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屋中安靜無比, 只有偶爾響起的輕微水聲, 與年年吃痛的抽氣聲。血污和塵土很快被清理幹淨,他動作輕柔地為她敷上金創藥,又細心地包紮好。

“沒有。”他終于開了口, 打破了室內的靜寂, “你願意說,我聽着。你不願意說……”他頓住了, 擡眸看向她。

她蒼白的面染上了一抹緋色, 長睫微顫,黑白分明的杏眼蒙着一層水汽。就是這樣一對動人的明眸,一次又一次, 叫他對上之際,都不由輕易丢盔棄甲,一退再退。

聶輕寒的聲音沉了下去:“你不願意說也無妨。你是怎麽來到我身邊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年年心頭一震:“你……”

細品他話中之意, 原來, 他早知道嗎?早知道她是有心人送到他身邊的細作。可既然知道,他為什麽要寵着她, 縱着她, 容許她呆在他身邊, 容許她在最機密的書房當差,甚至容許她接近愉兒?

僅僅因為原劇情中的對她懷柔,好讓她倒戈,反坑段琢一把嗎?

不, 如果是這樣,剛剛事情敗露,她再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就該向原劇情中一樣,冷漠地放棄她,而不是将她抱回,親自為她上藥。他也不該主動為她制造接近他唯一兒子的機會。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對她設防,一直任由着她親近他們父子。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答案呼之欲出。年年心弦顫抖起來,不可思議地看向他:會是她想的那個答案嗎?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如果知道,他為什麽又一直不說?

外面傳來長河的禀告聲:“大人,陛下有急事相召。”

聶輕寒皺了皺眉,看向魂不守舍的年年,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午後,狩獵歸來的愉兒從被召去見延平帝的聶輕寒那裏知道了年年受傷的消息。小家夥原本答應了延平帝,要跟着他去養心齋午休,聽說她出事,立馬改了主意,非要跑回來看她。

見到年年包得粽子一樣的小腿,愉兒的眼睛都紅了,小手小心翼翼地伸過來,想摸又不敢摸:“窦姐姐,你疼不疼?”

年年望着愉兒,眼睛也有些發酸:愉兒的本性比聶輕寒要活潑得多,可這孩子身份尊貴,又自幼嚴格教養,本不是随意和人親近的性子,卻從一開始就對她格外親近,還想要她做他的娘親。如果沒有聶輕寒的默許和鼓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是不是一直以來,太想當然了,居然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也從來沒有發現,聶小乙一直在默默地幫助她重新融入他們父子的生活。

年年忍不住摸了摸愉兒的頭,笑容溫柔:“本來是疼的,看到你就不疼了。”

愉兒不信:“哪有這樣的事,你哄我。”

年年捧心,佯作傷心失望:“你是不信我的話嗎?”

愉兒心裏是不信的,卻見不得她這個樣子,無奈改口道:“我信,我信,窦姐姐你不要難過。”

年年見他小小的眉頭皺起,滿臉“算了,我不跟你計較”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們小愉兒怎麽這麽體貼。”

愉兒被的臉一下子紅了,又有點開心,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你終于肯叫我愉兒了嗎?”

年年見他歡喜的模樣,忍不住也眉眼彎彎,笑了起來:“你要是喜歡我喚你愉兒,以後我就一直這麽喚。”

愉兒睜大眼,急忙道:“一言為定。”一副生怕她反悔的樣子。

他從來都不喜歡娘一口一個“小公子”喚他,那樣總會令他覺得,娘壓根兒都不打算認他。

如今,娘親終于改了口,是不是說明,她很快就會認他了?

年年望着小家夥可愛的模樣,心都要化了:她的兒子,怎麽能這麽懂事,這麽惹人愛?她看了下外面的日頭,估算了下時辰道:“快到午休時間了,讓惜墨他們陪你去睡吧。”愉兒的生活向來規律,不能亂了節奏。

愉兒不肯走:“還沒到時間呢,我再陪你一會兒。”

年年見他依依不舍,心頭一軟,沒有再趕他,柔聲詢問愉兒打獵玩得開不開心,有沒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事?

愉兒道:“左不過和從前一樣。我打了好幾只小兔子,回頭叫他們烤了給你吃。”

他還記着呢。年年笑了:“好。”腦中驀地想起當年從靜江府到京城的路上,聶輕寒悄悄拐帶她離開了大部隊,兩人在荒郊野外烤兔的往事。

那是她曾經吃過的最好吃,也最難忘的烤兔。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他,待她就已很好很好了。她蹲得腳麻,他為她按摩揉捏,任她如何挑刺折騰都好脾氣地由着她;她餓得厲害,他将最好吃的兔子腿都留給了她;後來,她擔心他生氣,心不甘情不願地主動親了他一口,那個混蛋嘴上嫌棄她吃完兔子沒擦嘴,行動上還不是抱她在懷中,好好親了個夠。

年年紅了臉,又懊惱又想笑。那時候,她一心刷他的仇恨值,竟然一點兒都沒懷疑,聶小乙這種性子的人,既然肯和她親近,又怎麽可能讨厭她?

她的任務,從新婚夜圓房起,就偏離了方向,做得一塌糊塗。

思緒飄蕩間,愉兒的聲音傳入耳中:“窦姐姐,你聽到我在說什麽了嗎?”

年年回過神來:“不是說請我吃烤兔子嗎?”

愉兒的小嘴嘟起,有些不高興她的走神:“請你吃烤兔是之前說的,我剛剛明明在說,淩哥兒出了大事,差點沒命。”

淩哥兒?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年年想了想,記起昨兒從孟葭的婆子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淩哥兒是誰?”年年問。

愉兒眸中閃過些微不屑:“他是長樂侯的次子,比我長了兩歲。”

長樂侯寵姬生的那個庶子,秦豐的庶弟?孟葭果然氣量大。這位的生母可不是什麽善茬,一心想把秦豐的世子之位弄到手,将他們夫妻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孟葭居然還願意把這樣一個小叔子介紹給愉兒做朋友。

要知道,以愉兒的身份,以及未來不可限量的前途,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希望自家的兒孫和他搭上關系。

不過,淩哥兒怎麽會出事,出了什麽事?

年年問愉兒:“怎麽回事?”

愉兒道:“我也不知。他今兒沒跟我一道,而是跟着姨父一起,聽說是追一只小狐貍,結果馬失前蹄,不小心跌入了捕獸的陷阱,受了重傷。多虧姨父及時發現,将他救了出來。”

愉兒的姨父就是秦豐。聶輕寒插手後,劇情果然改變了。跌入陷阱的從秦豐變成了他的庶弟,而由于秦豐的相救,秦淩只是重傷,沒有像秦豐在書中的結局一樣,凄慘死去,到第二天才被人發現。

就不知這種改變會帶來什麽後果。系統會不會因此對她暴跳如雷?

等到愉兒被她催去午睡,年年立刻取出了任務手冊,翻到劇情提要那一頁。

她目光微微一凝。那一段“春獵次日,秦豐獵狐入深山,不慎馬失蹄,墜入捕獸之阱,失血過多而亡”的小字,居然消失不見了。

除此之外,任務手冊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出現任何警告提示。仿佛那段劇情從未存在過。

年年心中,只剩“果然如此”之念。

若是從前,年年還會震驚一下。可如今——

她剛剛暴露了細作的身份,整個劇情都已經崩得不能再崩,任務手冊居然也像沒事一樣。她的任務還挂在手冊上,沒有出現任務失敗的警告提示。還有橫空出現的定北郡王府……

這個世界,早已不是書中的模樣。而原書的劇情也不是一定無法改變的。曾經的世界法則早已面目全非。

就不知系統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年年垂眸看着毫無動靜的任務手冊,久久不動: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是不是可以不用再顧忌曾經的那些束縛?

可,她的任務已經不可能完成,她再拿不到系統承諾的回家福利,改變不了現世的身份和地位。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嫁給他必定困難重重,還會累及愉兒的名聲,便是延平帝也不可能容許。

年年忽然理解了。原劇情中,喪夫的孟葭為什麽會甘心做一個紅顏知己,沒有謀求改嫁給聶輕寒。

原來如此。和如今的她一樣,孟葭的身份也是有瑕疵的。

原文中,到全文結束,聶輕寒都沒有迎娶孟葭。現實中,他會怎麽待自己?

年年覺得,如果聶小乙敢提出讓她一輩子都做他的姬妾,自己可能會拼着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愉兒,也要打爆他的狗頭,和他一刀兩斷。她可不是孟葭,沒有孟葭的氣量寬宏,賢惠體貼。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在阻攔道:“王爺,您不能進去,不能進去。”

一道陌生的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老子怎麽不能進去了,誰敢攔我?”腳步聲咚咚而來,又重又急。有人“唉喲”呼痛,似是被他推開。

很快,重山的聲音響起:“王爺恕罪,大人不在,屋中有女眷,着實不便招待王爺。”

“狗屁!”那中氣十足的聲音不悅地哼道,“他不是還沒續弦嗎?能有什麽正經女眷。老子就看看又怎麽着了?”

重山一步不讓,懇求道:“求王爺體恤,休要讓小的為難。大人回來知道,小的實在無法交代。”

來人怒了:“放肆,你敢攔老子?”

“嘭嘭”聲響起,似乎兩人交上了手。半晌,來人氣喘籲籲的聲音響起:“好小子,身手恁的好。”

重山的語音語調和之前比全無變化:“求還請王爺體恤,休要傷了和我們大人的情分。”

又是一陣“嘭嘭”聲響,來人的聲音喘得更厲害了,氣沖沖地道:“罷了,老子打不過你,就給他一個面子。”腳步聲離去。

外面重山目送來人身影消失,松了一口氣。

片刻後,屋裏年年目瞪口呆。

“你功夫再好,還能攔住老子?做夢。”有意壓低的聲音打破了屋中的寂靜,雕梁上跳下一人,落在屋中,得意洋洋地開口,“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的小妖精将老子的準女婿迷得五迷三道的,連我家六娘都看不上。老子……”聲音戛然而止。

年年頭痛欲裂地看着突兀出現在屋中,鐵塔一般,滿面虬髯的勁裝老者:“定北郡王?”

定北郡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年年,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

年年神情戒備,聲音冷漠:“王爺做梁上之客,擅自闖入,有何貴幹?”悄悄撫上了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赤金鑲紅寶石戒指。

之前大意了,沒有戴上這枚在系統商城中兌換的迷幻戒指,以至于面對段琢和他的暗衛,生死一線之際,她全無自保之力。等到回來,她立刻找出這枚戒指戴上了,這不,就派上了用場。

定北郡王渾然不覺,大步走到她旁邊,銅鈴般的眼睛中滿是激動,仿佛怕吓到她般,語氣和藹地開口:“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

正要發動機關的年年:???他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聶輕寒從養心齋出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都察院都禦史栾崇義是個不管事的,他名義上雖只是副都禦史,實則都察院的實務都壓在他身上,又掌了專管刺探、查舉的龍骧衛,事務之繁雜,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延平帝和內閣議事,雖不用他列席,但每逢大事發生,延平帝都會特意把他叫去,讓他旁聽。

今兒急召他來,為的是兩樁大事。第一件事是西南百夷人叛亂,廣南衛發兵平叛,請求朝廷支援糧草;第二件事是洞庭水患,官倉存糧不足,湖廣總督唐自真八百裏加急上奏,請求朝廷撥糧赈災。

叛亂要平,災民要救,兩件事湊在一起,朝廷的糧草庫便顯得捉襟見肘起來。

最後,延平帝指了戶部尚書,次輔吳仲麟主持,負責從四川、兩廣就近調糧,又命聶輕寒為巡查禦使,代表朝廷,前去赈災。

救百姓于水火,義不容辭。可想到家中那受了傷的小姑娘,他就頭痛欲裂:她受了傷,不能同行。他此去不知将有多久,他的小郡主,到現在還沒有認他。等他回來,她會不會已經跑了?

長河匆匆走了過來。

聶輕寒見他神色不對,微感訝異:“怎麽了?”

長河禀告道:“大人,定北郡王帶了一撥人,要把窦姑娘搶回去。小公子和重山他們快要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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