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非常假冒犯
薛晴的辦公桌上放着一杯已經涼了的咖啡,頭頂的空調靜音功能不太好,轟隆隆地叫着。薛晴穿着所裏的衣服,向後靠在真皮椅子上,臉上蓋着一本白皮書,已經睡着多時了。
白皮書的封面上寫着,“青山管理辦法”。
薛晴的皮靴搭在辦公桌上,腳尖旁是一個日歷。今天是24號,日歷上的“24”正好被用紅筆打了個圈。日歷是定制版本,硬皮的封面上寫着——
青山強制戒毒所。
青山戒毒所坐落在外環的青山上,這裏是個山間盆地,風景優美,本來是個私人中學,後來改成了戒毒所。
青山戒毒所在市裏是響當當的有名,比那升學率百分之九十的市一中都還有名,凡是來了這裏的失足青年,基本上都改頭換面,浪子回頭,重新做人了。
這幾年省裏抓到的瘾君子,需要強制管理的基本上都送到青山來了。青山戒毒所所長薛朝貴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人生沒有邁不去的坎,青山沒有戒不掉的毒。
突然間,那雙靴子動了動,從薛晴的鼻腔裏輕輕地哼了一聲出來。黑色的皮靴有着厚厚的底,連着一條筆直修長的小腿,再是渾圓緊致的大腿和臀部,微微起伏的小腹,一直到薛晴被書頁弄得蓬松的發頂。
從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辦公室的門一下子被人拉開,一個板寸頭年輕男人站在門口,看見睡覺的薛晴,臉色變了。
“頭兒!你怎麽還在睡?!”
陳小川性子急,一進來看見薛晴睡覺,頓時就着急地吼上了。薛晴被他吼得從椅子上翻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眯着惺忪的眼睛,從地上爬起來:“吼啥吼,你真是……”
“人都來了!就等您了!”
薛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眼睛惺忪,表情很痞:“人來了?”他問這話的時候,就和一個問逃跑的那個人抓來沒有的混混老大沒有兩樣。
“檔案昨天就放您桌上了敢情您還沒看啊?家屬都在外邊兒抱怨了,今兒是24號您忘啦?”
薛晴捋了捋淩亂的頭發,嘟囔着:“行了行了,連覺也睡不安穩。”
薛晴伸手摸兜裏找煙,陳小川急了:“頭兒你別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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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晴叼了根在嘴裏:“一根。”
薛晴本來記着,可盯着盯着時間就睡着了,他用一分鐘時間穿上外套,紮好襯衫,打好領帶,再從亂成一團的辦公桌抽屜裏翻出自己的管教證,夾在自己領口,洗了把臉,和陳小川一起出了辦公室。
戒毒所大門外,“青山強制戒毒所”幾個字用金色刻在大理石上熠熠生輝,外頭站着許多人,大部分是陪伴的家屬。
薛晴草草掃了一眼,多年的管教經驗讓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吸了幾個。能來青山的,多半是已經吸得厲害得了,很多都已經兩腿打顫,臉上到處都是毒斑,被哭泣的家屬按着綁着,嘴裏大吼大叫,神志不清地流着口水和眼淚。
薛晴的腰上別着電擊棒和管教棍,美曰其名确保管教人員的安全。薛晴盯着大喊大叫的瘋狂的一群人,禁不住轉了轉自己的腳踝。
薛晴是所長薛朝貴的大侄子,昨天叔叔對他說了,今天要進來的這些人,都是今年抓的,這裏面進來的有些人,都是治不好從別的戒毒所轉過來的。
既然這樣,那薛晴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他們講太多道理。
見到管教來了,一幹家屬蜂擁上來,有給薛晴塞紅包的,有拉着他哭訴的,求他一定要幫自己兒子丈夫把毒給戒了。
薛晴沒收錢,斜斜地站在那裏,懶懶地說了他說過一百遍的話:“放心,他們進來了,出去後絕對是新的人。”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之後,分別時一堆的家屬簡直是哭天搶地,他們的兒子丈夫,有哭着說一定好好戒的,也有還用手铐铐着,被其他幾個管教按着,瘋狂地尖叫着要毒的。
送走家屬後,薛晴拿了個擴音喇叭,對總共十五個人道:“大夥兒注意啊,我是總管教薛晴,這位是副管陳小川,以後咱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麽盡管找我們。”
薛晴手裏拿了個表,念道:“現在你們先回各自屋,相互認識認識,床上給你們準備了新衣服。具體的明早開會跟你們說,就這樣,解散。”
薛晴把喇叭扔給陳小川,後者一臉神秘地拉住薛晴,音量沒敢放太大:“頭兒,你今兒……開會嗎?”
薛晴:“開啊,怎麽不開。”
“萬一那些家屬知道了咋辦?”
薛晴笑得很邪氣:“他們敢把人送來青山,就該有這個覺悟。”
陳小川低頭看着薛晴的厚底皮靴,“啧啧”了兩聲:“這鞋,一定很爽。”
那些戒毒人員排成一排跟着管教往裏面走,薛晴站在旁邊看着,時不時地用鞋尖點一下水泥地,他眼神兒無意中往隊伍末尾一瞟,看見了一個他剛才一直沒注意到的人。
祁華走在隊伍的最後,表情很冷靜。站在一群臉色渙散的人中間,祁華顯得格外出衆。他的腳步很穩,眼裏也絲毫沒有一點驚慌,走起路來,腰挺得很直,完全不像重度上瘾者那般萎靡。祁華長得煞是吸人眼球,一張臉棱角分明,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
薛晴眯着眼睛盯着祁華看,取掉了嘴裏的煙。他什麽樣極端的上瘾者都見過,就是沒見過祁華這樣看起來這麽健康的。
這麽年輕就進了戒毒所,真是可惜了。
薛晴看了看手裏的表格,自己總共管了十個人,前幾天出去了一個,今天要補進來,補進來那人名字叫“祁華”,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人。
祁華是一個人來的,在一幹家屬中間,薛晴自然注意不到。祁華跟着隊伍往前走,回過頭看了薛晴一眼,眼神逐漸凝結。
片刻後,祁華收回了視線,深吸了一口氣。自己身旁有一個中年男人佝偻着脊背,胡子拉碴,擡臂碰了祁華一下。
“小夥兒挺年輕啊,抽的啥?”
祁華沒理他。
男人面色枯黃,笑容有些刺眼:“家裏婆娘就是煩,敢舉報老子,看等老子出去了不把她打死。”
祁華眉頭一皺,沉默着繼續往前走。
男人掃了祁華一眼:“你牛逼啊,走路不打漂?”
祁華沒有那麽牛逼,吸了一年半載還能走路不打漂,原因不是他身體好,而是——
他壓根兒沒吸。
祁華是個條子,準确的說,緝毒警察。
祁華來這裏的原因,是因為一起大案子。
這起案子是去年的事兒了,祁華是負責這件案子的主要警察之一,當時他們端掉了一個制販吸一體的大型讀品網絡。
祁華至今都忘不了,當時他們二隊拿着手槍踢開那虛掩的鐵門時,裏面一屋子的人臉上驚惶的表情,和打翻在地的各種各樣的工具。
本以為案子就這麽結了,沒想到,在祁華他們的審問之下,一個更大的事情被牽扯出來了。
當時的嫌疑人說:“警察哥們兒,你們就甭蹦噠了,我栽在你們手裏,是我倒黴。這一籮筐子事兒,你們端不掉的。”
祁華當時臉色就沉了:“你講清楚。”
對方哈哈大笑:“這不光是我們的事兒,上頭還有人,有種東西叫‘保護傘’,知道不?你以為局裏,所裏是幹淨地兒?”
這一番話,讓一幹緝毒警察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事兒遠比他們想象得要大。
後來,局裏經過讨論,做了個長遠的打算。一旦涉及到保護傘和內部交易,想要端掉這個大網,那是難上加難。禁毒局決定,僞造幾個檔案,在全省各大界毒所裏安插警察,用一年的時間,進行秘密調查。
在警局的審問下,有個人還是吐出了兩個字:青山。其他的,他什麽都不肯說。
禁毒局于是重點把目光投向了青山強制戒毒所,青山是目前全省收容量最大的戒毒所,雖然所長薛朝貴檔案幹淨得很,但是青山畢竟有妥妥的男女共兩百張床位,二十多個管教,加上醫護人員和打雜的上下二百五十多號人,這麽大的所子,最容易出問題,出了問題,薛所長也不一定知道。
近幾年的交易網猖獗得很,都猖獗到戒毒所裏來了,而且還是大型的戒毒所,人員混雜,這讓祁華等警察們感到頭疼。
祁華幹這行好幾年了,破獲的案子在年輕一輩裏拔尖,緝毒大隊隊長周冬梅當即就決定,把祁華派到青山裏來。
祁華心裏清楚,說是去秘密調查,其實就是卧底,整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自己的處境肯定不妙。而且這所全封閉,就算自己走點後門,能出去的時間也不多,這樣的任務沒幾個人想去的,況且,還是不短的一年的時間。
想到這裏,祁華心裏就沉重,然而更讓他擔心的,是來這裏之前同事趙宇和他說的話。
但是趙宇說:“華子,我相信你,這活兒除了你沒人能幹,知道你受苦了,哥幾個體諒你。所裏的人都沒有好底子,你一定要提防着。薛朝貴這個所長當得不錯,青山的總管教是他的大侄子,叫薛晴,這個人,你恐怕得注意了。”
祁華手裏拿着薛晴的檔案,檔案上有一張薛晴的證件照,下面是基本信息。二十七歲,跟薛朝貴是叔侄關系,在青山幹了五年多,在他手下成功戒毒的,是青山所有管教裏最多的,整個一優秀人才。
祁華沒看出什麽不對,問:“他怎麽了?”
趙宇面帶憂慮:“這年輕小夥兒機靈得很,你沒吸過,怕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祁華清楚,這次任務高度保密,所裏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潛藏已久的大老虎,即使是薛所長,也無權知道。
趙宇:“還有一件事兒,其實這事兒在所裏常有,青山又是強制的,業績這麽好,我們是緝毒的管不了戒毒,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祁華:“到底什麽事兒?”
“暴力管教。”
祁華驚訝地盯着同事,明明《戒毒管理辦法》上白紙黑字的寫得明明白白,管理人員不得對戒毒人員進行毆打、處罰,更別說還有暴力管教了。趙宇說:“華子,我知道你看不慣這些事兒,可事實就這樣,有些人,不打不知道黑白,你就忍忍了。”
一通話下來,祁華對薛晴這個人的映像已經很低了。
薛晴全然不知祁華的腦內活動,他只覺得這個人頗有意思,心想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認識認識他。
薛晴回到戒毒人員的宿舍,自己管了十二個人,分兩間,今天有新人來,老遠就聽見自己手下的老郭在鼓動大夥兒唱北京歡迎你調的“青山歡迎你”。
薛晴踹開寝室門:“你們小點聲兒行不?”
祁華不太容易和周圍人随便混在一起,老郭唱歌的時候他臉色都黑了,背過身沉默着往自己的櫃子裏放東西,就聽見門一響,扭過頭,見到了那張自己不想看見的臉。
看見祁華還真歸自己管,薛晴心裏有些竊喜。
薛晴走過去,歪靠在櫃門邊上,問祁華:“衣服合适嗎?”
祁華沒去看他:“沒試。”
薛晴站直了身體,打量了祁華好一陣,嘴角擡了擡:“吃完晚飯後來活動室,有點兒小事。”
祁華手一停,轉過頭眯着眼睛看着他。薛晴發現,站近了,這家夥長得還真是不錯,和自己差不多高,更不像個煙杆兒了,說他是管教估計沒人不信。薛晴留下一句“多吃點,有力氣”,轉身離開了。
有了先前同事的那番話,祁華心裏是有底了,關衣櫃門時,關得特別響,把正唱到高潮的老郭吓得戛然而止。
祁華回頭望了望安靜的一屋衆人,淡淡道:“祁華,東城的,受你們照顧,多謝,希望各位早日從這裏出去。”
晚飯過後,祁華被陳小川帶去了活動室,陳小川剛剛推開活動室的大門,一個人就被兩個人架着,踉踉跄跄地從裏面出來了,一邊的臉腫成了一個饅頭,手腳直哆嗦。祁華轉過身緊盯着他,陳小川在一旁道:“別管他,自己摔了。”
摔能摔得這麽均勻?祁華才不信。祁華冷靜道:“薛管教找我們來,什麽事?”
陳小川:“小事。”
小事?這能是小事?
陳小川把祁華帶到了活動室的一間屋前,屋子的大門緊閉,就在牆上開了個窗戶,窗簾拉得死死的。祁華心想,再加上單面玻璃牆,就和禁毒局裏的審訊室差不多了。陳小川打開門,裏面放了一張不鏽鋼的桌子,兩個椅子。
祁華慢慢地走進去,一雙搭在桌子上的腿首先印入眼簾,厚底的皮靴和黑色的褲子,把一雙腿裹得迷人。薛晴睜開眼,看祁華來了,嘴角霎時揚了起來,把腳拿了下來,咳了一聲,指了指對面:“坐。”
祁華坐了下來,雙手被陳副管拉着,反剪在了背後,“咔嚓”一聲,被手铐铐上了。
陳小川幹完這些就出去了,留下祁華和薛晴二人。祁華感覺得到,自己屁股底下的板凳是熱的,上一個鼻青臉腫的人,恐怕十分鐘之前也像自己這樣坐着。祁華靠着椅背,他倒是想要看看,今天薛晴到底要幹些什麽了。
祁華問:“薛管教,你這是什麽意思?”他動了動自己被铐住的手。
薛晴笑笑:“別想多,程序而已。”
祁華沉沉的不說話。
薛晴繼續道:“實話和你說吧,兩年前我被人襲擊過,他拿花盆砸我腦袋,我腦震蕩了。所以,你這樣我比較有安全感。”
薛晴說的是實話,當是有個人犯了毒瘾,整個人失去了理智,直接撂一盆蘆荟在薛晴腦門——幸好前一天他們把仙人掌給搬走了。
薛晴的話倒是引起了祁華的注意,所裏是會偶爾發生這些事,但把一個管教打成腦震蕩,這算嚴重吧?怎麽沒聽所裏告過?
薛晴站起來,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在了祁華面前,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個塑料小袋子,攤在了桌子上。每個小袋子裏都裝着白色的粉末,白色的小塊狀物或者晶亮的小固體,祁華低頭一看,身為緝毒警察,看見這些東西,他差一點就把椅子掀翻了——
毒!
管教身上竟然有毒!
祁華拳頭緊握,盯着薛晴的眼裏似要冒出火光,拳頭握得發了白,難道,青山真是保護傘?!
看見祁華突變的臉色,薛晴心裏鄙夷萬分,每次都是這樣,這些瘾君子一看見毒,就兩眼冒綠光,本來以為這個祁華會特別一點,想不到還是一副德性。
薛晴手裏拿着祁華的檔案,道:“你抽的……四妹?”
祁華看着薛晴把其他四種都收了起來,把裝着白色塊狀物的袋子提起來,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笑着問:“幾天沒抽了?想要嗎?”
祁華就想不明白了,管教怎麽能把毒品公然拿出來給戒毒人員看呢?青山,真是個保護傘?
面對薛晴明晃晃的笑容,祁華心裏怒火騰升,可他偏偏什麽也不能說,只能憋下心裏的反感,為了測試薛晴的反應,他便順着他的話道:“想。”
祁華沒想到,這句話,讓他招來了一個鞋底。
除了警察局武警部隊的那些警察,祁華還沒見過有誰出腿這麽快這麽有力的。薛晴一個腿鞭掃在祁華的臉上,穿着厚底皮靴的鞋底直接磕在祁華下巴上。
祁華只聽到一陣破風聲,自己下巴“咔”的一聲悶響,劇痛和血腥味一齊爆發出來。祁華的椅子一陣劇烈搖晃,差一點就摔到了地上去。祁華喘着氣,咳嗽着趴在一邊的扶手上,鼻子裏和嘴角的血滴滴答答滴在了地板上。
薛晴望着他,坐下來笑道:“你牛啊,這麽多人,你是第一個沒摔下去的。”
祁華疼得難以說話,心裏更是怒火中燒。他擡起上半身,嘴角疼得直抽搐。他咽下喉嚨裏的血腥味,背後的雙手緊握成了拳頭,眼裏滿是騰升的火光。
薛晴伸手撩起祁華的下巴,低頭笑望着一臉憤怒的祁華,在他耳邊說道:“想這個字可不能随便亂說。”
薛晴捏了捏胸前的工作人員證,笑容裏有幾分諷刺:“看見沒?挂了這個,在所裏,進了我的門,我什麽都能做,你要是敢犯錯,打你罵你你都得挺着,就是操你你也得主動把屁股撅起來。看清楚了,我平時才懶得戴。”
祁華的嘴角一陣一陣地刺痛,薛晴剛才那一腳毫不留情,自己滿嘴都是腥味。
薛晴彎下腰,眼睛彎彎的:“還敢動這念頭不?”
祁華深吸了一口氣,想到自己日後還要與這個家夥慢慢地周旋,搖了搖頭。
薛晴滿意地笑了笑,站起來解開了祁華背後的手,笑道:“晚飯好吃不?青山是這一片夥食最好的戒毒所了。”
祁華冷冷地盯着他,不想搭理。祁華的反應在薛晴的意料之中,他一點也不覺尴尬,反而打開門走了出去,邊走邊說:“以後有啥事兒盡管找我,聊天談人生都歡迎。一會兒我找個護士給你看看,你的臉估計得腫幾天。”
祁華完全不想理他,薛晴這種先鞭子後糖的類型,恐怕還得叫在禁毒局呆了這麽多年的祁華一聲爺爺。
祁華被帶走的時候回頭一看,見薛晴把那些裝着粉的小袋子都裝進了一個手提鐵箱裏。
陳小川把祁華帶回了他的寝室,一路上笑容一直很意味不明。末了他還拍了拍祁華的肩膀:“身體行啊,小子,前幾個我都覺着我像是個太監——攙扶娘娘回宮呢!”
祁華一進來,就被寝室裏的人團團圍住,室長郭浩東迎上來,咧開一口黃牙:“喲,新來的,看這臉腫的,被咱薛管教踢了吧?”話音一落,屋子裏響起一陣哄笑聲。
雖然不是很想搭理人,但祁華還是想了解一下所裏的情況,順口問道:“你們都被他打過?”
郭浩東:“那當然了,咱薛教頭的腿腳功夫可是一流的。”不知是不是祁華的錯覺,郭浩東的語氣裏還有幾分得意,“沒被咱薛教頭踢過,都沒資格讓別人喊一聲哥!”
祁華沉聲道:“他這麽打你們,你們不對他有意見?”
另一個叫皮子的人插嘴道:“剛開始來的時候,怨氣大着呢!你剛來,肯定也恨他。但我跟你說,薛管教是個好教頭,從那以後,他再沒打過我們,頂多動動嘴皮子。我們這些人,都是瘾兒重的,不被抽點兒鞭子,不知道厲害,皮癢。你還別說,薛教頭那招真他媽有用,被他打過的,基本上是不敢啦!”
郭浩東點頭道:“這是真話,忍一忍就過去啦。只要你不犯錯,薛管教真把你當成朋友。”
祁華徹頭徹尾沒弄清楚,憑什麽所裏的,班子裏的人都這麽尊敬他?祁華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麽快對薛晴的人品下定論,但,自己的臉還疼着呢。
“你們真的什麽都聽他的?”
“那當然,比聽薛所長的話還聽。”郭浩東道,“別看咱薛管教年輕,那叫一個厲害。把以前我們這亂圈裏的大哥大訓得是服帖得很。”
郭浩東停住了,嘆了口氣:“祁華,你第一次進來,你不知道,咱幾個不是第一次進所了。所有所基本上都這樣兒,那些管教兇得,讓你給他洗腳你就得打水,讓你給他捶背你還得推油。咱薛管教,已經很體貼咱了!”
祁華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他想着回去之後,一定要敦促局裏好好整頓肅清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薛晴說的護士倒是真的來了,穿着個低胸裝,在走廊上走的時候,周圍的寝室全都打開門盯着看。那護士對祁華東摸摸西摸摸,就給了個消腫止疼藥。
當天晚上祁華睡得一點也不安穩,所裏的床條件再好,也伸不怎麽開腿,再加上郭浩東晚上還要打呼,皮子還要磨牙,寝室跟個交響樂團似的。
第二天早上,祁華六點半的生物鐘到了,就自己起來了。所裏是七點半起床,其他人都還睡得香。只是當祁華站在陽臺刷牙的時候,寝室的門被人打開了。
薛晴一進來就望向祁華門邊的床位,看床上是空的,才發現祁華已經起來了,叼着個牙刷站在陽臺上看着自己。
薛晴走過去,腳步沒一點動靜,笑道:“起得挺早啊,一會兒新來的開早會,在活動室。”
祁華吐掉嘴裏的泡沫,口氣有些冷淡:“又是昨天那個?”
薛晴勾勾嘴角:“不是,以後你們只要不犯事,我保證連腿也不擡。和你們說說今後要注意什麽,別遲到了。”
薛晴走後,祁華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個晚上後,自己的臉消腫得也差不多了,但一想起昨天那事,祁華心裏就不舒服。
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祁華出了寝室門,陳副管在外面等着自己,帶着自己去了餐廳,薛晴正和一幹昨天新來的坐在一起,談笑風生,而那些個臉腫的,都有些唯唯諾諾,不怎麽敢直視他。
薛晴見祁華來了,招手道:“這兒這兒。”
也許是自己管的人,祁華很榮幸地坐在了薛晴旁邊,雖然前者是壓根兒不想。
薛晴把一疊《青山戒毒管理辦法》拍在了桌上,人手一本,道:“回去好好看看,以後沒做好,就把第四十八頁到五十四頁的忏悔書抄三遍。我接下來和你們講講一些主要的事情。”
祁華随手翻了翻,《管理辦法》倒還像個樣子,那四八到五四,是不知道哪一個戒毒人員寫下的忏悔書,感人肺腑,發人深省。
薛晴:“周一到周五早上七點半起床,吃了早飯後是早操,然後是三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午飯半個小時,午休一個半小時,下午學習一個小時,然後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一三五你們可以去健身房,打打籃球乒乓球羽毛球啥的;二四你們可以去機房,浏覽指定網站和電影電視劇。”
聽到電影電視劇,一人問道:“薛管教,都有些啥電影兒啊?”
這人一問,人群裏傳來幾聲嬉笑。各人相互看了看,都懂。
薛晴道:“《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延安頌》,都是大片兒。”
聽到人群裏滿是失望的噓聲,薛晴笑道:“知道你們想看什麽,你們小川副管硬盤裏多着呢,要是想看,自個兒求他去。”
他們一聽,齊刷刷地把目光轉向一旁的陳小川,笑容裏滿是巴結。陳小川大義凜然:“表現好的才給!”
薛晴:“我還得警告你們一點,別去和別人搶機子。上次有兩個家夥為了争一鼠标打起來了,都進了醫院。發生什麽争執了,找我和陳副管。”
薛晴繼續道:“晚飯前有晚間鍛煉,晚飯後是一個小時的學習時間,之後你們可以下下象棋,看看電視,聽聽音樂。晚上十點鐘準時熄燈,聊天的不準超過十一點。
“關于和家人通電話,不準使用私人手機,各種電子設備見一個收一個,外加棍子伺候。每周一四七你們可以到通訊室打電話,有人來看你們的話,我們會提前通知。
“周末八點鐘起床,鍛煉完後和大隊去參加社會實踐,問候敬老院啊植植樹啊掃掃地啊。晚上在大食堂吃飯,每周給你們開炖好的。”
次要的都說完了,薛晴頓了頓,眼神有些嚴厲起來:“最後,你們既然都進來了,那些上瘾的東西就甭想了,瘾犯了,我們幫你解決,實在受不了的,我只能鞋底招待了。”
衆人都打了個寒顫,他們怕得不是那些管教身上的管教棍,是薛晴的鞋底。
薛晴又抹上了笑容,一邊嘴角揚起來,痞得和什麽似的:“不過我相信你們,能做好。”
祁華全程都安靜地聽着,不起哄也不竊竊私語。薛晴的餘光時不時瞟到他,心裏知道他還惦記昨天那事,這種事太多了,薛晴每踢一個人都會被他白眼一陣子。
散會過後,薛晴拽了拽站起來想走的祁華,聳聳肩:“你也差不多一點,這之後一年半載的你可都得看着我帥氣的臉,我是無所謂了,怨我不好受的是你自己。”
祁華沉默了一陣,想到上頭部署的周密長遠的計劃,反正他是打算查個清楚,徹底端掉保護傘。既然這樣,薛晴作為總管教,肯定比其他人要知道得多,自己要多注意一下他,搞好關系是必須的。
祁華轉過頭,淡淡:“知道了,薛管教。”
看着祁華走了,薛晴還有些沒回過神,本以為祁華是屬于記仇性子倔的類型,這家夥,變得也太快了吧?
薛晴眉毛一挑:“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帝征的小夥伴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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