳池運動。為了能夠和何在風有更多培養感情的機會,不會游泳的林鈍特地跟着何在風去了泳池。他當然不指望何在風能教自己,但也沒有請教練的他決定自學成才。他的教學思路很簡單:狗急了都會跳牆,人快淹死了當然就會游泳。所以,林鈍選擇了深水區,他在深水區找了一個角落,從最近的距離開始撲騰,游到對角線的另一邊。最初的時候,因為距離近,反正林鈍能夠到泳池邊,所以沒有出什麽意外,可随着拉遠距離,有一次林鈍沒能及時夠到泳池邊。之後溺水的感受林鈍至今仍歷歷在目,身體變得異常沉,有不能承受的重量,仿佛是能壓垮人的絕望。救生員把林鈍救上了岸,被人圍觀的時候,林鈍倒沒覺得有多丢人,只是,他看到一旁何在風遠遠望向自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那感受卻比在水中怎麽也掙紮不脫死亡的威脅還要難受。當時,大概是他第一次清晰意識到自己在做無用功。
時過境遷,現在林鈍已經淡去溺水的痛苦,包括當時迎向何在風目光的感受,不過,一旦再回想,他的記性讓他足以還原所有細節——他猜這是自己沒有辦法回頭的原因,他與何在風之間有太多不愉快的往事,只有分開才可以讓這些回憶徹底被掩埋。
接下來這個早晨在林鈍與何在風之間異常沉默,林鈍率先洗漱完畢,之前何在風會提等他一下一起去用早餐,不過今早他什麽也沒說,這讓平時也不好意思不給面子拒絕的林鈍找到獨自行動的機會。他迅速在自助餐廳用了早餐,然後回房換了泳褲,穿着浴袍來到甲板泳池。
說起來林鈍對于自己最近拖泥帶水的風格深惡痛絕,他想過在殷一沐的問題上自己應該幹脆一點,既然沒打算和人家建立什麽長遠計劃,那麽現在就不要有什麽交集。但游泳這件事對于林鈍來說,就是他跌倒過的一個坑,不把這個坑埋了,只會讓他牽腸挂肚。
鑒于對方只是玩暧昧,什麽也沒明說,林鈍不方便自作多情來撇清關系什麽的,以防萬一,大不了找個機會不着痕跡告訴對方自己并非單身——這也不算說謊——林鈍在這個早上決定全身心投入到學游泳的任務中。
清晨的郵輪甲板同樣熱鬧非凡,大概在陽光爬上甲板之前,人跡便已經先行抵達。幸運的是,泳池裏的人并不多。還沒走近泳池的林鈍遠遠就看到一個泳姿矯捷的身影。那個人當然是殷一沐,林鈍下意識打量對方,他覺得殷一沐比何在風的身材要好,何在風可能比殷一沐稍稍高了兩公分,但殷一沐的身材有更能讓人感受到力量的視覺沖擊感……林鈍不知道自己幹嘛拿這兩個人比較。意識到這一傻氣的行為,他很快端正思想,将浴袍随便放在一張長椅上,來到泳池邊。
剛才潇灑進行着自由泳的身影不知何時在泳池裏消失,林鈍迷惑地走近,尋找總不至于會隐身術的對方。就在這時,一條人影忽然從他面前的水裏冒出來,趁着林鈍沒有防備,那人影一把将他拉入了泳池。
等林鈍意識到是殷一沐把自己拉下水的時候,他的整個身體都沉到了水裏。
事實上,甲板泳池不過就是一個娛樂性質的非正規泳池,水深差不多1米5,即便不會水,林鈍也不至于在這個泳池裏溺水。然而,這個認知絲毫幫助不了林鈍。他一直以為勇敢的人不會因為一次溺水而從此害怕水,可是,也許他沒有自己想象中勇敢。林鈍的身體在水中體會到曾經恐懼與絕望的複蘇。
他拼命掙紮着,直到有人把他拉出水面。
說不上是生氣還是什麽,林鈍瞪向雖然救了他但首先把他拉下水的人。“你平時都是用這個要淹死人的方法來教人游泳的?”
殷一沐搖頭:“只針對那些怕水的人。”
這麽一說,從來悟性很高的林鈍明白過來。的确,經過剛才那麽一折騰,大概是類似以毒攻毒的辦法,曾經因為溺水而害怕的他忽然發現害怕本身原來也不過就是那麽一回事。包圍在他身邊的水,變成了頂多就是比較厲害,但還不至于能擊敗他的敵人。
唯一讓林鈍疑惑的是——
“你怎麽會以為我怕水的?”
首先,他不會承認自己怕水,其次,正因為這樣,他想不明白殷一沐是怎麽察覺的。
殷一沐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你說你擅長各種運動,所以我想,之所以不會游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怕水。”
“其實我并不怕水。”林鈍裝模作樣地給自己掙面子,“不過你讓我發現原來我也不怕淹,勉強還是要謝謝你。”
之後的學習過程就輕松了很多,說起來殷一沐幾乎沒告訴林鈍任何“動作該怎麽做”的指令,但他卻神奇讓林鈍輕松就浮在了水面上。
“你真是有學狗刨的天分。”殷一沐在林鈍學有所成的時候若有所思地端詳了林鈍一番,然後一本正經得出這個結論。
林鈍心想你都沒教過我姿勢,狗刨有多遜,就說明你這師父有多遜。但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個挺尊師重道的人,再多的腹诽也就自己默默吐槽了。
時間差不多,殷一沐率先撐着泳池壁躍出水面上岸。林鈍在這時注意到殷一沐的腳趾。他曾以為小腳趾指甲分兩瓣的楊恩是外星人。“原來楊恩說的是真的,純漢族的小腳趾是有兩瓣指甲的,而南方人中這種情況很常見。”林鈍是北方人,當初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現在算是得以印證。
殷一沐聞言笑了下,“看來我的漢族血統挺純正的,”說着,他随口追問了一句,“嚴恩是你朋友?”
“你果然是前後鼻音不分的南方人。”林鈍邊上岸邊随意感嘆說,“我的朋友叫楊恩,後鼻音的那個木易楊。”在說出“木易楊”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個詞很耳熟。
“是嘛?我還以為我挺嫩風親強後鼻鷹的。”殷一沐一本正經把所有的前後鼻音都說錯。
林鈍忍不住笑,“殷一沐先生,你實在太會風強後鼻鷹了。”說着,腦中靈光閃現,他找到“木易楊”熟悉的原因了。木易一沐,殷一沐的名字如果是字謎的話,可以說藏着一個“楊”,倒過來念,殷一沐就是木易殷……林鈍愣了下。
——倒過來念殷一沐的名字,對于不注重前後鼻音的南方人來說,恰好可以念成楊應。
林鈍怎麽也沒想到,讓他下意識覺得可信并可親的人竟然能在一秒之內讓他感受到刺入骨髓的寒意。他不知道楊應究竟是什麽人,和自己有什麽關系,但如果殷一沐真的就是楊應,那麽,對方接近自己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下來的時間裏,為了不讓楊應起疑,林鈍耐着性子又學了好一會兒游泳。
楊應放養式的教育模式讓林鈍不覺慶幸自己有足夠的空間整理思路。
不管事實如何,最重要的是,林鈍會找出其中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