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何在風在這個早晨聽着殷一沐提議教林鈍游泳的時候,才忽然真正意識到自己與林鈍關系的分水嶺在哪裏。
那時的泳池,他與林鈍第一次一起游泳。何在風以為林鈍是會游泳的。在他想象中,不會游泳的人不至于從深水區下水。他沒留意林鈍在那兒做什麽,因為如果他張望對方,搞不好就會被對方以為自己對對方感興趣。
于是,當有人出事的時候,何在風沒想到那是林鈍。泳池裏的大家第一時間都停下來,擔心地往出事的區域看過去,何在風沒有看,那時他沒想當英雄,會游泳的人未必能救人,搞不好還會被溺水者纏住一起拖下水,這種工作還是交給專業的救生員為好,也算對溺水者的一種負責态度。所以,何在風沒有朝出事的地方看,而是掃視四周尋找林鈍。林鈍是會不計後果救人的那類人。何在風希望林鈍別救人不成反倒被溺。
……然後,找不到林鈍的何在風最終看着對方被救生員救起。何在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岸的,在不少人關心地圍着林鈍的時候,他站得很遠。事實上,他沒有辦法走近,作為見死不救的人,他甚至不敢讓其他人知道自己與林鈍是一起來的。并不是說他害怕他人的眼光,也并不是說他的确做錯什麽,只是,他單純害怕着。
吐出水醒來的林當時與何在風對視了一眼。前者的眼神特別平靜。後來他們一起離開的時候,林鈍也表現得毫無異常。何在風有想過向不會游泳的人解釋并不是所有會游泳的人就由救人的能力,他認為自己不算做錯什麽……卻莫名覺得自己做錯什麽,這讓他什麽都沒說出口。
現在想來,林鈍應該是那時決定放手的。那時林鈍的內心便決定了一年之期的結束是個終點。遲鈍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繼續着一年之約,可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的身體已經本能作出了正确的舉動。最後的兩個月裏,林鈍看起來和之前一樣努力争取着何在風,但作為當事人,何在風能感受到變化。他因此越來越急躁……而他是如此愚蠢,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件事。
如果可以,何在風會在這個早晨厚着臉皮同林鈍一起去甲板泳池——但實際他不可以。
他選擇任林鈍進行自己的活動,而他沒有去泳池,只是來到二層甲板的扶欄邊看着林鈍與殷一沐的互動。當殷一沐把林鈍拉下水時,他差點想直接從二層甲板跳入泳池去救人。但最終,他并沒有那麽做,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甚至沒發現林鈍不會游泳的人,而殷一沐則是真正在教林鈍游泳的人。殷一沐這樣一個陌生人竟如此懂林鈍,他沒有采取填鴨式的教育,反而完全讓林鈍自己發揮。林鈍就那麽摸索着,短短一個上午至少學會了狗刨。
在中午時分,何在風看着兩人一同離開泳池。
何在風并不打算破壞什麽,可他真的看夠了,也受夠了自己只能遠遠看着。猜想兩人回房洗澡換衣服後會一起共進午餐,他決定加入。
郵輪上不止一間餐廳,但何在風能肯定林鈍會選擇甜食更棒的那家。在稍稍等了片刻後,他來到那間餐廳。
走近大門,何在風一眼便看到了已坐在醒目位置的殷一沐。林鈍似乎還沒到,何在風迎向殷一沐不動聲色望向自己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走近。“那麽巧,殷先生。”
“是啊。”殷一沐附和着說,“郵輪那麽大,我們也能遇上。”他将暗諷完美結合在最自然的語氣中。
何在風只作不察,尋找着能讓他順勢落座的臺詞。就在這時,殷一沐的手機響起。
盡管郵輪上沒有手機信號,但安妮公主號提供了特別的通信服務。為了方便船上乘客相互聯絡,申請了服務的手機可以在船上的無線局域網內聯系。簡單說來,船上的乘客們只要支付一筆費用,便可以用手機與同船的朋友通話。而此刻,打來電話給殷一沐的,正是林鈍。何在風下意識望去,看到殷一沐亮起的手機屏幕上是林鈍的照片。
大概在兩秒後,何在風察覺到重要問題——
那張照片裏的林鈍是半長的頭發,與現在短發的形象并不一樣。
何在風只在兩年前見過這種長度頭發的林鈍。這意味着殷一沐一定見過兩年前的林鈍。可偏偏,從頭至尾他表現得好像并不認識林鈍。
何在風飛快轉動的大腦很快就列出了兩種可能性。其一,林鈍和殷一沐原先便認識,他們只是裝作不認識;其二,林鈍的确有記憶缺失的情況,不記得以前認識的人,而殷一沐卻裝作陌生人來接近林鈍。
林鈍演戲也就罷了,何在風不會揭穿對方,但若是殷一沐對林鈍演戲,前者刻意接近林鈍的行為,何在風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何在風沉住氣等殷一沐打完電話。即便聽不到電話另一端的林鈍,通過殷一沐的反應,何在風能聽出林鈍應該是有事耽擱,後者讓殷一沐自己先用餐,他會随後再來。
林鈍的耽擱方便了何在風接下來的行動。後者在殷一沐挂斷電話後毫無預兆地偷襲:“你究竟是什麽人?”
被如此突如其來提問的殷一沐神情不變:“我是殷一沐,做IT的。順便說一句,我沒有責任回答你的這類問題。”
“所以,你希望我和林鈍去讨論關于你是誰的問題?”
殷一沐沒有接受威脅,“你和誰讨論這件事都沒關系,”他神情自若地挑眉,“我有辦法讓林鈍最終選擇相信我而不是你。”
如果殷一沐只是在虛張聲勢,何在風不會那麽生氣。他生氣,因為他能感覺到殷一沐說得到做得到。後者的成竹在胸攪動了何在風的情緒,待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衣領。
“武力不能解決問題,特別是以你的武力。”殷一沐語調是漫不經心的奚落。
何在風從一開始就感受到殷一沐對自己的厭惡和敵意,他不在乎,可如果殷一沐對林鈍也是懷有敵意來接近的話,他就無法不在乎了。“我沒有必要解決問題,解決你就可以。”
餐廳裏的其他客人注意到何在風和殷一沐這邊的異狀,大家小心往這個方向投來異樣目光。何在風向來不接受自己在公共場合行為失當,但此刻,他沒有放開殷一沐。“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騙林鈍。”
“你以為你能做什麽?”殷一沐挑釁着說。
何在風不是會被輕易挑釁的人,但殷一沐下一句提到了林鈍。“你保護不了林鈍。”
來不及思考,何在風揮出了拳頭。
這是隐忍已久的爆發,但這不是何在風。揮拳的人自己都吃驚不已,為自己選擇解決問題的方式——準确的說,這樣的方式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所有林鈍比起自己更信任眼前這個滿嘴謊言敵人的可能性吞噬着何在風的理智。從最初他就那麽害怕對林鈍來說殷一沐是比自己更好的選擇,而現在,他更加害怕林鈍選擇相信這個騙子。他不喜歡暴力,更不喜歡失儀,結果,他在高級餐廳用最野蠻低級的方式打了殷一沐。
……之後是被對方打……
殷一沐毫不猶豫地還手了。他顯然比何在風更擅于拳法,等酒店的工作人員拉開兩人的時候,何在風沒能打到對方幾拳,但他自己渾身疼痛,下巴更是好像被針紮一樣。
然後一擡頭,他就看到不遠處神情不定站在那裏看着兩人的林鈍。
對上何在風的目光,林鈍立即移開了視線,顯然他的計劃是假裝自己不認識這兩個丢人現眼的人。
被工作人員“請”出餐廳後,何在風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并不是說他在等林鈍出來找他——他完全不敢抱有如此的期待——只是,這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夠離林鈍稍稍近一些,在他真切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有多遠之際。
……順便說一句,他當然沒有等到林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