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奴大欺主

田孜一連逛了好幾天,買齊了所有必需的家具,其實也不過常用的那幾件,但要環保,要賞心悅目,還要性價比合适,頗是費了些功夫。

好在她之前裝修過婚房,事事親力親為,現在也算輕車熟路。

家具要實木,一律選樣品,在展廳裏味道就散得差不多了,有點小瑕疵也不怕,畢竟是租的房子,關鍵是夠實惠。

桂嫂看着各色家具一件件拉回來,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圍着團團轉。

她一邊端詳一邊咂嘴說:“這都不便宜吧?你看看這做工,這材料,哎呀,田小姐真是講究人。”

她依舊固執地叫她田小姐。

安家奶奶則有些不安:“這些本應該我們來配置的。”

田孜笑嘻嘻地說:“不怕,花點錢住得舒服,我可是準備和安奶奶住到天長地久的,到時候別嫌我聒噪。”

安爺爺也跟着笑:“怎麽會呢?!要是我家外孫再大幾歲就好了,可以把你娶回來當孫媳婦,多能幹的小姑娘啊!”

哎呦,她還是小姑娘呢!

田孜心情大好:“那就下輩子好了,我做夢都想要你們這樣的爺爺奶奶呢!”

她說的是心裏話,她一歲多點她媽就拖着她和她爸離婚了,她爺爺奶奶有倆小錢,重男輕女得厲害,她爸爸又是個提不起來的,唉,現在田孜都不太記得他的模樣了,硬要想的話,他的面孔也是模糊的。

以前他不肯要她,拖欠贍養費,各種糾纏,等她長大有點出息了,他又往前湊,她反而不願意見他了。

她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大四上的個學期,宿管阿姨突然叫她,說樓下有人找。

她将信将疑地下去,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桂花樹底下黑壓壓地站了一群人,還沒等眼睛看清楚,渾身的血已經澎地一聲沖到了她的頭頂。

是田家的人,她爸爸,爺爺奶奶,還有姑姑,領着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

她不記得多久沒有見過他們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遠。細究起來,大概是從她爸再婚,沒有力氣折騰她們母女開始吧。

十多年了,臉孔還是那些臉孔,只不過都蒼老了一些,堆着久違的陌生的笑。

他們對視了幾秒。

她奶奶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淚水瞬間就出來了:“孜孜吧?天呢,我都不敢認了,成大姑娘了,這麽水靈,和你姑姑年輕時一模一樣,彩英,你看看!”

她姑姑在旁邊拼命地點頭,很激動的樣子。

田孜的心卻是木的,她異常冷靜地問:“你們來幹什麽?”

她爸爸咳嗽一下:“孜孜,不許這麽和長輩說話!大家好心好意來看看你。”

田孜的火噌就蹿上來了,他現在和自己擺譜嗎?她生病的時候她傷心的時候她高考的時候她需要交學費的時候他死哪裏去了?

她冷冷道:“看我什麽?看我死了沒有?抱歉,讓你們失望了!”

她言辭那樣的尖銳激烈,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笑容瞬間凝固,她奶奶的淚珠還挂在腮幫,說不出的尴尬。

她爺爺說:“孩子,你誤會了,不是我們不關心你,是你媽一直攔着不讓我們見你,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

“對!對!對! ”她那陌生的姑姑說:“孜孜啊,你那時候還小,什麽都不知道,你媽她一向不安分守己,在外面......”

“閉嘴吧,您!”田孜徹底被激怒了,她媽縱有一千一萬個不是,也輪不到她在自己面前指手畫腳。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睛裏噴出火來:“栽苗澆水施肥的時候不見你們,摘果的時候跑這麽快,什麽好心來看我?是看我快畢業了,有用了吧?”

“你!你!你!”她奶奶心髒不好,捂着胸口連退了好幾步。

她爸直搖頭:“女孩子家家的這麽牙尖嘴利的不好,你說說你像誰啊你?”

還能像誰?但凡不好的地方,統統像她媽!

田孜已經不想再糾纏下去了,她說:“你們走吧,我不會再見你們的!這世界上我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我媽!”

說完她轉身就走,一扭頭,淚珠兒迫不及待地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自此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

她一直藏着這件事,沒有和她媽王美蓉說,怕她寒心。王美蓉到底還是知道了,氣得跳着腳大罵。

田孜這才知道原委,原來人家一大家子在廣州旅游,突發奇想,要給她那弟弟認個姐姐。

她爸二婚後終于得了個兒子,可那孩子淘氣得厲害,加上一圈人嬌慣着,學習一塌糊塗,不知道誰出的馊主意,想讓她這個名校的姐姐熏陶指點一下。

田孜聽完後沒吱聲,晚上睡覺時哭濕了半個枕頭,自此對那邊徹底死了心。

田孜去商場買了最好的床上用品,純白的埃及棉四百針棉紗,輕柔細密,躺在上面像躺在雲朵裏一樣。

她還買了白色的輕紗窗簾,綴着浪漫的土耳其蕾絲邊,清風一吹,簾腳飛揚,整個房間都在冒粉紅色的泡泡,連空氣都是草莓味的。

田孜在房間走了好幾圈,摸一摸,看一看,覺得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麽可親可愛,她想:這屋子裏哪怕一個釘子,都是我自己掙來的。

最後,她興奮地一頭栽在床上,久久沒有起來,原來一個人的生活也可以這麽美好。

前兩天逛商場的時候,她恍惚看到了柳絲絲了。

那是一家很高檔的床上用品專賣店,她正埋頭挑選,突然身邊一陣騷動,連服務員都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田孜疑惑地擡頭,剛好看到一對高挑耀眼的男女從門口一掠而過。

真正的男俊女美,穿着也時尚貴氣,像是剛從時裝畫報上走下來一樣。

雖然只看了一眼,田孜已經認出來那女的是柳絲絲。她裝扮得性感張揚,笑靥如花,旁邊那個卻不是何川,更年輕,更英俊,像某個剛出道的男模。

田孜一下子縮了回,她還沒有準備好以什麽姿态與她重逢,心裏卻是疑惑的,何川怎麽可能讓她這樣大搖大擺地和別的男人穿街走巷?

不過這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又過了幾天,田孜從酒店搬回到了安家小樓,其實也就是兩件行李而已。

她一貫是個有心人,特意給安家二老買了個水果籃,外加一大束花。

安奶奶很久都沒有收過鮮花了,笑得粉紅色的牙床都露出來了。

她熱情地邀請田孜一起用餐,回頭囑咐桂嫂:“你再去買點好菜,好好地給小田接接風。”

桂嫂沒應聲,拿了塊抹布,不知道在那兒忙活兒什麽。

安奶奶提高音量又說了一遍,桂嫂這才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滿臉不情願地說:“我剛剛才從菜市場回來。”

安奶奶臉上的笑有點挂不住了,安爺爺趕快抽出幾張粉紅色的鈔票給她,說:“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買點蝦,買點新鮮的江團草魚,對了,最近螃蟹也上市了,都買點,讓小田嘗嘗咱大連的特色美食。”

他回頭對田孜說:“桂嫂的廚藝很好的,開飯店都沒問題。”

桂嫂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說:“不過是家常便飯,讓田小姐見笑了!”

她推着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哐啷作響地出去了,田孜臉皮有點僵,又不好說什麽,怕安家二老臉上過不去。

桂嫂的确有一手,熱熱鬧鬧地做了一桌,完了還包了鲅魚餡兒的餃子。田孜縱然心裏有些別扭,還是吃得酣暢淋漓。

安爺爺讓她吃那江團草魚,魚肉像蒜瓣一樣,潔白鮮嫩,還特別緊實,田孜還是第一次吃,吃得津津有味。

安奶奶看她吃得有趣,也跟着夾了一筷子,突然咦了一聲,說:“有點鹹了。”

“鹹了呀?”桂嫂立刻放下筷子,聲音拖得長長的。

安奶奶立刻改口:“你們吃應該剛好,我口味偏淡些。”

“這種魚是得鹹一點,那肉質不好入味。”

安爺爺也跟着說。

桂嫂這才拿起筷子,飯桌上的空氣又流通起來。

田孜有些憋氣,等桂嫂走了,問安爺爺:“桂嫂在這裏幹了很久了嗎?”

安爺爺想一想:“總有十來年了吧!”

他輕輕嘆口氣:“剛來那會而她兒子還在上大學,家裏眼看揭不開鍋了,現在都快當奶奶啰!”

田孜欲言又止,安爺爺看看她,是了然的眼神,仿佛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他輕輕地說:“人不是什麽壞人,就是有些小毛病。我和你安奶奶一把年紀了,懶得換人了,折騰不動了,凡事差不多,不出大格就行。”

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

田孜卻咽不下這口氣,抽空和周子非說,周子非在電話裏沉吟了一下,說:“怪不得安姐不放心,以前大戶人家都說奴大欺主,還真有這事。”

田孜很氣憤:“拿着主家的錢還要主家看她的臉色,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我就想不通,他倆為什麽那麽忍她?”

周子非做這一行的,人情世故見得比她多,他說:“找個合适的保姆哪有這麽容易?錢多錢少且不說,得知根知底吧。萬一有傳染病呢?或者手腳不幹淨,再或者偷奸耍滑…,不是吓唬你,摸清主家底細後勾結同鄉入室搶劫的都有。他倆一大把年紀了,還真折騰不起。沒辦法, 要是子女在身邊幫着把把關還好些。”

田孜聽了很唏噓:“怪不得都說不成才的孩子才是來報恩的,優秀的子女都是為國家培養的,不,他們是為美國培養的,哎,太不上算了!”

又不服氣:“難道就這樣看着老人忍氣吞聲啊?”

周子非胸有成竹的樣子:“不怕,找機會我敲打敲打她。”

他突然輕笑一聲:“你呀,還跟個孩子一樣!”

那語氣裏有說不出的寵溺暧昧,雖然隔着電話,田孜還是臉頰一熱,覺得有只小手在她心尖輕輕撓了一下。

她讪讪地把電話挂掉,在床沿上呆坐了一會兒,又起身去照鏡子。

鏡子裏的她嘴角微翹,笑語盈盈。

有什麽好笑的?!她覺得自己太不争氣了,趕快繃起臉來,可那笑意又跑到了眼睛裏,亮晶晶的,像有星光在裏面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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