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晚,餘之遇家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是夏靜。相比先前在辦公室的失魂落魄,此刻的她神情冷漠,目光犀利,一副要和餘之遇短兵相接的姿态。她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站在門外開門見山地問:“纂着那麽大的籌碼為什麽不用?”
餘之遇明白她是指照片,“用來扳倒你嗎?我是業務能力不行,還是人脈差?是找不到好選題,還是寫不出優質稿?夏靜,別以為人人都像你,為了升職不擇手段。”
夏靜冷笑,語帶譏諷:“你最好的手段就是跟了個好師父。本來我早該升部長的,結果他一句話就把采訪部拆分成組,我一個十拿九穩的部長,成了和你平起平坐的小組長,憑什麽?”
餘之遇站在玄關處說:“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沈星火作為大陽網第一位被授予高級記者職稱的人,能力在業界有口皆碑,不比你有資格?”
夏靜微眯眼睛:“可人家另謀高就了。”
餘之遇反問:“難道不是被你所迫?”
明明是疑問句,可那眉宇間的篤定讓夏靜一時語塞。
餘之遇寸步不讓地盯着她眼睛,“我以為你清楚,分組是顧及你身為員老的面子。”
夏靜微愣,顯然不知這層含義。
“方圓百裏都知道的秘密。”餘之遇輕笑,“許總惜才,但不代表他可以一再容忍你對同僚的排擠。或者你做漂亮點,別讓我這種傻子都看出端倪。也別有事沒事拿我和許總的師徒關系做文章了,他未婚,我未嫁,萬一我們來真的,對你有害無利。沒錯,網站是有規定不允許辦公室戀情,可你怕是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想挖我?”
“這就是你的資本,總有人為你鋪路。”夏靜原本有一肚子話要說,吐槽也好,辯駁也罷,總之被大鬧了辦公室後她越想越氣,此刻聽聞自己使手段迫使前同事辭職竟成公開秘密,忽然很洩氣:“不像我,只能靠自己硬扛。入行七年,還在為當個采訪部長争來争去。”
職場向來殘酷,沒有功勞簿,只看成績單。
餘之遇無意再繼續這場談話:“照片我删了,沒有備份,你要是沖這個來的,大可以放心。我确實不是百分百的好人,但對別人的私事也沒興趣,尤其現在還自顧不暇。”她上前一步:“就不請你進來坐了,左右我們也沒那交情。”
夏靜搶在她關門前說:“圖确實是我截的,為的是事發後讓許東律連撤稿都不能,熱搜也是我買的,還有那些營銷號都是我聯系的,但我沒讓他們艾特管理部門。我只是想讓你栽個跟頭,通不過考查期,沒想把事情鬧這麽大,更沒料到會波及萬陽藥業。”
餘之遇關門的手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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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靜看她的反應心裏舒服了些:“你看,讨厭你的人不止是我。”
“我管你們誰讨厭我,我活着又不是為了取悅你們。”餘之遇砰地一聲關上門。
沒多久,敲門聲又響了。
以為還是夏靜,餘之遇不予理會。
像是和她比耐心似的,敲門聲持續。
餘之遇煩燥地啧了聲,邊拉開門邊語速很快地說:“沒完了是吧,都說照片我删了……”視線觸及門外許東律的臉,及時剎住。
許東律神色不動:“不是挺豪橫的嘛,怎麽被人追到家門口反而慫了?”
餘之遇有了猜測:“你碰到夏靜了?”
許東律嗯一聲:“進小區時和她的車擦肩而過。”
餘之遇側身讓他進門:“那你還上來?萬一被她拍下來,就是實錘。”
許東律瞥她一眼:“你都敢當那麽多人的面拿我講葷段子,我還在乎什麽實錘?”
餘之遇注意到他手裏的袋子:“我那講的是葷段子嗎,我是給你立威。”
許東律毫無誠意地說:“你費心了。”
與在辦公室時的恭敬截然不同,餘之遇笑的沒心沒肺,“話糙理不糙,我不野蠻點,她們真以為我提不動刀。”
許東律懶得聽她詭辯,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餐桌上:“在附近吃飯,給你打包了一份。”
餘之遇聞言趕緊拿碗筷,“你應該直接喊我去買單,權當是感謝你那天送我去醫院。”
許東律接過碗給她盛湯:“那不被人懷疑我清白?”
餘之遇立即表态:“我喜歡小弟弟,師父你太老了。”
三十一歲的許東律噎了一下,“确實,我們差的不是六歲,而是十六輩兒。”
餘之遇沒反應過來,吹着湯問:“什麽十六倍?”
“你積了八輩子德遇上我這個師父,我倒了八輩子黴才帶了你這麽個不讓人省心的徒弟,加起來正好十六輩子。”
“……”師父你這麽就說傷感情了吧?
許東律沒再窘她,适時換了個話題:“當衆鬧那麽一出,不像你。是有證據?”他可沒忘了她說有暗器的話。
餘之遇挑眉:“其實沒有。我就是詐一詐她。”
許東律沉默了兩秒,“看來是沒脫得了幹系。”
“她不趁我處于考查期搞點小動作,哪還有機會?不過,艾特藥管部門,她沒承認。”餘之遇舀了兩勺湯喝完又說:“我奇怪的是,憑報道裏的三言兩語和幾個艾特,就讓萬陽停産整頓,也太草率了吧? ”
許東律也懷疑還有別的力量推動:“對家不趁亂踩一腳,就不是對家了。”他看了下時間,準備走:“調研方案我看了,就讓葉上珠負責跟進吧,只要最近別讓我看見她,怎麽都行。至于校謹行,見他前你不妨對中醫藥做些了解,免得到時候話不投機,雖說他并非學藥出身,可畢竟掌管那麽大一家藥企,也是半個行家。”
餘之遇考慮到了:“這周末南城中醫大舉辦建校60周年校慶啓動儀式,我去看看。”
許東律本想勸她交給手底下的人做,卻也清楚她未必會聽,終是往她手機裏發了條信息。
“肖子校,中藥學博士,中醫大附屬中醫醫院制劑室主管藥師,中醫大特聘教授……”博士、藥師、教授……頭銜一個比一個硬核,絕對是最懂中醫藥的人。餘之遇眼睛彎起來,瞬間笑開:“不怪別人嫉妒我跟了個好師父,扶上馬還得送一程。”
許東律自動屏蔽她的奉承,潑過來一盆冷水:“你也不用高興太早,聽說這位肖教授從不接受媒體采訪,網上更是查不到什麽有價值的資料。”
餘之遇不以為意:“不好啃的骨頭才香。”
許東律由她試試,只囑咐:“才出院,飲食要規律,尤其不能喝酒。”
“說得好像我酗酒一樣。”
“否則怎麽會胃出血?”
“……”在他審視靈魂般的眼神注視下,餘之遇放棄了辯駁的念頭。
許東律都出門了,又忽然問:“什麽照片?”
餘之遇眼睛一轉:“別人偷拍的我和你。”
許東律盯了她一眼:“扯淡。”
和師父撒謊有個好處,他一開口全劇終,不用你費心編後續了。餘之遇假笑着相送:“師父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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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兩天,餘之遇跑了趟藥品檢驗所,至于許東律給的號碼,她打了多次,直到周五晚上才通。接電話的還不是肖子校本人,而是他學生。餘之遇才表明了身份,對方便客氣地拒絕道:“抱歉餘記者,我們老師不接受任何采訪。”
對此葉上珠評價道:“一個小老頭居然比那位校總還難搞?可真是:麻雀落在房梁上,東西不大,架子不小。”
那不是普通老頭,那些職稱頭銜代表的是他在業界的學術地位,餘之遇不敢小觑。而她估計,肖子校作為傑出校友之一,應該會出席校慶,沒準還會有演講,于是決定按原定計劃去一趟中醫大。
預約不成,那就偶遇。采訪這種事,有時候只是一場聊天而已。
周末,風和日麗,陽光溫暖。餘之遇化了個心機妝,選了職業風小西裝與長褲的搭配,再加一個斜挎包,以利落幹練的姿态出門。
由于是校慶日,中醫大人山人海。可即便如此,也難掩校園環境的清雅。中西合壁的建築,典雅獨特,從校門口矗立的李時珍雕塑逐一數過來,校園內共有二十一尊古代中醫藥學家的塑像,走過“經方小道”,步上“大醫之路”,仿佛是千年之前,大醫們走過的行醫之路。
可惜,中醫的哲學思想體系在餘之遇看來比較“玄幻”,她無心感受滲透在細節中的中醫大之美,只順着人潮穿過運動場,經過實訓室,來到教學樓。
如她所料,确實有知名校友的演講,在三樓大教室,是位肖姓教授。餘之遇聽見兩位從身邊跑過的女同學說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餘之遇的心情頓時明媚起來,連腳步都雀躍了。
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到時,主持人已介紹完畢,而此刻能容納兩百人的大教室已一座難求,好不容易才在最後一排找到個旮旯位置坐下,前方講臺中央已站定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的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圈,未語先笑:“當年我的課如果也像現在這樣座無虛席,還是以女同學為主,我可能會誤以為自己是有幾分顏值的。但是現在,雖說我老了,也不糊塗,眼下有這番盛況,我是沾了自己學生的光吧?”
語落,除了笑聲,不知哪位大膽的女同學應了聲:“對。”
老教授也不介意,不急不徐地說:“既然同學們這麽坦誠,我也得投桃報李,否則我還沒講完,就被你們取關了多尴尬。”言語間他擡起右手示意了下:“你們的男神老師确實也來捧我的場了,就讓他和你們打個招呼吧。”
餘之遇循着手勢看過去。
距離前門最近的位置上站起來一個男人,或許是沒料會被突然點名,起身時他整理了下西裝門襟,随即右手搭在第二顆紐扣下方,先向臺上的導師致意,再轉向後面的學生,整個肩部向前傾,以十五度的鞠躬禮示意。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投射進來,形成的搖曳光暈恰好落在他金絲框眼鏡上,瞬間反射出的光芒耀得餘之遇眼睛一花。她沒能看清男人的五官,只覺得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行禮的姿态矜貴紳士。
大教室裏瞬間響起的掌聲遠比老教授出場時更為熱烈。
餘之遇湊近旁邊的女同學問:“那是誰啊?”
那位同學眼神都沒給她一個,舉着手機反問:“你不知道肖教授?”
我當然知道講臺上的是肖教授,我是問他的學生是哪位高人。可看女同學專注錄視頻的樣子,餘之遇不好再打擾。
老教授以玩笑的口吻言歸正轉:“聽說一個人能做到不啰嗦,至少能被百分之五十的人喜歡。在争取這百分之五十的印象分之前,我再多說一句:雖說你們是沖着我學生而來,但來都來了,堅持聽完,萬一好笑呢……”
餘之遇也禁不住笑了。
老教授的演講很吸引人,他沒侃侃而談中醫的博大精深,而是從“生命是什麽”講起,觸及中西醫的百年宿怨時,還幽默地提醒學生:“下面的劇情百轉千回,千萬坐穩了。”
演講風趣幽默,課堂氣氛活躍。如果不是那位男神老師悄然離開教室,餘之遇還真想聽聽老教授版的“中醫的尴尬”。
餘之遇追出去時,外面空無一人,她快速穿過走廊,繞過拐角,猛地看見有人站在窗前接電話,險些沒收住步子。
許是她出現的過于突兀,被驚擾的肖子校在日光中轉身。
猝不及防的對視,餘之遇跌進他寒潭一般沉斂深邃的目光裏。那目光淩厲清冷,如果不是鼻梁上那副金絲框眼鏡柔和了幾分眼尾處的鋒芒,是撲而來的壓迫感。
工作關系,餘之遇也算閱人無數,卻還是第一次碰見氣場如此有攻擊性的男人,呼吸不覺一窒。
肖子校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幾秒,随即将手機從耳邊撤開挂斷,向她走來。
男人身形修長挺拔,步伐平緩有力,西裝之內穿着白色條紋的立領襯衣,五官輪廓分明,唇部線條銳利,蕭容之下,有種尋常男人鮮有的堅毅利落,颠覆了印象中教師的書卷氣質。
而莫名地,餘之遇從他那幾秒的注視中解讀出一絲似曾相識之感。
怎麽可能?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餘之遇對于自己的記憶力也有十足的信心。尤其這種神仙顏值,但凡見過一面,任誰都不會忘記。
就這樣推翻了自己的第六感。
分神間,肖子校已從她身旁走過。
餘之遇沒時間思考更多,她轉身跟上,為請他留步略顯唐突地開口:“你好,我是大陽網記者餘之遇,我們昨天通過電話。”
肖子校停步,垂眸,無聲地用眼神詢問。
餘之遇解釋:“我有意向肖教授約個采訪,但你在電話裏說他不接受任何采訪。恰巧教授回校演講,我想當面再約一次,不知能否請你引薦?”
肖子校低着眉眼沉思數秒,記起昨晚學生喜樹确實替他接了一個電話,再結合手機裏那些陌生的未接來電,他語氣寡淡地反問:“餘記者确定要采訪的肖姓教授是我的導師蕭何教授嗎?”
低沉醇厚的嗓音辯識度極高,與先前電話裏的聲音截然不同。
餘之遇:“……”居然認錯人?!
作者有話要說: 餘之遇微微一笑:“聽說大家都說我氣場二米八,但其實……我也是個擰不開瓶蓋的小公主。”
肖子校:“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跟我的說的什麽鬼話?”
作者忍不住提醒:“肖教授,注意和餘記者說話的态度。現在可是流行追妻火葬場。”
肖子校略一沉吟:“……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幾分像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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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謹行:校 xiao 四聲
肖子校:校 xiao 四聲
兩個都是xiao,免得大家混淆,小小說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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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陽網:新聞網站,餘之遇工作的單位;
萬陽藥業:藥企,校總的大本營;
因為書名帶“陽”字嘛,所以在這方面我就呼應了書名,也是偷懶了,起名真的好難,希望沒給大家帶來困擾,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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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紅包居然給我剩下一些?我是差紅包的人嗎?你們趕緊給我把紅包消化掉!本章依舊200個紅包,不許讓我送不掉!然後,明天十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