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方談

二皇子初醒,就被盛瑤摟入懷中,一點點擦臉洗漱,再到換上衣服。

聶泓舒展一下身子,在殿外院子中跑兩圈,又成了汗津津的樣子,到在一邊安靜看着自己的盛瑤面前輕輕喘着氣:“母後……”

盛瑤拿出帕子,在兒子額頭上擦一擦,微微一笑:“去換身衣服,然後用早膳吧。”

“母後……”聶泓敏感地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盛瑤還是笑一笑:“怎麽了,快去呀。”

等二皇子被奶娘帶走換衣裳,盛瑤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身形一晃。

靜言在一邊扶住她,擔憂地喚:“娘娘,去歇一歇吧。早上換班的時候靜思告訴我,您……”

盛瑤偏頭看她,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別說。”

靜言道:“娘娘,這樣下去,不行啊。”

盛瑤垂下眼:“皇帝會讓泓兒離開嗎?”

她十分拿不準。

作夜江晴晚那幅表現,難說她今日會在明徽帝面前說什麽……榮貴妃甚至不需要什麽口才,只要三言兩語,随便闡述一下自己的喪子之痛,那男人大概就會把泓兒抱走,放在江晴晚面前。

在聶修遠眼裏,別說兒子,連祖宗家法都是能捧到一個女人面前的東西!

盛瑤咬咬牙:“這樣,或許也好。”

“娘娘?”靜言摒住呼吸。

盛瑤想了想:“咱們不能接觸到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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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根據江晴晚的話,昨日娘親曾進宮來見她,帶着七年前曾與自己一起在青鎮住過的仆婦。

如果同樣的事在發生一次,泓兒在芳華宮裏……

就是機會了。

一夜沒睡,原本應該困倦至極。可在現在,盛瑤的精神意外地很好。

頭偶爾會暈,偶爾會疼,但在大部分時候,她依然能笑盈盈看二皇子握住小筷子,小臉上挂着嚴肅的表情,看面前一桌子菜。

“母後,”聶泓又擡頭看她,“今日是……”

盛瑤道:“都是泓兒喜歡吃的,多用些吧。”

聶泓眨了眨眼睛,卻是放下筷子,站起身來走到盛瑤身邊。他人小個子小,哪怕是在坐着的盛瑤面前,都比對方低大半個頭:“母後,不要當泓兒是小孩子了。”

皇後嫡子在殿內環視一圈,聲音壓低。他的嗓音原本很稚嫩,壓低之後,更顯得莫名可愛。

可盛瑤聽在耳中,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

聶泓道:“父皇不要咱們了,對不對?他去寵幸芳華宮裏的女人,母後和泓兒就是絆腳石了,對不對?”

盛瑤的眼睛一點點睜大,捂住兒子的嘴:“泓兒怎麽說這些?有人教你嗎?”

聶泓掙紮一下,小小肉肉的拳頭握緊:“母後,唔……”

兩人對話的聲音很小,只有旁邊的靜言,與二皇子的奶娘能聽到。兩人都是盛瑤心腹,而在往外一些,諸人也都算與皇後母子綁在一條船上,皇後死了整個殿裏的人都要殉葬。

盛瑤眼裏浮上一層薄薄的淚水。

入宮七載,這大約是她哭過最多的一天。

她嗓音哽咽:“泓兒,是母後沒用,不能保護好你……”

聶泓被她驟然摟入懷中,顯得有些呆呆的。

盛瑤的手按在聶泓腦後。

聶泓漸漸地也跟着開始哭,包子一樣的小臉開始發紅,眼眶更是紅了一圈。

他們确實長得很像。

一頓早飯吃的沒了下文,皇後與二皇子一起哭了半刻,盛瑤漸漸緩過來,握着聶泓的手,神色認真許多:“泓兒這樣懂事,我便放心了……雖然母後還不能确定,但或許以後有一天,你那父皇會帶你離開鳳栖宮。”

聶泓其實還沒止住哭聲,不過盡力壓制着,眼睛亮晶晶看着盛瑤。

見兒子聽得認真,盛瑤更加感懷于心:“泓兒好乖。等到芳華宮裏,你或許有機會,見到你祖母……”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哪怕是還沒到五歲的聶泓,都懂了許多。

盛瑤在細細叮囑過兒子之後,又轉而教他,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一定要乖乖巧巧,莫要讓人尋到機會欺負了去。

“哪怕母後不在了,你的外祖也是當朝丞相!滿宮皇嗣,沒有一個人能越過你的身份去……那女人對你不好的話,若能表面看出,就告訴父皇。如果不能,便不要對皇帝說……”盛瑤的神色有些黯淡。

她原本以為,兒子聽到自己這樣的話,一定會心生疑惑。

卻沒有想到,聶泓竟直接借口:“泓兒明白。父皇不會信的,對不對?”

盛瑤的手指微微握緊:“嗯……找機會告訴進宮的祖母,好不好?”

原本的日子裏,聶泓每日都要由一個盛家特地送進宮的、頗有學識的宮女教導一些基礎讀本。哪怕鳳栖宮被封宮,這樣的學習也沒停下來過。

可在今天,盛瑤說,泓兒一直刻苦,難得休息一天,也是無妨的。

聶泓依偎在盛瑤懷中:“母後……”

盛瑤說:“泓兒叫一聲娘親讓母後聽聽,可好?”

聶泓張了張口:“娘親……”

日頭漸漸上升。

昨日盛夫人回到府內,令下人退下後,眉眼中便帶了些喜色,對盛光道:“老爺,你知道嗎,可是巧了呢!那榮貴妃,居然在當初先帝南下時,與瑤兒在青鎮見過。”

盛光挑了挑眉:“哦?”

盛夫人道:“天意注定啊。有她在,瑤兒或許暫時不會有事了。”

盛光道:“夫人莫急,将你們的對話細細說給我聽。”

盛夫人穩定一下情緒,示意身邊的仆婦将話複述而來。

聽過一番話後,盛光捋一捋胡須,面色的愁苦也淡了些:“是嗎……我的瑤兒竟真的這般命好?”他擰一擰眉,“也不能就這樣信了。夫人,依你看,那貴妃與你說這話時,是什麽神情?”

盛夫人想了想:“……像是極激動的,都哭了呢。”

盛光沉思片刻:“是嗎。若貴妃真有自己表現出的那樣感激,也算好的。我就怕……”

一個從青鎮來的窮苦舞女,在見到滿宮富貴後,要如何不被迷了心?

說到這裏,盛夫人的神色也鎮定下來:“也是呢,是我太激動了。”

他們原本想着,暫且觀望着。自家子侄雖說沒有在鳳栖宮外輪值的,但弄到值班名單并不難。在在其中挑個好下手的……總能與女兒互通消息。

可在第二天,宮內的旨意便傳出。

說皇後病中,二皇子康複。這樣的情況下,将二皇子放到皇後身邊顯然不合适雲雲……

于是他們的外孫,就要搬去芳華宮。

情況愈發撲朔迷離,盛夫人一時歡喜,一時心驚。

榮貴妃到底是怎麽想的?将二皇子帶出去……莫非真的和老爺說的一樣,心大了,覺得瑤兒礙眼?

她咬咬牙,又去與盛光商量:“老爺,今日上朝時,陛下有說過什麽嗎?”

盛光道:“這旨意這個時候才下,怕是貴妃不久前才與陛下講……”

兩人又說了一番,才憂心忡忡地各自去安排。

盛夫人看着日歷。她才進過宮一次,若是近期再遞牌子,實在太顯眼。可要是不遞牌子……女兒一個人在宮裏,說不上那天就要被“病逝”!

與此同時,芳華宮中,江晴晚已溫柔地笑着在二皇子面前蹲下,問她:“二殿下病好了是吧,在芳華宮裏呀,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和我說,好不好?”

二皇子的小臉緊繃着。想起離宮前幕後的話,他努力想要露出一副笑臉。

可父皇就在一邊看着……那個男人,厭棄了母後,也不喜歡自己的男人。

明明在榮貴妃入宮之前,父皇也抱過他,親近過他。

二皇子心下胡亂想着,到底是年紀小,面上透出一些。江晴晚輕而易舉,就明白了——二皇子是在怕皇帝。

事實上,一直到前一刻,她都在想,自己要如何對待二皇子。

偏殿被匆匆收拾出來,裏面擺滿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喜歡的小玩意兒。此外還有一些一并從鳳栖宮裏擡出的東西,此刻也在布置着。

然後,聶泓被皇帝引在她身邊。

在此之前,江晴晚用了很長時間,面對鏡子,練習自己此刻應該做出的表情。

驚喜、無措,夾雜着寵溺與母愛……她相信自己展示的很好,至少皇帝會覺得如此。

可二皇子呢?阿瑤有沒有對二皇子說過什麽?

想到鳳栖宮內那抹身影,江晴晚心下一片酸癢難耐。她難過盛瑤拒絕她,又興奮對方無法脫離自己……現在二皇子都在自己面前了,阿瑤還能怎麽辦?

江晴晚面上的笑意真了很多。

然後,她聽見自己面前的二皇子道:“榮母妃好。”

小孩子怯弱的表情露出來,一點點湊近江晴晚,“泓兒好擔心母後呀……”

江晴晚斷定,這話是盛瑤教的,

盛瑤想讓自己聽到什麽呢?

她順着二皇子的話往下問:“皇後娘娘的身體好些了嗎?”

聶泓道:“母後早膳都沒有吃呢。榮母妃,母後的病真的會好嗎?”

明徽帝在一邊看着敘話的兩人,眼睛輕輕眯起。

如果說大皇子有七分像自己,三分像宜嫔……眼前這個二皇子,便只有三分随自己,另外七分都是與皇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往日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兒看上去,卻十分清楚。

二皇子,實在是一點都不像自己與婉兒的孩子。

好在年紀還小,慢慢教導,總能讓他認婉兒做母妃……以至于母後。

而在以後,如果婉兒自己有了孩子,讓聶泓做個安分守己的親王,好好輔佐弟弟,也算不錯。

他卻不知道,正是因為聶泓不像自己,才讓自己那寵妃一點點軟下心腸。

原本乍一看還不覺得,可再往下相處,一頓晚膳時間,江晴晚就真的對聶泓滿心疼惜。

原因無他,二皇子的一些小動作,和七年前的小姐姐太像了……

聶泓雖然在盛瑤面前表現得一副小大人模樣,實際上,自己到了芳華宮後,還是很緊張。

只是在榮貴妃的溫言軟語下,他還是漸漸放松下來,能與榮貴妃一起笑。

明徽帝看在眼裏,神色終于柔和下來。

也罷,婉兒開心就好。

第一個晚上,江晴晚在聶泓房中待了許久,一直等到聶泓睡着。

此前,她先問對方:“二皇子在這兒覺得習慣嗎?”

聶泓安靜地點點頭。

江晴晚又道:“方才說,皇後娘娘今日沒有用早膳……”

聶泓原本已經快要睡着。只是聽到這句話,他驀地醒來許多,擡起頭:“榮母妃。”

江晴晚道:“怎麽了?”

聶泓确認一般的說:“母後說,榮母妃會好好待泓兒的,對不對?”

這樣的話,讓一個皇子去給非生母的妃嫔說,實在有些不合禮數。

但盛瑤知道,江晴晚根本不是一個守禮的人。

果然,聽到這句話,江晴晚沒有一點不悅,反倒十分歡喜,還追問下去:“皇後娘娘還說什麽了嗎,二殿下?”

聶泓想了想,小臉上又透出一點困倦來,道:“還有……母後的身體仿佛不舒服,唔。”

江晴晚的指甲掐在掌心,笑一笑:“好,我知道了,二殿下快睡吧。”

明徽帝在卧房等她。

江晴晚佯作疲憊。無論如何,至少在這個晚上,她更想去思索一下以後要如何行事。

明徽帝無奈一般,但也沒有為難她。江晴晚敏銳地感覺到,皇帝仿佛有什麽心事。

入宮以來第一次,兩人背對背睡下。

能讓皇帝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薛婉。

如果是從前,江晴晚恐怕還要擔憂一下,這會對自己有什麽影響……可在此刻,直到她沉沉陷入夢鄉,皇帝都沒有在她腦海中出現片刻。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七年前的青鎮。自己晚間醒來,偷偷推開門,去往小姐姐的房間……

頭頂是一輪明月,與相比之下,黯淡許多的星光。

一條由明星組成的長河,在天空中清晰的顯現。

江晴晚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晚,應該是七夕。

有了這個念頭,她再轉頭去看院子,裏面的葡萄藤爬在架子上,還有喜鵲撲扇翅膀。

小姐姐的房門外有人守着,見自己去了,便将她攔住,壓低聲音問,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其實并沒有什麽……只不過她很想見小姐姐。

于是,江晴晚憋出一點眼淚,可憐兮兮地說,自己做了噩夢。

那守門人就道:“小姐已經睡下了……”十分為難。

說到一半,門突然從裏面打開。小姐姐一身雪白的亵衣,襯着美好身段與白皙的皮膚,眉眼間帶一點疲倦,一頭青絲垂至腿間。那樣厚重,江晴晚摸一摸自己又黃又幹枯的頭發,羨慕極了。

小姐姐說:“做噩夢了嗎?那就,和我一起睡吧。”

守門人很為難:“小姐,這樣不大好吧。”

江晴晚已經怔住。

這一幕在七年前同樣發生過,不過那個時候,自己被守門人當下,便悻悻回到自己屋裏,一夜未眠。

這會兒,卻……

她邁入那個自己去過很多次的房間,小姐姐已經坐到床邊,朝她說:“來睡吧,晚兒。”

晚兒,晚兒。

那麽好聽的聲音,那樣親昵地喚着她的名字。

江晴晚每往前走一步,就覺得,自己的影子好像被拉長一分。

等她走到床邊時,已經不再是那個幹巴巴的小丫頭,而是一個豐腴的、十七歲的女人。

小姐姐兩只手撐在身後,笑盈盈地擡起頭看自己。她低頭吻住對方,對方的手就攀上自己的肩,溫柔地回應自己。

阿瑤,阿瑤……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喚,然後将對方推倒在床上,一點點解開對方的衣裳。

夢裏的盛瑤身體完美的像是白玉雕像,在月光下映出柔和的光。

她着迷地品嘗着對方的身體,盛瑤則露出一點隐忍的神情。

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潮流,自江晴晚身體深處湧上。

她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可是自己身邊的人不是小姐姐,而是皇帝……觸碰着她的人,剝奪了小姐姐的身份尊嚴的人,都是皇帝。

江晴晚怔怔地看着頭頂的床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堅定過。

小姐姐不幫自己,又能怎麽樣呢?那樣的事,她一個人,照樣可以做。

宜嫔還是那樣蠢,見到她的時候,先是恭賀一句:“娘娘把二皇子捏在手裏,可謂勝算又多了幾分啊。”

可江晴晚看得清楚,周燕回有多麽不甘心。

對啊,周燕回大概是想将二皇子與小姐姐一起除掉的。到那時候,自己“不能生育”,大皇子不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江晴晚心生厭惡,但還是笑着與對方敘話。

這天結束時,明徽帝照例到芳華宮,滿臉惱恨:“盛光那老頑固!”

江晴晚柔聲道:“陛下莫要氣呀……要到夏日了,天愈來愈熱,來喝碗綠豆湯吧。”

說是綠豆湯,但裏面加了許多別的食材,熬得香氣四溢。

明徽帝滿心柔軟:“還是婉兒心疼我。”

江晴晚看着他将碗中的東西一點點飲盡,輕輕地說:“是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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