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時站在門口玩着手機,一輛車殺過來,他走進,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好笑地看着開車的人調侃道:“送回家了?”
沈清扯了扯嘴角,沒吭聲,煙不離手,車子又開出去。
郊區的路上,沈清的車像一只甲殼蟲,頂着依舊炙熱的太陽,朝着白茫茫的前路攀爬。
趙時瞅了眼後座,今兒沈清開車送他過來時帶的那裝衣服的袋子,還在車上。趙時是個人精,看一眼,就什麽懂了。他埋頭撥弄自己的指甲蓋,問沈清,“怎麽,東西沒送出去?”
沈清看了眼後視鏡,裙子從袋子裏滑出來了一點,是白色的,若是小陳或者許意看見了,準能知道這是什麽。沈清覺得自己是真他媽的有病,昨天回家了怎麽想怎麽不舒服,大半夜開車滿城跑,去找許意拍照時穿的那一件白裙子。
她不是說她只穿買的衣服嗎?
那她買給她啊。
結果——
沈清眼底的風雲更為積郁,是個人都能夠看出她此刻的不爽。雖然她平時看上去也愛擺一張臭臉,但現在幾乎是臭上加臭的長沙豆腐了。也就她長得冷冽清爽,才叫她的欠揍程度下了好幾倍。
趙時不怕她,反正他自己也是個潑辣的。
“情場受挫?”趙時調侃。
沈清哼了一聲,說:“哪來的情場?”
趙時更想笑了,“行。你大半夜給我打電話叫我僞裝成給之前的選手拍照的人來給許意拍照,這不是情場?”
沈清冷冷地說:“不算,這算我半夜擾人清夢,有病。”
趙時噢了一聲,又說,“那你今天專門來接我,又叫我告訴你她什麽時候走,在門口守株待兔送別人回家,這不是情場?”
沈清的臉色更難看了,只說:“不算,我磨練車技,行不行?”
趙時翻了個白眼,“你丫可就嘴硬吧你。買了的衣服都送不出去,白搭你這麽一張臉。”
沈清氣笑了,說:“怎麽了?我的臉還得是沃爾瑪買一送一優惠券?這麽好送的?”
趙時搖頭晃腦,也不怕她這沖天的火氣,哎呀一聲,自如地換了話題。
“我今兒用你的相機的時候,一不小心翻到了你昨天拍的照片。可以嘛沈清,把許意拍得挺好看的。怎麽就不能用了?怎麽就技術性失誤了?”
沈清睜着眼睛說瞎話:“因為我對自己要求很高。”她頓了頓,說,“一不小心?”
趙時嘿嘿笑了兩下,搓了搓手,講:“故意的故意的,哎呀,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不要說得這麽明白嘛。”
沈清嘲谑地勾唇笑了下,不再接話。
趙時也不說話了,從車抽屜裏拿了一瓶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沈清拍的許意和他拍的許意完全不一樣。
沈清的鏡頭好像是有魔法,能夠抓住那個瞬間,或許不夠清晰,卻足夠生動。那是真實的許意,茫然瞬間的許意。
沈清不想把這張照片交給節目組當定妝照的原因趙時并不知道,但他也足以能猜個五六七八。他又借着喝水的間隙,用餘光瞥了一眼沈清。他這位朋友,不知道的是,有次喝醉了,醉得厲害了,當着他們幾個人的面把許意的照片拿出來了。那張牌很陳舊了,泛黃,噪點很高,其實看不太清。但沈清很喜歡那張照片,寶貝得不行,說是她給她前女友拍的第一張照片。
後來沈清酒醒了,他們再問起,沈清就會拿出錢包給他們看,那裏哪裏有照片的痕跡,只剩下一疊亂七八糟的銀行卡。
說不好奇是假的,這也是趙時能一個電話就被沈清叫過來的原因。他想看看能讓沈清在醉後哭唧唧念着名字的女人,是什麽樣的。第一眼有點失望,覺得沒什麽特別的,穿搭風格也不行。他們搞攝影的,不管是做商業攝影的他還是更偏好藝術攝影的沈清,都算是蠻有個人風格的那一類人。相較于他們,許意就太普通了。
後來聊了兩句,發現這女人像一壺溫酒,不說上瘾,只是稍微懂了沈清這麽執着的原因。
車都開出去好一段路了,趙時翻INS,來來回回快翻到了底,拿起礦泉水瓶還想再喝一口,剛擰松,就聽到沈清說了幾個字。
她說:“許意有小孩了。”
趙時手裏的水瓶一個沒拿穩,水嘩啦啦地撒了出去。沈清眉毛直接擰死,壓低聲音喊了一聲趙時的名字。趙時讨好地笑了笑,連忙扯衛生紙去擦車內的水漬。沈清不看都覺得頭疼。
趙時問:“小孩?誰?許意?許意有小孩?”
沈清挫敗了,她說,“算了,我不想和你聊這個事情。”
趙時哎喲喂一聲,那可不得了。“不行,不行啊沈清。”趙時想去抓沈清的手,被沈清瞪了一眼。趙時嘿嘿笑着,說,“我想跟你聊,想跟你聊。有小孩了,這麽刺激?許意不是你前女友嗎?”
沈清的車猛地剎住,她轉頭去趙時:“你怎麽知道?”
她表現得有那麽明顯?
趙時無語,說:“上次你喝醉了自己給我們說的,還看了照片,記不得了?”
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沈清扶額,沒話說。
她是沒話說了,人趙時可話多着呢。
他展現出一種面臨八卦漩渦臨危不懼以身試法的勇敢。
“她跟誰的孩子啊?她結婚了嗎?不對啊,她不是拉拉嗎?她變直了?雙性戀啊?”
沈清頭更疼了,啞着嗓子說:“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趙時理所當然地說:“問許意啊。”趙時看了眼沈清的表情,驚了,不敢置信地問,“不會吧,你倆到現在還沒聊過這些事啊?好歹當年也是校園情侶,兩年的感情,見了面什麽都沒說?”
沈清抿着唇,不吭聲。
她開始後悔,她那天喝醉了,到底跟趙時他們這一群狐朋狗友說了多少東西。
趙時哼哼兩聲,罵沈清,“我看你這張嘴長出來就是個擺設。”
沈清啪地一聲把車門鎖打開。
“要不你下去,坐十一路公交車回去。”
趙時啊了一聲,問沈清,“你怎麽還知道我們家門口有十一路公交車站啊?這有站點?”
沈清冷笑,“我不知道。但你的腿肯定知道。”
趙時這時候反應過來沈清說的是什麽了。她這話意思是讓他自己走回去呗!趙時才不幹呢,多大的太陽啊,下去走兩步他的皮膚就廢了。不幹不幹。趙時拉緊了安全帶,一副今天就賴在這裏不想走的樣子。
“我的嘴是擺設?”沈清問。
趙時連忙搖頭,“不是不是,你的嘴就是老天爺開過光老佛爺賜過象能文能武口技了得進能翻起一片風雲退能守得萬裏江山——”
“停停停。”沈清沒好氣地說,“怎麽越說越歪?”
趙時噢了一聲,講,“那我不說了,不說這個了。”他看了眼沈清的臉色,問,“你真不打算問問她怎麽有的孩子啊?不過我看她不是才三十歲,孩子能有多大?估計還不識字呢。你們倆在一起以後,你就去當個後媽,不對,後爸?也不對。天啊,同性戀真麻煩。”
沈清無情地說:“你想真多。”
趙時搖頭晃腦地,對于沈清的這一門八卦,啃得不亦樂乎。
“你介意她有孩子啊?還是介意她跟男人有關系?”趙時直接明了地問,“你不舒服?”
沈清煩躁地很,“不知道!”她兇巴巴地說,說完以後又悵惘了下來,很愁。“我真不知道。”
她想跟許意複合?也沒有。可是為什麽要買那個衣服?沈清覺得是不甘心。不甘心重逢以後,許意就那種态度,裝作好像不認識她一樣。她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點什麽嗎?她昨天睡覺的時候壞心眼地想到,不如再讓許意重新愛上她,然後她再甩了許意。
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卻還是這麽幼稚。
有的時候沈清做事,腦子還沒整理清楚,其實身體早就先行了。今天開車送趙時來節目組的時候,沈清就很想問問自己在想什麽。她這麽多年還愛着許意?也沒有。那她圖什麽?也不知道。沈清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找不到答案的迷局裏。
但是迷宮總有出口的,迷局也是。
哪知道今天得知的許意有孩子的消息,一下變成從天而降的隕石,把她的迷宮砸了個稀巴爛,別說出口了,入口都沒了。
沈清當然知道性取向這件事是流動的,但她就是不舒服。生孩子要做什麽?沈清閉上眼沒辦法控制自己想到那些事情。沈清本能地抗拒男人,所以一想到許意會跟男人有所暧昧。那個曾經在她懷裏調皮地鬧着要吻她的女孩,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或許還組建了家庭,生下了孩子。
沈清知道自己這樣或許很過分,也沒有原因,但她沒辦法克制自己心中生出的被背叛感。她拉開車門,站在烈日下,頭暈目眩,哇地一聲吐了。
許意。
這兩個字如鲠在喉,叫沈清難堪到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