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話讓采墨更為驚訝。他忙上前試薛南羽的呼吸脈搏,又仔細看陸鏡的臉,很快明白過來。

“陪葬的事暫且緩緩,你先把公子帶回房去。”

陸鏡的神情如同發夢或醉酒,恍恍惚惚被采墨拉進內室。他乖乖聽采墨吩咐把薛南羽放下來,采墨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

“你們今天是與白鶴居士交了手?”

陸鏡神情木木的:“嗯。”

“他們可布下了幻境?”

陸鏡神色茫然:“不記得了。”

“那我家公子這是……”

“他若死了,我跟着去。”

陸鏡的神情呆板機械,竟像是只會說這句話。采墨不由無語。

良久,采墨嘆一口氣:“我家公子這次是否會死我不知道,但你要再繼續這樣,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死了——過來,我給你點兒好東西吃。”

他哄孩子似的拉過陸鏡,打開長公子慣常盛藥的錯金匣子,從個白瓷小瓶裏倒了一小勺藥液,湊到陸鏡面前。

“喝吧。喝了這個,你的噩夢就醒來了。”

陸鏡乖順地張嘴,采墨一氣兒把藥液倒進他口裏。如同一塊冰從咽喉滑入胃袋,陸鏡不由便打起了哆嗦。絲絲寒氣開始從每一個毛孔直往外冒,他一連打了五六七八個噴嚏,才漸漸清醒過來。

“采墨?”

陸鏡的牙齒抖得咯咯響:“是外面下雪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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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郡不輕易下雪,它的雪常落于晚冬,眼下還不到降雪的季節。采墨搖頭,端過來一杯熱水讓陸鏡一氣喝了,陸鏡這才感覺凍僵的全身逐漸恢複了知覺。

“怎麽回事?”

眼前是熟悉的流雲侯府。他依稀記得自己跟随禦靈鳥兒追查到白鶴居士住所,在毀掉一只附靈傀儡後,之後的經歷便如墜一團迷霧。捏捏眉心,陸鏡覺頭痛欲裂:“我是喝了很多酒?”

“沒有。但也差不離。”采墨嘆氣:“還記得你那時夜入寒潭,脫身後就闖入侯府發癔症麽?相同的幻境法術,你應是又中了一次。”

“……”

這話讓陸鏡茫然,他苦苦思索究竟發生了何事。終于點滴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彙集,脖頸處的傷痕也火辣辣痛起來。陸鏡神色劇變:“子揚!?”

他撲到薛南羽榻前,腳步仍有些虛浮。長公子安靜地躺在榻上,長發散亂,面色蒼白。陸鏡伸出手去切他脈搏,五指竟有些哆嗦。還好,指下的脈動仍在,薛南羽還是活着的。

白鶴居士的幻境是如此厲害,一下精确抓住了兩人內心最懼怕和最關切的點——

唯恐失去子揚,這是他陸鏡最懼怕的。

時刻心懷流雲郡,這是子揚哪怕知悉星象也要從上霄峰趕回的。

他們被各自的夢魇心魔束縛,雙雙陷入、無法掙脫,陸鏡又一次想起了薛南羽持簪逼問的癫狂。

子揚……

陸鏡抱着薛南羽,一顆心怦怦直跳。他只覺現在的處境極難,哪怕行錯一步都會萬劫不複。子揚曾問他夢中之事,他拒絕回答,告訴他一切罪孽由自己來擔。可如今,心中猛虎終于不受束縛地破籠而出了。

将臉貼着子揚的額,許久,陸鏡才啞着聲音說。

“墨小郎君,煩勞你,先取公子的藥來。”

藥取來了,他喂着薛南羽服下去,雙手交疊護于他的心口,源源不斷地給他輸送靈氣,以一種近乎虔敬的心緒等他醒來。很多種念頭明明滅滅,他仿佛又一次穿過了故事海。

薛南羽這一次昏迷的時間很長,長久得陸鏡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建木苞室裏了。終于薛南羽醒來了。他微微動了動眼睫,立即感覺到有人在身邊挨近。那人一手握住他的手指,另一手輕輕撫着他的眼角,微微顫抖地喚着。

“子揚?”

長公子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立即覺得身子被人擁住了。陸鏡抱起他,小心翼翼吻他的眉眼,萬般珍惜地以臉頰輕蹭他的側顏,問他要不要一些水喝。

“嗯……”薛南羽只覺嗓子焦渴,迷迷糊糊問:“這是哪裏,出了何事?”

他明白自己似乎是又犯病了,子岸像平常一樣小心地照顧他。陸鏡扶起他貼在自己胸口,慢慢地給他些水喝。看他神情逐漸清醒過來,陸鏡這才切着他的脈搏,對他輕柔地說道。

“咱們一塊去追捕白鶴居士了。我進入了那個院落,你在外頭等着。白鶴居士在院中布下了幻陣與附靈傀儡,我把附靈傀儡擊破後,它身子裏一團白霧湧出來,随後我們就都被幻術所迷進入了夢境……你想起來了麽?”

“夢境?”薛南羽苦苦思索,終于回憶起來,不由自主的一個顫抖:“我想起來了……我用利器逼着你……子岸,你,你還好麽?”

他覺心中銳痛,哆嗦着開始咳嗽。陸鏡雙手交疊護在他胸前,溫暖充沛的內息讓他感覺沒那麽疼了。他回答他。

“我很好,沒什麽事兒,真的。”看子揚不信,陸鏡扶起他的手,讓他觸碰自己頸上傷痕:“只是些微的皮外傷,你的簪子也遠達不到鋒銳的程度——嗯,之後你問了我一些問題,你還記得麽?”

“我問了,我問了……”薛南羽的面色突然變得慘白:“我問你寧國為什麽背信棄義攻進了流雲,問你為什麽我會在這裏……還問你流雲城不是已經被毀了麽?”

随着這些話語,長公子的全身開始發抖,這是長久以來存在于他的噩夢裏的。他無數次在夢中看到火光沖天,流雲城的白石城牆一片片在大火中轟然倒塌。火光後是洶湧而來的寧國軍隊,他們踏入城牆缺口的陣型如同潮水……

撕裂般的痛再次在胸口蔓延,長公子劇烈咳嗽,溫熱的血從胸臆喉腔間噴薄而出。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倒,陸鏡早有準備,按着他的脈搏給他灌輸靈氣。采墨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看着。

終于薛南羽的嗆咳停止了。他雖精疲力竭,但萬幸沒有再昏暈過去。陸鏡以目示意,采墨過來替他擦洗又給他服了些藥。待長公子的喘息定了,陸鏡才含着淚問他。

“子揚,這些問題的答案,你現在還想知道麽?”

“……”

薛南羽沒有回答他,只是瞧着他,目光萬分複雜。手中藍光一閃,靈流從陸鏡身體裏逸出,彙聚成一柄小劍,流光溢彩的閃爍在陸鏡手中。陸鏡托着它送入薛南羽手裏,輕聲道。

“子揚,這是我的神武,名號谛江。我将它一個時辰內的呼名使用借給你。無論你聽完之後想要報仇,或是想要洩憤,都不需使半分力氣。”

劍氣冰藍,淌脈脈水光。薛南羽目光微妙地瞧他,半晌才手握谛江,道。

“你說吧。”

聽他回答,陸鏡眼中浮現赴死一般的神情,但莫名又覺松一口氣。他抱着子揚,給他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如說故事一般細細講述起來。

“有這麽一個地方,名叫水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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