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粗糙的愛

柳絲絲的眼淚沒有留住田孜,她還是走了。

臨走時她突然問:“趙姨說的那個半夜淋雨的人就是你吧?你的病一直好不了也是有原因的吧?”

柳絲絲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眼睫毛上的淚珠還沒有幹。

不用她再說什麽,田孜已經全都明白了。

雖然早有預期,但得到确認那刻心裏的某個地方還是“咔嚓”一聲碎了。

柳絲絲喉嚨有些沙啞,問:“你怎麽知道的?”

田孜笑笑:“我只是信你,并不是傻,你忘了讀書時我專業成績每次都年級第一?”

她笑得非常苦澀,之前那些呼之欲出的細節,現在全都連起來了。

所謂燈下黑,盲區都源自于不設防,我的軟肋只給你一個人看,你卻一刀捅上去。

田孜拉着行李走了,外面靜悄悄的,趙姨她們這些做事的最機靈不過,一聽動靜不對,早找地方躲起來了。

田孜走出別墅,走出院子的大門,走上下山的那條大路,感覺恍惚如夢。

夏末初秋的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升到了頭頂,白晃晃地照着她。路邊野草叢叢,偶有不知名的小白花小紫花寂寞地開放着,

她約的車等不到她,電話也打不通,早已經走了。

此刻,她也不想坐車了,一股強烈的情緒在體內左沖右突,卻找不到出路:憋屈,失望,痛苦,孤獨…,百味翻滾。

她需要一個人慢慢消化一會兒。

田孜拖着行李在路上慢慢地走,那座別墅越來越遠,等她轉個彎兒,又下了個小坡,就徹底就看不見了。

田孜有瞬間的怔忪,感覺自己像聊齋裏的書生,一夜醒來發現昨晚紅燭高照的大宅子只是一抔黃土,所有一切不過是個悠長而荒誕的夢。

正出神,腳下幾塊亂石冷不防絆了她一下,行李箱和背包一下子飛了出去,落在不遠處。

田孜從地上爬起來,手心火辣辣的,好像擦傷了。

她忍不住苦笑,這狼狽的場景如此熟悉。

想起來了,和她一個月前從垃圾場走到公交站臺時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她以為事情已經慢慢好起來了,原來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這個世界,她所能擁有的依然還只是一個行李箱加個背包而已。

她繼續往前走,其實別墅就在山腳,但真要步行下去還是有段距離的。

秋天的驕陽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後背的汗已經把衣服黏濕了一塊。

時不時有車從身邊飛馳而過,可能路上鮮有行人,一個個開得比飛都要快。

這不,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幾乎擦着她開了過去,剛好碾過一個小水坑,不偏不倚濺了她一身泥點子。

田孜忍不住罵出聲來,真是禍不單行,喝口涼水都塞牙。

她翻出一包紙巾,胡亂擦着,誰知越擦越髒,田孜戾氣橫生,恨不得把衣服脫了甩到對方臉上。

她自顧自生着氣,開車的司機卻根本沒留意她,早就一溜煙地開過去了。

突然,一聲刺耳的急剎車,田孜回頭,那輛越野車居然返回來了,正停在她身後。

車窗搖下來,周子非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嘿,甜滋滋,這麽巧啊!”

巧你個頭啊!田孜氣不打一處,原來禍害自己的是前男友。

他倆估計八字犯沖,但凡見他時田孜就沒體面過,上次是落湯雞,這次變泥猴。

周子非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說:“不說了我來接你嗎?怎麽不多等一會兒?”

“我也說過不用了啊!”

田孜一邊慢吞吞地擦着身上的泥點子,一邊說。

之前她收拾行李時剛好周子非打過來,說他朋友那裏有房子可以出租,但是情況比較特殊,想征求下她的意見。

田孜那會兒心亂如麻,沒容他細說就截斷了他的話頭,說她正在收拾行李,可能不用租房了!

周子非吓了一跳,追問她怎麽了,又說來接她,田孜沒空敷衍他,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了。

沒想到他還真過來了,不都說律師很忙的嗎?

周子非提起她的行李箱往備箱裏放,田孜筋疲力盡,不願意再強撐,自己拉着背包往副駕駛上爬。

不知道是背包太重還是車的底盤太高,背包拽了幾次都沒拽上去,田孜的脾氣突然來了,使勁把包掼在了地上,覺得不解恨,又狠狠地補了一腳,緊接着眼淚猝不及防地洶湧而至。

周子非聽到動靜,趕過來時只看到田孜背過身捂着臉,身體顫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她的哭無聲而悲恸,卻更令人震撼。

周子非有些無所适從,走到旁邊抽了一根煙,再回來時田孜已經好,端坐在副駕駛上,膝蓋上放着那個碩大的黑色背包,面容平靜,只有鼻頭微微發紅。

她遇到什麽事了?

有一瞬間,周子非特別想沖到柳絲絲的別墅裏問個清楚,卻還是忍下去了。

他緩緩開動了車,田孜沒有說去哪兒,他也沒問。

好一會兒他才說:“”先去我那裏待兩天吧?”

啊?沉浸在自己情緒裏的田孜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又一次面臨了無處可去的窘境。

她自嘲地笑笑,心想:還不錯,有進步!上次坐了輛破面包車,司機是個粗魯的陌生男人,害得她一路都在提心吊膽。這次坐越野,開車的司機不僅體面,而且信得過。

周子非被她神秘的微笑弄糊塗了,感覺受到了鼓勵,熱情地介紹:“我那裏有倆房間,簡陋是簡陋了些,但收拾收拾…”

“我住酒店!”田孜打斷他。

關系這樣暧昧,人家還有小女友,自己何苦造孽去攪和呢?

周子非還想勸勸,可一看她臉上的神色又把嘴閉上了。

田孜選了如家,經濟實惠又幹淨。周子非欲言又止,終還是保留了意見。

他把她的行李送到房間,說:“一起吃個飯吧!”

“不了,”田孜靠着門,把他擋在外面:“不好意思,今天有點累,改天我請你?”

周子非臉上有些猶豫,他說:“租房子的事情?”

“再說吧?我想先休息一下 !”田孜臉上都是疲倦。

周子非只好告辭,田孜剛要把門關上他又撐住了,一臉認真地說:“你不要偷偷地走了!”

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睛裏有顯而易見的緊張。

田孜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卻不顯,只是笑笑:“好,我走的時候告訴你一聲。”

周子非明顯情緒驟降,忍不住抱怨:“那還是要走的意思?你說過喜歡這個城市要在這裏找個工作的,你是想避開我嗎?或者柳絲絲?甜滋滋,我告訴你,除非你剪了頭發做姑子,這個世界你逃到那裏都有煩惱,咱得打起精神,征服它!”

說到最後又不正經起來,做了個必勝的手勢。

西裝革履的人做這樣幼稚的動作太滑稽了,田孜一下子被逗笑了。

她把他往外推,一邊推一邊說: “知道,知道,快走吧,開車慢點!”

房間裏終于安靜下來,她拉開窗簾,外面是隔壁大樓灰禿禿的樓頂,上面橫着亂七八糟的電線,還有一些垃圾,她“唰”地一聲又把窗簾拉上了。

難怪柳絲絲這樣走火入魔,有的時候錢還真是好東西。

手機響了,竟然是她媽,上次不歡而散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田孜立刻接通,剛叫了一聲“媽”嗓子就哽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王美蓉馬上就感受到了,心裏咯噔了一下,卻粗聲粗氣地說:“咋了?是不是沒錢了?我早就給你說過男人靠不住的,任何時候都得留個心眼,留個心眼,咱不害人但得防人啊……”

吧啦吧啦一大堆婆婆經。

要擱以前田孜早就不耐煩地挂了,今天不知怎麽地,連這番話都覺得無比順耳。

王美蓉叽裏呱啦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女兒這邊沒動靜,趕緊叫了一聲:“孜孜,你在不在?”

“在!”田孜難得溫順地應了一聲。

王美蓉:“你等一下啊!”

似乎換了個沒人的地方,她壓低了聲音:“我背着你趙叔還有點私房錢,你把賬號給我,我給你轉兩萬!哎,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供了大學了,還這麽不讓我省心,我的命真苦啊.......”

田孜聽得哭笑不得,說:“你留着吧,我不缺錢。”

王美蓉還想說什麽,遠遠有人叫“媽媽”,是她妹妹趙蜜。

趙蜜今年才十三,比她整整小了十五歲,是王美蓉再婚後和趙叔生的,人如其名,自小在王美蓉和趙叔百般呵護的蜜罐中長大。

她三歲時田孜就去外地上了大學,倆人幾乎沒有什麽交集,也談不上什麽感情。

田孜聽到她嬌憨地說:“聯系上姐姐了嗎? 我肚子要餓死了,我要吃廣州的叉燒還有蟹黃粥.......”

田孜在這邊聽得一激靈,問:“媽,你們在哪兒呢?”

王美蓉眉飛色舞:“當然是在廣州了!死丫頭,這麽久都賭氣不聯系媽,最近我右眼皮跳得厲害,連着做了好幾個晚上噩夢,想着你妹妹暑假還有一周,索性來看看你。剛找地方住下...喂喂喂...你怎麽不說話?咋,不歡迎我們嗎?”

田孜扶額呻吟:“我的老媽啊,你好歹說一聲啊,我早就不在廣州了,......現在哪裏?在大連,…幹嘛?這裏的外貿行業還不錯,想找個工作呗,…啥?你要來?快別了,我說不定明天就走了。哎呀,不是躲你…”

可王美蓉已經激動起來了,田孜感覺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只好匆匆說:“你們既然去了就好好玩一玩吧,我待會發個攻略給你們!”

她挂了電話,感覺出了一身大汗。

叮鈴,王美蓉又追過來一條語音信息,走苦情路線:孜孜啊,媽媽年紀大了,前段時間查出來心髒不太好,你可別滿世界跑了,就老實待在大連吧,大連挺好,離咱家也就三個小時的車程,以後媽想看就能看到你。

又加一條:“媽現在不求你大富大貴,不嫁人也行,守在媽能夠着的地方就行。”

她難得這麽放低身段和田孜說話,田孜的心被什麽重重地撞了一下,鼻子瞬間就酸了,咳,再粗糙的愛也是愛啊!

她想起周子非說的話:這世界躲到哪兒沒有煩惱?

是啊,她想: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麽就該我滿世界喪家犬似地亂竄啊?

老天爺好像有意要留她,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一個外貿公司的面試通知,她上網查了查,這個公司貌似規模挺大,她的心思不由地活動起來了。

周子非再打電話過來說租房子的事時,她很爽快地應下了,心想,去看看也好,不想這一看還看出驚喜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