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奪子
“你……”
盛瑤的心跳都要停下。
江晴晚站起身,繞過桌子,往前走了半步,在盛瑤面前蹲下。她擡起頭,握住盛瑤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可以做到的。皇帝喜歡在芳華宮小廚房吃東西,只要是我親手端上,他就不會讓安得意用銀針探查……小姐姐,我對你是真的……”
盛瑤的指尖微微顫抖,連江晴晚的靠近都沒有推拒。
江晴晚着迷地在盛瑤手背上撫摸。她的小姐姐自幼就是被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身嬌肉貴不說,連一雙手都完美的不可思議……握住的時候感覺好柔軟好柔軟,回想起平日看到的景象,也是真正當得起一句指如削蔥根,白皙細膩,一如上好暖玉。
盛瑤到此刻,連一句“你瘋了”都說不出來。
如果說她第一次将這三個字吐出口,是出于驚懼。第二次,是出于對江晴晚行事的不可思議……到這會兒,盛瑤已經認定,江晴晚根本就是在成長的過程裏缺了最基本的禮儀教養!
自古都說天地君親師,一國之君在黎民蒼生之中的地位僅僅次于天地。盛家雖是世家大族,權傾天下,但依舊是忠誠的帝黨。
何況此時九州大同,并無外敵入侵……明徽帝在後宮事上拎不清,但在朝堂上,還是個頗有作為的好皇帝。
江晴晚卻說,她願意在明徽帝飯菜中投毒……等明徽帝死去,嫡子聶泓理所當然就能繼承帝位。到那時,年紀尚幼的小皇帝還不能親政,盛瑤便是垂簾聽政的太後。
“我幫阿瑤打理後宮事,如此一來,咱們像不像一對夫妻?”
她說的情意綿綿,盛瑤甚至能從其中聽出要溢出來的歡悅。
貴妃弑君,僅僅為了博取皇後一笑……
古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夏桀縱容妺喜撕帛錦,商纣與妲己一同觀旁人受刑已取樂……到現在,世人是怎麽評價故事中的女人的?
紅顏禍水。
想到這四個字,盛瑤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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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尖傳來一陣潮濕的酥`癢,竟是江晴晚在上面輕輕舔舐。
盛瑤想抽回手,偏偏江晴晚看上去柔弱,卻有數不盡的力氣……那女人又站起來,低下頭,發絲垂在盛瑤頰邊,手指勾上她的下颚:“好不好,阿瑤?皇帝都那樣待你了,你還要對他忠貞不二嗎?”
盛瑤擰眉,一時掙脫不開:“江晴晚,你怎麽能這樣想?”
江晴晚手上的力氣比方才稍重,但依然算得上溫柔。她沉默了一下,然後十分困惑的問:“為什麽?”
盛瑤的聲音擡高一點:“還用我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哪怕泓兒登基,我又要如何聽政?”
江晴晚道:“不是有盛丞相嗎?”
盛瑤心煩意亂:“你這是強詞奪理!父親一生忠君,皇帝正值壯年突然駕崩,父親一定會徹查到底……”
江晴晚:“……可他那樣待你。”
盛瑤:“我縱是再不喜皇帝,也不會弑君!”
此時此刻,盛瑤幾乎覺得,自己在面對兩個性子截然相反的人。
那兩個人都住在江晴晚的身體裏,一個自己說上三兩句話就要哭出聲來,另一個則步步緊逼,不給她留絲毫喘息的餘地。
江晴晚又在盛瑤面上摸了摸,聲音冷靜一些,不再像方才那樣癡癡狂狂:“那,我也不會放你走。阿瑤,你今晚最大的錯,就是把詐死出宮的計劃告訴我……”
盛瑤吐出一口氣:“你回芳華宮吧。”
江晴晚又道:“我回去便讓皇帝将二皇子抱給我。你若好好待在宮裏,等我音信,我便好好待他……他畢竟是你的骨血,阿瑤,二皇子真的長得很像你小時候嗎?我從前都沒有在意過……”
盛瑤銀牙緊咬:“你!”
江晴晚:“你若不在了……知道我在倚香樓裏最大的收獲是什麽嗎?一想到你給別的男人生孩子,我就好恨啊,阿瑤。折磨人的方法太多了,用細細針尖刺到身上,連痕跡都不會留,卻能痛不欲生……二皇子還那麽小,你忍心嗎?”
盛瑤怒極:“你敢!”
江晴晚的呼吸離她越來越近,直到兩人額頭貼着額頭,她又吻在盛瑤唇上,盡情呼吸着對方身上馨香的氣息:“我真的好想要你……你在我面前脫一次衣裳,讓我親近一次,我便讓你見一次二皇子,好不好?”
只要一接近對方,她就什麽自制力都沒有了。
江晴晚悲哀的想。
盛瑤心底一片冰涼。
七年前的小丫頭,在此刻,終于真真切切的在她心底死掉。她面前的江晴晚和那小丫頭沒有一絲半毫的相似之處,更像是個從地獄裏爬出的鬼魂,對她糾纏不休。
“是嗎,”她冷冷地說,“那我就試目以待了,貴妃。”
江晴晚渾身一僵,又恢複做先前那種哀哀的語氣:“阿瑤,不要這麽叫我。”
盛瑤道:“請回吧。已經這樣晚,貴妃就不怕皇帝突然去找?”
江晴晚其實也不大确定。她原本是有在擔心,可與盛瑤說過幾句話後,那些擔憂之情就盡數被抛到腦後……這會兒重新升起,但她還是道:“不會的,今晚大公主重病,皇帝于情于理都要宿在賢妃宮裏……”
盛瑤靜了片刻:“你做的?”
江晴晚柔聲道:“是呀。周燕回确實有人脈,我就随便找了個理由,她就乖乖去做了。卻不知道啊,就是因為這樣子,我才更肯定,當初害我的就是她。”
盛瑤似笑非笑:“是嗎。”
江晴晚道:“我倒是想謝謝她。如果那小東西真的被我生出來,我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而且那樣的話,我恐怕也沒辦法心安理得的站在阿瑤面前了。”
榮貴妃自芳華宮離開時,已經到了寅時。
她走後,盛瑤一夜未眠。
她到二皇子房中,看着熟睡的兒子,坐了另一個半宿。二皇子生的很好,小時候裹上雪蛤,加上白嫩嫩的小臉,真的像個小雪球。雖是男孩子,卻并不淘氣,從小就懂事的驚人。
她對明徽帝并無感情,會在江晴晚面前那樣反對對方的預想,不過是因為心知肚明,這樣的事,父親定不會幫自己。
而她此刻在宮裏,已經獨木難支……
第二日,明徽帝很早就到了芳華宮。迎接他的是一臉蒼白的江晴晚,見到他,未語淚先流。
明徽帝大驚,連忙上前攬住寵妃:“婉兒怎麽了?”
江晴晚道:“陛下……我夢到咱們的孩兒了。他剛剛會說話,笑嘻嘻的坐在園子裏,喊着娘。”
明徽帝心中一痛。
當初太醫和他講,婉兒的身體雖然被傷到,但其實并未傷及根本,以後還會有孕。他那時便放下心來,雖然遺憾第一個孩子沒了,但他與婉兒都還年輕,孩子總會再有。
可那以後也有一年半載,婉兒始終沒有傳出什麽好消息。再問診平安脈的太醫,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講許是時機未到。
可到底什麽時候才算是時機到了呢?除過初一十五,他這一年多,漸漸又成了日日宿在芳華宮。兩人說不上每夜纏綿,可一個月也有二十來天……
太醫又說,恐是貴妃先前失去孩子的郁郁心結還在。
明徽帝也有次疑心,偏偏不好問出口。
這會兒,婉兒主動和他說了……心痛過後,天子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個讓寵妃解開心結的契機。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江晴晚的真正目的,是抱養皇後之子。
最初的幾句話裏,兩人的思路總對不到一塊兒。江晴晚說昨日聽聞大公主的消息,便想到失去的那個孩兒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冷會不會病,加上皇帝不在,自己就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夜。
加上她眼下一片青黑,實在很有說服力。
畢竟是真的半個晚上沒睡,她私下想了一句,更加賣力地在皇帝面前演戲。
江晴晚憂心忡忡:“陛下那邊呢?大公主是個乖巧的孩子,我也見過幾次,她與賢妃感情真好……”咬住下唇,淚水盈滿眼眶。
現在的大公主,和當初的她差不多大。賢妃的年紀,卻比小姐姐那年長了許多……可這并不妨礙,在看到十歲的大公主笑嘻嘻撲進一個華服女人懷中時,江晴晚瞬間被觸動到的內心。
明徽帝安慰她:“是,滢兒确實是個好孩子……唉,婉兒莫哭,以後,咱們也會有一兒一女。”
皇帝陷入美好的暢想中:“我到時候親自教咱們兒子騎馬射箭,為他啓蒙。女兒啊,只要乖巧安靜就好,長得一定像婉兒,等她長大了,要出嫁,得挑一個萬裏無一的驸馬……”
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江晴晚的神色略略一僵。
見皇帝還要再說下去,江晴晚一掐自己,淚珠滾下:“可我好擔心,以後會不會等不來兒女。”
天子撫摸着寵妃的發絲,嗓音低沉:“莫哭,莫哭。”
恍恍惚惚間,薛婉驚恐之下淚流不止的模樣又浮現在天子眼前。他的小青梅歷來活潑大膽,只有一次……
沒錯,就是那一次。
江晴晚進宮之前,皇帝每日每日,都要想到自己的青梅薛婉。
而在她進宮之後,明徽帝想到薛婉的次數越來越少……其中最清晰的兩次,浮在他腦海中的,都是同一幅畫面。
他将自己眼前一切抛到一邊,耳邊隐隐傳來寵妃的聲音:“陛下……我到現在,眼前都時不時出來一個小孩子在朝我笑,朝我哭。許是心魔作祟呢……”
明徽帝卻已經有些分心了。
他那時候,到底是和薛婉一起看到了什麽?仔細想來,好像在那以後不久,薛婉便很少入宮……緊接着,就是重病,然後病死。
可她一個閨閣小姐,縱然性子活潑,也只游走在薛府與皇宮之間,接觸到的人都幹幹淨淨,又被好生照料着,怎麽會染病。
再往下想時,明徽帝頭顱中突然傳來一陣針紮似的疼痛。他擡手揉了揉眉心,莫非是近些日子太累了嗎……
好在水患已除,皇後也快要病死宮中……長樂城有時疫,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不借此機會弄死皇後,實在對不起自己。
至于盛家盛光,念在他們也算忠君愛國,心系百姓。作為公正、賞罰分明的帝王,弄死人家女兒後還擺冷臉,實在說不過去。
盛光是沒有什麽好封賞的了,最多再加一些虛名。他那些兒子侄子倒是不錯……可要是将那些人也封了,盛家愈發勢大,似乎也不合适。
他的心思愈發龐雜,聽寵妃說話,也漸漸成了三心二意。
江晴晚察言觀色,一點點将自己的目的引出:“我現在呀,心慌慌的,好想真的見到一個孩子,能摸一摸抱一抱……”
皇帝心不在焉,思索着水患之事上各地官員的作為:“孩子?”
婉兒沒了孩子,能郁郁這樣久,可見心結之重……太醫說過,解心結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婉兒再懷一個。
可這樣一來,問題就又回去了。
孩子……
或許他可以抱個孩兒放在婉兒身邊?婉兒那樣溫柔可人,怕能成為天下最好的娘親。明徽帝扪心自問,除去失卻青梅之外,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母後終日一副冷臉對待自己,只考校功課,從來沒有一句對他衣食的關心。
反倒是在面對年幼的婉兒時,母後會軟下神色,将婉兒抱在懷中輕聲細語的哄,一件件摸着婉兒的衣服,問她餓不餓冷不冷。
他那時候就在旁邊看着,薛夫人在一邊作陪。兩人是姑嫂關系,其中偏又夾雜君臣之誼,薛夫人的每一句話都恭恭敬敬,可偶爾會偷瞄自己。
那時候他還沒有被封太子,只是一個普通的皇子……雖然如此,畢竟是中宮所出,已經隐隐察覺到自己的身份與別的兄弟不同,以後是要登上那個位置的。于是對薛夫人許多隐秘的關注,也覺得理所當然。
他在一開始,甚至不覺得婉兒可愛。可到後面,宮廷生活是數年如一日的沉悶,唯有婉兒是其中一抹光彩……而在他親近婉兒後,母後待他也溫柔許多。
兩人在院子裏的大樹下過家家。他原本不喜歡那些女孩子的玩意兒,可小青梅鼻子一皺,他就什麽都答應。
然後是婉兒從宮外帶來的新奇游戲,捉迷藏,一個躲一個找……跑來跑去,到了假山邊。
他爬上假山,找到山洞裏的婉兒,婉兒卻睜大眼睛,驚慌無措,卻不敢哭出聲來。
他跟着擡頭,然後立刻捂住小青梅的嘴巴:“莫怕,莫怕。”
那之後,他好像也大病一場。
江晴晚道:“賢妃雖為大公主擔驚受怕一夜,可若是給我一個孩兒,縱是日日憂心,也能滿心甜蜜呀……”
明徽帝已經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他原本想着襯着皇後染病、鳳栖宮被封的時候,順便讓二皇子也跟着他母親離去。二皇子那孩子,平心而論,的确聰明可愛,可惜跟錯了母親。
只是天子又有些擔憂。以盛家之勢,盛瑤不在就算了,二皇子也不在的話,他們怕是會趁機再送族中女人入宮。姻親是天下最可靠的關系,而作為皇後外戚,更能享受到無數便利。
在後位空虛時,滿朝言官怕是都會對他上奏,讓他冊封新後。而婉兒勢單力薄,連個孩子都沒有,賢妃淑妃,哪怕是昭嫔都各有勢力,扶婉兒上位的路,恐怕并不能輕松多少。
江晴晚的話算是提醒了他。
婉兒需要一個孩子解開心結,他需要想好二皇子今後歸宿。
兩者相加,一個計劃呼之欲出。
天子朝寵妃微微一笑:“婉兒想要孩兒?若真抱給你一個孩子,你會如何?”
江晴晚眼睛亮了一瞬,像是極為驚喜,但很快黯淡,打起精神思索:“陛下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我一定好好待他……只是這樣的大事,陛下還是不要說笑,讓我空歡喜一場。”
明徽帝柔聲道:“怎麽會是空歡喜呢?可惜宮裏确實沒幾個孩子,宮外……我那些侄子侄女,也沒有年齡合适的。到有一個男孩兒,不過五歲,和婉兒也見過幾次面,你猜是誰?”
江晴晚:“男孩兒……?”她怔怔的,像在遲疑,又難以置信,“陛下莫非在逗我。”
明徽帝哈哈一笑:“怎麽會!朕這就去拟旨。皇後沉疴未愈,可二皇子得祖宗庇護,已安然無恙,只是不适合養在鳳栖宮裏。婉兒這裏倒是清靜,病中的皇後大約也會感激。”
江晴晚的唇微微顫動着,滿眼感激:“陛下……”
就是一副好戲。
天子的寵妃望向鳳栖宮所在的方向,她心上之人就住在那裏,任人魚肉,毫無反抗之力。
盛瑤啊盛瑤,除了聽我的話,你還能怎麽樣呢?皇帝這樣昏聩無道,縱然在朝事上的處理尚算清明,你又當真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