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危機感自心頭生起。年年暗自叫糟, 想也不想, 轉身就逃。下一瞬,尖銳風聲破耳,她小腿上一陣劇痛, 不知被什麽刺中, 驀地一軟,整個人都失了平衡, 狠狠摔倒在地。
段琢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殺了吧。”
劍光耀眼, 寒意迫來,年年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生死一線之際,她驀地想起什麽, 掏出懷中當初在桃花谷救段琢時,他給的玉玦,高高舉起:“殿下,我用此玦換我一命。”
一命換一命, 他總不至于不認賬。
段琢一怔, 神色微動,下令道:“退下。”森冷的劍光堪堪在年年面前幾寸處停下, 在聽到信的命令後很快後撤。
腳步聲響起, 段琢緩緩走近, 在她面前停下,垂眸看她。
年年稍稍松了一口氣,低頭察看自己的傷勢。她的膝蓋、手心、手肘都摔傷了,渾身都在疼, 最嚴重的是,小腿上被刺了一劍,血流不止,劇痛刺骨。
年年又是氣惱,又是後怕。段琢這厮,不愧是終究反派,手段也太狠辣了些,若不是她反應快,若不是她恰好帶着那塊玉玦,只怕這會兒她已成了他暗衛的劍下冤魂。
段琢無動于衷地看着她狼狽凄慘的模樣,聲音淡漠:“你怎麽會在這裏?”千裏之外江南山村的村女,突然身穿華服,出現在皇家獵場,怎不叫他疑心?
年年心知,段琢這人,素來疑心極重,他這麽問,顯然疑慮猶在,殺機未消。她若答得不好,只怕就要命喪當場。玉玦剛換了她一命,再來一次,她可拿不出第二塊玉玦。
年年低着頭,一邊拿帕子紮住小腿上方止血,一邊老老實實地答道:“我是被人擄來的。”簡單地将怎麽被段瑞擄走,怎麽訓練她,又将她送入聶府的事說了一通。
她是他派出的細作,父母家人都捏在他掌心,他總該放心了吧。
段琢意外:原來她就是柔喜說的,段瑞送給聶輕寒,卻被柔喜調理後策反的那個與福襄極為相似的女孩子。
他還記得桃花谷中,見到的她的模樣。與福襄是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可鄉野長大的姑娘,雖有一種與貴女全然不同的蓬勃之氣,到底少了那種錦繡膏粱養成的金尊玉貴,并不會叫人将兩人弄混。
只不知柔喜将人調理到了何種地步。聶小乙那樣性子的人,居然會願意将一個贗品帶回家。
他吩咐道:“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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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心頭一沉,心知躲不過,慢慢擡起了頭。
一張如芙蓉出水的動人面龐映入他眼簾,娥眉彎彎,杏眼含波,蒼白的肌膚如凝脂白玉,清麗無倫。
段琢如遭雷擊,呼吸窒住,璀璨星眸中滿是震驚,半晌,失聲喃喃道:“福襄。”太像了,從神态到氣度,從眉眼到身段,仿佛福襄又重新活了過來,鮮活地站在他面前。
年年很快低下頭去。
小腿上的血慢慢止住了,疼痛卻越來越厲害,傷口上,鮮血與泥灰粘成一片,慘不忍睹。她得趕快清洗傷口,敷好傷藥才行。否則,感染了就糟糕了。
段琢驀地閉上眼,神色陰晴不定,漸漸轉為暴怒與厭惡,忽地睜眼,伸手拔下年年頭上的金簪,尖利的簪尖抵上她嬌嫩的面頰。
年年駭然:他想做什麽?
段琢面冷如霜,漂亮的星眸中戾氣橫生,聲音輕柔,充滿了危險之感:“一個村女,也配像她?”
年年:!!!這是什麽蛇精病的想法?簡直是豈有此理。
明明是他們兄弟兩人各懷鬼胎,要利用她這張臉蠱惑聶小乙,潛伏在聶家,所以讓柔喜把她改造成了這副模樣。段琢這個瘋子,居然好意思倒打一耙?
感覺到壓迫在臉上的力道,年年原本就失血過多的臉色越發白了。一言不合就毀容什麽的,實在太過可怕。
她急中生智,顫聲開口:“殿下,這張臉若是毀了,我就無法為殿下辦事了。”
段琢動作微頓,目光如刀子從她面上刮過,忽地微微一笑,笑容卻叫人脊背發涼:“辦事?”
年年釵尖抵在臉上,不敢點頭,只大聲“嗯”了聲。
段琢道:“我這麽對你,你難道不會心懷怨氣,壞我之事?”
年年道:“不會。”
段琢“哦”了聲,金釵依舊壓在她臉上,一副不怎麽相信的樣子。
年年顫聲道:“段瑞那賊子拿我爹娘家人威脅,多虧殿下護他們平安,我感激不盡,怎會壞殿下之事?”
段琢沒有說話,壓住她臉的力道卻松了些。她感不感激不要緊,要緊的是她這句話提醒了他,她的父母家人在他手中,她絕不敢背叛他。
年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已取得聶大人的信任,在他書房當差,必能為殿下效力。”
聽到這句話,段琢終于撤了手,嫌棄地丢了手中的金釵,嗤笑一聲:“你倒是聰明。”
話音方落,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她素來聰明伶俐得很。”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來,樹影花叢中,聶輕寒神情溫和,目光沉靜,一步步走近。
段琢和年年的臉色都變了。
段琢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到聶輕寒面上,傾城無雙的面容陰雲密布:“是你?”
聶輕寒道:“是我。”停留在年年面前,将手伸向她。
年年想到自己剛剛和段琢說的話,只覺眼前一黑,暗叫完了。聶輕寒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把她與段琢勾結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以他的性子,還不知會用什麽手段懲戒折磨她。
她哪有臉再接他的手,咬着牙,努力撐地站起。膝蓋摔傷了,小腿更是傷得厲害,她這會兒疼得整個人都在打哆嗦,冷汗涔涔,連站立都覺得困難。
正要去扶身邊的樹幹支撐住自己,聶輕寒忽地彎下腰,也不嫌棄她滿身又是血又是塵土,将她打橫抱起。
年年一聲驚呼,下意識地攥住他衣襟,維持住平衡。
段琢目睹這一幕,嗤笑一聲,目中如有冰霜凝結:“聶大人果然氣量宏大,人所不及。明知道她是我的人,也不介意。”
聶輕寒理也不理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小姑娘。
她似乎徹底懵了,清麗的小臉蒼白無比,杏眼無措,長而濃密的烏睫不安地微微顫動着,玉手無意識地越攥越緊。
聶輕寒騰出一只手,将她微亂的鬓發掠到耳後,微微一笑:“她從前是誰的人不要緊,如今,她是我的人。”
段琢只覺刺眼之極,臉色沉下:“姓聶的,在我面前,何必假惺惺地做出深情的模樣?誰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當初你親手害死了她,如今,倒拿個贗品當寶貝,你這是惡心誰呢?”
聶輕寒道:“她不是贗品。”
段琢冷笑,璀璨星眸寒光逼人:“也是,她給福襄提鞋都不配,說贗品都侮辱了福襄。不過,你對一個村女都這般寬容,當年怎麽不見你對福襄寬容?”
聶輕寒終于看了他一眼,神色微諷:“世子這是為福襄抱不平?世子若真的念着福襄,當初我跳下崖底救人,你為何不救?”
段琢哽住,雙拳緊握,額角青筋跳動:那一晚發生的一切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他技不如人,被聶輕寒打倒在地,福襄命懸一線之際,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聶輕寒虛情假意地試圖救福襄,自己無能為力。
那一刻的無助與絕望,他永遠無法忘記。
段琢目光森冷地望着偎依在聶輕寒懷中的年年,想到永遠留在谷底的福襄,心中驀地大恸。假的就是假的,長得再像也不是她,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那日之後,誰不贊一聲聶輕寒情深義重,奮不顧身跳下崖底救人。只有他才知道,姓聶的有多虛僞無情:他明明在崖邊抓住了福襄,卻恨福襄和自己有私情,故意讓她掉了下去,之後的一切全是演戲。
如今,姓聶的故意不計前嫌,寵愛一個與福襄相像的女子,也不過是為了向世人顯示他對亡妻情深義重,掩蓋他當初殺妻的罪行罷了。
心中戾氣噴湧,無處宣洩。
福襄死的時候才十六歲,那樣年輕,那樣美好,她本該有着最恣意快樂的人生,卻終止在那個冷月凄凄的夜晚。
聶輕寒!總有一日,自己會殺了這個欺世盜名之徒,為福襄報仇。
他拂袖而去。
林中只剩了聶輕寒與年年兩人。
事已至此,年年眼一閉,心一橫:“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吧。”敗露都敗露了,再也狡辯并無意義,還是早死早超生。
聶輕寒望着她一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只覺腦袋突突地疼。
年年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他的反應,悄悄将眼睛睜開一條線。聶輕寒正看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城府深的男人就是這點讨厭,心裏在想什麽,臉上永遠看不出。年年忍不住了,手指伸出,戳了戳他:“大人若暫時不想殺我剮我,先讓我上藥如何?我快疼死啦。”
小姑娘白生生的臉兒皺起,目中水光盈盈,一副疼得可憐的模樣。聶輕寒心中嘆了一口氣,到底舍不得,将年年抱回了栖梧園,直接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年年彎腰欲查看自己的傷勢。他止住她,半蹲下來,緩緩卷起她襯褲的褲管。
年年呆住:“聶 ,呃,大人,你……”這是做什麽?
他沒有說話,繼續動作。凝固的鮮血将輕薄的布料與肌膚粘連在了一起,輕輕一揭,便疼痛不已。
年年疼得直抽氣,纖細的手指胡亂攥緊了手下的錦被。
聶輕寒皺起眉來,索性取了剪刀來,将襯褲剪開,露出她受傷的小腿。
玉白的肌膚凝結着鮮血,猙獰的傷口幾乎及骨,下手的人絲毫沒有留情,差一點便傷到了骨頭。摔傷的膝蓋則擦了一層油皮,看着十分凄慘。
年年的心突突亂跳,扭過頭,不敢多看。
聶輕寒的眉頭皺得更緊,目光沉下,出去了一趟。
不一會兒,重山拎着熱水,拿了用滾水燙過的帕子放在門口。聶輕寒拿了進來,親自動手,将帕子輕輕覆上她的傷口附近。
年年忍不住縮了縮腿。他伸手摁住她大腿,沉聲道:“別亂動。”低垂着眉眼,神情專注,一點點幫她将傷口附近的血跡和泥灰拭淨。
年年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慢慢染上紅暈,終忍不住,輕聲開口:“大人,你就沒什麽要問我的嗎?”
他知道了她是段琢的奸細,是因為段琢的安排才來到他身邊,難道不膈應,不生氣嗎,為什麽還要親手為她做這種事?
他對她,似乎好得過了分,也縱容得過了分。
年年迷惘地看着她,隐隐覺得,除了劇情,似乎還有什麽脫離了她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