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陸鏡下了馬車,影衛與流雲軍士已圍在院外。院內無燈火人聲,軍士們敲門不應,撞開門時隐隐一陣灰塵揚出。軍士們就要進去,陸鏡上前一步把他們攔住,開口說道。

“且慢,讓我先探。”

微微回首,陸鏡低聲告訴影七:“院裏剛剛迸散出來的氣息不對,怕是布有秘術或是幻陣一類,你們未必能是對手。先尋武侯查出這宅子的主人是誰,再退出遠些,你們只管好好護着公子。”

影七想想玉鐘山上發生的事,點一點頭。陸鏡踏進院門,才不幾步便聞嗚嗚風鳴,定睛一看自己竟站在懸崖邊上。崖下的山谷幽深,四野白骨嶙峋,數聲凄厲的鴉啼過後,群鳥自崖下轟然飛起,而前方已沒有路了。

剛才進來的明明是流雲城中普通院落,怎會變成空谷懸崖呢?

陸鏡的眉一揚,從懷中取出一節蠟燭,靈氣從指尖湧出,化作火苗在燭上輕輕一點。

啪的一聲,燭火亮了。暗香浮動,琥珀色的光焰一圈圈漾開,照亮了周圍三尺之內的道路——這是燃犀燭,上霄峰用來照亮幻境中的真實事物的,亦來自玉鐘山。

陸鏡舉着燃犀燭持火四照,光華所到之處黑暗散去,懸崖隐退,又恢複城普通院落的樣子。先前所見果然是幻術。

原來那兩名白鶴居士雖然跑了,卻在院中留下了花樣等他。

陸鏡頓時好勝心起,靈流湧動,燃犀燭火的光芒大盛。半個院落都被照亮,他沒再搭理黑暗中的幻術猙獰,只仔細把院落查看。

院中有樹,有井,矮棚中棄了一整套爐具風箱,水盆釘錘一類工具散落旁邊。

盆中水已幹了,積一灘灰黑污垢,錘上也蒙着灰。陸鏡掂掂那錘的重量,再握住錘柄上輕易可見的捏握痕跡微一思量,便在腦中勾勒出這大錘主人的臂長、身高、膂力來。

其人是個鐵匠,難怪能造出那麽多鐵甲。打鐵難免出聲,也需耗費大量柴炭,但他一連打造出鐘山上那二十餘具都不被武侯發覺,這就有些奇怪了。

抛下錘子,陸鏡又仔細翻那工棚,裏面還散落好些小錘小鑷一類的東西,這鐵匠把所有工具都留下來了,看起來像是沒絲毫避諱。陸鏡取出些細巧的在身上收了,又繼續秉着燭火繼續向前。

幻術中的懸崖還存在着,不時有各種怪物和附靈傀儡從崖底爬出,揮舞着刀劍朝陸鏡嘯叫,可一被燃犀燭火照亮便消逝了。

越往裏走,幻境中的幻象就越鮮明,到後來甚至壓制住燃犀燭火,白骨或鋼鐵的指爪直伸到陸鏡臉前來。陸鏡揮動燭光将它們一一驅散,忽然一只鐵爪猛地伸過來将燃犀燭一捏,啪的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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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驟暗,緊接着一陣風聲,陸鏡出劍格擋,另一只鐵爪從黑暗中陡然伸出,抓住劍鋒一擰,在殘留的燃犀燭火中生生把劍擰做一團。

火未滅,爪閃亮,這并非幻術,而是藏形于幻境幻影之中的,一具真實的附靈傀儡,而且比鐘山所見還要強健。

原來這就是白鶴居士在院中布下幻境的目的了——讓常人輕易不敢進,即便識破了幻術進來了,也會虛實難辨,被隐藏于幻象中的真傀儡殺死。

電光火石間,陸鏡攥住劍柄往外一拖,一具高大的鐵甲在火光顯現出來。

鐵甲持劍,盔頂嵌一粒鮮紅寶石,甲片遍錾紋飾,整副甲光華閃閃,十分華麗。這樣一副甲,無論在鏡內鏡外都足以做進奉給王侯的珍品的,可如今竟用來做殺人利器。

被拽至亮處,傀儡似有察覺,拔出自己戰劍,就朝陸鏡左劈右斬地沖殺過來。它的劍又厚又重,像是武将陣前斬馬用的,步子亦是武将步戰時的身法。

陸鏡暗暗納罕。當初自己是穿了白鶴居士設計下的戰甲,才被其把身法盜去,難道在流雲郡軍中,也有其它将領着了他們的道?若真如此,水鏡中的形式可真不太妙呀……

他側身閃過附靈傀儡的攻擊,抛開已被擰廢的長劍:“谛江,召來!”

光華一閃神武出鞘,水藍色劍光迎着鐵甲只一格,傀儡的右腕連同戰劍跌落,緊接着一團火光從斷臂茬口中沖出。

砰!

沒想到這鐵甲中飽灌藥料,一旦受損就會爆破噴發。要是被這炮火噴着了,別說是人,連石板都要變得粉碎。也好在陸鏡在它噴發的一瞬就布起結界,才擋住了這爆破的攻擊。

一擊不中,鐵甲的斷臂茬口中飛出一團濃霧,溢滿整個庭院,又向外飄去。陸鏡猝不及防被這霧氣當頭籠罩,一時倒不覺有什麽損傷。但他卻是再不敢輕易将鐵甲毀了,更不敢讓流雲郡軍士進來,只禦着飛劍高舉傀儡到半空中,估摸着爆炸之威不至于影響地面,這才調動谛江把那鐵甲只一絞。

轟鳴聲起,在空中炸開一團龐大火光。若這爆炸發生在地面,只怕兩條街道都要被毀。可即便是在空中,爆炸正下方仍有十餘間房屋的瓦片都被掀飛了。

這聲巨響把衆人都震住了。流雲城內的房屋一間間都把燈亮起來。影衛和軍士目瞪口呆地望那空中火光,和火光中禦劍緩緩降落的人。

“那是什麽?”

影七首先迎上去,對陸鏡問。

“一只附靈傀儡,裝填滿了□□。”

陸鏡收起谛江,藍色光華融入他身體,神武很快消失不見。

影七遲疑發問:“你剛才使的是……禦劍?”

之前長公子一再地逼迫陸鏡禦劍,陸鏡卻一再否認,此事影七是知悉的。

陸鏡聽他這樣問也覺尴尬,點一點頭:“那傀儡不可在近人處毀掉,我迫于無奈只能在空中粉碎。其它曲折,容我日後細細與諸位講述。”

于是影七不再問了,只是看陸鏡的神情有些古怪。衛士們閃開一條道,讓陸鏡朝馬車過去。陸鏡心生忐忑,轉念一想又安慰自己:

子揚不見得會因為他隐瞞下會禦劍一事,就真責備他吧?

靠近車子,陸鏡在簾外說。

“子揚,原來裏面伏着幻境和附靈傀儡。不知除我所遇到的外是否還有其它,大家不可輕進,只能待天明後從院外将門牆拆開,一點點清進去了。”

幻術被觸發後的時效有限,又在烈日之下,拆開後應就可以消弭了。這也是最安全的法子了。

可薛南羽在車內沒有應聲。薄薄白霧圍着他的車子。陸鏡心中不安,上前打算掀簾。

“子揚?”

靜夜中忽響起一聲虎嘯,一只禦靈白虎猛然從車內竄了出來。陸鏡一呆,聲音頓時變得氣急敗壞。

“不是早告訴過你的嗎?你怎麽又——”

禦靈白虎一爪打斷他的話,接着身子一剪,又朝陸鏡當頭直撲下來。它的招式狠厲,陸鏡熟知子揚操縱禦靈的章法,知這禦靈是當真要和自己搏殺,更為吃驚。

“子揚!?”

他朝車內高呼,以劍鞘把虎一擋側身閃過,随即躍上車去。他看到薛南羽伏在車內緊握胸口,一副舊疾發作的模樣,忙扶起他連聲問。

“怎麽回事?是剛剛的炮響驚着了你?敵人已退,你快快把虎收了……”

子揚必然是聽到炮響後放出禦靈,可白虎一出就因身體無法承擔而支持不下去。這樣想着,陸鏡趕緊給薛南羽找藥,可颌下一冷,一點寒芒已逼住了他。

“陸,子,安。”

他聽到長公子的聲音咬牙切齒。

“我認出了谛江……你騙得我好慘……你們為什麽不守信義,騙開城門攻進了流雲!?”

陸鏡一驚,身上頓時冷了。團團白霧湧進來,他全身僵硬地低頭看着子揚。

長公子已拔下束冠的簪子,将冷硬簪尖抵住他,喘息不定。

“你究竟是對我做了什麽?這是什麽地方?我為何會在這裏……流雲城不是已被你們燒了嗎!?”

長公子長發披散雙目通紅,神态有如瘋魔。陸鏡腦中嗡的一下,渾渾噩噩間只覺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子揚終于還是憶起了往事,子揚終于想起來是寧國軍隊屠戮了流雲城……

他目瞪口呆,這副神情卻是把長公子的疑惑證實了。薛南羽冷笑着突然從陸鏡懷中翻身坐起,反把陸鏡摁倒在車廂內。他的手直哆嗦,陸鏡的皮膚頓時被刺出一串血點。

“你,告,訴,我!”

薛南羽怒視着他,開始劇烈咳嗽,并很快咳出了血。陸鏡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裏是水鏡……你使用禁術召喚朱雀,傷到了神魂……我不得以,只得把你送入水鏡中……”

陸鏡的舌頭打結,只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子揚尤咄咄逼問。

“……我為何會召喚朱雀!?”

“兩國相争。”

薛南羽微微睜大了眼,顯然是呼吸一滞。梁與寧都是大國,大國相争,夾在其中的流雲郡會是什麽處境誰都能懂。陸鏡面色煞白地等着他接下來的責難,薛南羽卻身子一歪冠簪墜地,接着整個人驀然倒在陸鏡胸口上。血從他唇邊滲出,他再承受不住,終于昏厥了。

陸鏡呆看着子揚染血的側臉,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影七在車外敲着,問他出了何事。陸鏡強打精神先給子揚找出來藥,再把影七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一行人急忙趕回侯府。

侯府中,采墨一直在等着。看陸鏡神情恍惚地抱薛南羽進來,采墨被兩人的樣子吓了一跳。

“這是怎麽回事?公子犯病,你也跟着抹了脖子?”

薛南羽白裘上斑斑點點,都是一路咳出來的血漬,面色亦如狐裘一樣雪白。陸鏡則脖頸上數道血痕,神情如土雕木偶:“若他死了,你便把我給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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