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薛南羽很煩躁。

他難得出城踏秋,莫名其妙的,就被一堆盔甲襲擊了,不但侯府侍從死了好幾個,他本人還受了傷病,足足昏迷了三四日才醒。醒來後他覺全身都疼,心口更是痛得要炸開一般,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撲出來,又被誰生生按回去似的。

這疼痛讓他一肚子戾氣,死命朝一門心思往自己嘴裏灌藥的陸鏡盯了幾眼,突然開口。

——你在我卧房裏幹什麽?

陸鏡仔細瞧他,小心翼翼問。

——公子,你能看到我麽?

這問題讓薛南羽覺得他傻透了,心中的煩悶更甚。

——你當我瞎?你給我滾出去!

這突如其來的暴躁讓陸鏡吓一跳。他眨巴眨巴眼睛,小白兔似的十分委屈,但緊接着松一口氣,喜出望外地當真滾了,換成最了解長公子心思的狗腿采墨來相陪。長公子看陸鏡真這麽聽話說滾就滾,也沒表現出多高興的樣子。他默不作聲地從采墨手中喝苦得要命的藥,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

這樣又過幾天,采墨估摸着自家公子已是恢複得差不多、不是真的因沒力氣說不出話,這才故作随意地對他說道。

“公子,天天悶着難免無趣,不如叫子岸過來唱唱戲吧。”

長公子正自個兒捧碗喝藥,聽他說話停了停,哼了一聲。

“他還會唱戲的?”

采墨狗腿地連連點頭。

“我那天進來時,他在公子身邊唱得正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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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昏迷,他還有心情唱戲?薛南羽心中頓時好大不悅,悶着聲問。

“他唱的什麽?”

采墨谄媚臉:“《小孤孀上墳》。”

薛南羽噗一下,差點噴出來。他連連咳着,放下碗:“你你……你說他上了什麽?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說他在公子身邊——”采墨恭謹低頭:“哭得像個小寡婦。”

“……”

薛南羽被這形容詞驚到了,目瞪口呆聽采墨把那天的所見添油加醋複述一遍。接着采墨連連搖頭,擺出一副悲春傷秋的神情做憂傷狀。

“采墨是萬萬沒想到,陸公子他原來對公子這樣深情。”

如果說薛南羽剛才只是震詫,現在聽到這個形容又添輕微的惡心:“你這蠢東西,胡說八道些什麽?”

唯有采墨能在薛南羽面前胡說八道,薛南羽也只會對采墨亂發脾氣,這一點,主仆兩人都是熟知的了。因此采墨壓根兒沒被自家公子的訓斥吓倒,看了薛南羽兩眼,他搖頭再嘆。

“而采墨更沒想到的是,原來公子卻這般假惺惺。”

“……你什麽意思?”

采墨雙眼亮晶晶的:“公子扪心自問,自己真厭惡陸公子?”

薛南羽欲蓋彌彰:“你哪只眼睛瞧見我喜歡他了?”

“公子既不喜歡,那天晚上明明已逃脫了,為什麽還要再跑回去!?”

長公子被噎得說不出話,想要反唇相譏,卻又愣住。他的心中茫然,開始思索自己回去的原因。

是因為陸鏡說自己是“待宰羔羊”,所以自己賭一口氣?

是因為自己無端地死了那麽些護衛,憤怒之下,要去看究竟什麽人敢來偷襲?

好像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他擔憂着子岸,不顧一切地想回去助他,以至于他情急之中,竟把夢中所見的禦靈之術都使了出來。

這是兩年來他第一次禦靈,而這唯一一次,居然是為的陸鏡。所以他對陸鏡,其實并不是真厭惡的?

薛南羽心中一悚,捂住胸口,開始低低咳嗽。采墨忙過來扶他躺好,接着往自己臉上輕輕拍打了一下。

“是我嘴欠,公子就當我又在嚼蛆。”

采墨面上嬉笑,薛南羽卻沒有理他,只恹恹躺着、神色陰霾。他居然不是真厭惡子岸,他居然對他似乎好像仿佛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這念頭讓他覺得自己身上染了泥,瞬間只覺糟糕透了。

那個人可有個“師兄”呀……

長公子的臉色陰沉得仿佛要滴下水。大乾不忌男風,他依稀記得朝野傳聞,當今陛下與武攝政王就是有那麽一腿的。可不忌歸不忌,他堂堂正正薛子揚,怎可能對一個心中已有他人的多說什麽呢?

心中煩悶,薛南羽閉上了眼睛。采墨不知他二人間的那些隐秘,見此情景只暗暗着急。好在忽然門外有輕叩之聲,采墨連忙出去。他在外面與什麽人說了一會話,重又進屋,神神秘秘地道。

“公子猜猜外面來的是誰?”

“誰?”

“是陸鏡。”采墨笑嘻嘻。

“……”

薛南羽沒有理睬。采墨對他瞅一眼,嬉笑着又道。

“公子要不要喚他進來?他對我不停的問,着實地記挂公子。”

“不。”

薛南羽打斷采墨,蹙一蹙眉,又不住聲地咳起來。采墨嘆一口氣,只得轉身要告訴陸鏡。門卻呀的一聲被推開,是陸鏡走了進來。

随他的推門照進來一道光,薛南羽不由捂住了眼。一陣輕而快的腳步後,有一只手試探薛南羽的額頭,陸鏡的聲音在一旁道。

“不是說好些了麽?怎麽仍咳這樣厲害?”

他觸碰的動作很輕,仿佛生怕驚着手下的人似的。接着那只手往下,劃到長公子的心口輕輕一點:“歸元。”

薛南羽只覺有什麽溫暖的東西滲入自己身體,心中的煩悶躁郁之感頓時減輕了。他詫異地睜眼,看到一縷微光正從陸鏡指下逸出來,不由發問。

“這是什麽?”

“歸元術。”陸鏡收起那縷光,低聲問:“現在你可覺得好些?”

他眼中滿是憂慮,薛南羽移開了目光:“我沒妨礙。你今天怎麽了,看起來煩惱重重的……是有什麽心事?”

他雖沒看陸鏡,但語氣溫和平緩,是大改平常冰冷厭棄的姿态了。

陸鏡在他榻邊坐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你這幾日都沒照鏡子吧?你現在憔悴至極,我不放心。”

薛南羽垂着眼眸。

“我憔悴與否,與你有什麽相幹?”

“有相幹。”陸鏡深吸口氣,終于把話說出來:“因為我心悅你、喜愛你,看你如此,我比自己挨了刀還難受。”

這話讓圍觀的采墨心花怒放,幾乎就要當場鼓掌。薛南羽也驀然瞪大眼,怔怔地只朝陸鏡看。他張張嘴想說什麽,眼角一瞥采墨還在,便又垂下了眸。

陸鏡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轉頭對采墨說道:“墨小郎君,我有話與公子說,請暫且回避。”

采墨哪能不成全他們,連連答應地笑着走了,還啪一聲把門牢牢關上。這讓薛南羽有些尴尬。他把頭轉過去,故作平淡地道:“子岸,這樣玩笑,你覺得有意思嗎?”

“不是玩笑。”陸鏡牽起他的手,握于唇邊輕吻一下:“我說的字字真心。”

“……那你的師兄?”

“沒有其他師兄。我唯一戀慕的,是你。”

陸鏡沉聲說着。他緊緊握着他手,像是要溫暖他,又像是害怕失去他似的。薛南羽想了一想,緩緩又道。

“我不明白。”

他望向陸鏡:“我與你不過初識,我在何處是你師兄?”

“你別問啦。”陸鏡臉色蒼白:“這份罪孽讓我自己來擔。”

“……”

薛南羽轉而自言自語。

“那地方與我做過的夢有關?”

握着他的手驟然收緊,陸鏡低頭不敢回答,薛南羽只看到他眸中水光閃動。長公子忽然想起那個尖銳的夢境,在夢境中一只火鳥掠過空茫茫的蒼穹。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不由便閉上了眼。他的手在陸鏡掌中微微顫抖,陸鏡緊緊握住他,靜靜等候他的宣判。

房中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薛南羽才終于睜開眼來。他終究沒把手抽離,只蒼涼地望向窗外:“好吧,我不問。還有什麽是你能讓我知道的?”

陸鏡無聲地松一口氣,放開他,掌心已是冷汗淋漓。

“你今後不可再輕易使用術法啦。”

掌門師尊早說過生魂一旦進入水鏡,就絕不能再與鏡外的人事再有糾葛。陸鏡也問了小書蠹,書蠹回答說薛南羽之所以這次病這樣厲害,大半還是因強行使用禦靈術的緣故。

“那些術法調集靈力,你現在的身子承受不住。敵人還藏在暗處,你也不可輕易外出。”

薛南羽驚訝地抿一抿唇,眼尾微微紅了。陸鏡于心不忍地看他,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薛南羽的唇很涼,陸鏡生怕驚着了他似的一觸即止,輕撫他的面龐低聲道。

“從今往後,就讓我來做你的掌中劍、身旁盾,好麽?”

這突如其來的輕吻和請求讓薛南羽有些怔忪,他看了陸鏡許久,才啞着聲音問。

“你是真心慕我?”

陸鏡點一點頭。

“做我掌中的劍,身邊的盾?”

陸鏡輕聲答:“不論何地何時。”

薛南羽咬住了唇。他像是悲,又像是喜。他心中霎時轉過千百種念頭,一貫淡漠冰冷的眸中燃起了火種。他欲言又止,忽然做出個陸鏡怎麽也想象不到的動作——

——攬住陸鏡的肩膊,深深一吻也烙在陸鏡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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