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允許她出外勤之前, 寧寧交給她的員工必讀手冊的扉頁上，寫着四個大字——
不可結緣。
“寧寧姐，‘不可結緣’是什麽意思啊？”
“因為這個宇宙很大很大, 大到你暫時無法想象的程度。大到沒有一個訂單，可以讓我們踏入同一個世界的程度。”
這樣說着的寧寧姐, 露出了非常寂寞卻也很溫柔的笑容, 摸了摸她的頭。
“不要對訂單世界裏的人産生感情，也不要把他們放在心裏。一旦離開了, 你們就再也無法再相見。除非你将來擁有了自己的店, 擁有了屬于你自己的世界, 否則——‘不可結緣’。”
那個時候還似懂非懂的她，在漫漫送單路上體會到了寧寧姐當時的心情。
在那個世界遇到了一個給她指路的親切老爺爺，在這個世界認識了送她小餅幹的小姐姐, 然後在另一個世界被帥氣的小哥哥告白，交換聯系方式——
然後都沒有了然後。
曾經在書上讀過這樣一句話——人一輩子不會踏入同一條河流。
雖然意思微妙得不太一樣，但對于花店的員工來說, 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踏入同一個世界。
她困惑過，難受過, 喪氣過, 到後來徹底接受了現實。
可以在各個世界穿梭的他們，對于這些世界來說, 終究只是過客。
所以學會了視而不見，學會了随心所欲，以致于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時間還無法适應，輕率地炸了港黑的大樓。
而現在, 當系統說出那個熟悉的世界編號時，她突然意識到, 這竟然是她第一次有機會重回曾經到過的世界。
“系統，我是不是可以再見到那個到處搭讪的太宰先生了？”
【——如果他還活着的話。】
打破常規的興奮感還沒來得及溢出，就被系統這過于可怕的說辭凍住了——
啊，是哦，她之所以可以回去，并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是因為那個世界的存續指數異常的緣故。
是因為，它要毀滅了。
【警告，編號1652α的世界處于崩潰狀态，地面溫度即将到達100℃，請做好充分地準備再行前往。】
地面溫度100℃是什麽概念，林檎穿梭過那麽多個訂單世界還從未遇到過。她幾乎是茫然地按照系統的建議，去找太宰先生借回了自己送出的珊瑚發夾。
“出了什麽事嗎？”
“啊？不是，就是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特別特別熱，有點受不了。”
她的不自然似乎引起了太宰先生的擔憂，可這是系統發布給她的任務，現在什麽都還不清楚，要她說她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很快就回來。”
回到房間的林檎将發夾緊緊地卡進自己的發辮根部，再三确認它不會送落之後，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工號1314140觀月林檎，為執行試用期任務，申請使用次元空間傳送。”說完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驗證通過，三秒後開始時空轉移，請閉上眼睛。三、二、一，傳送！】
【傳送完成，已抵達目标世界。】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推開了眼前的木門。
一如既往的女廁所，沒有什麽怪獸，沒有彌漫着毒氣的空氣，沒有一發炮彈怼臉，一切如常——
除了特別安靜以外。
【警告，當前室內氣溫達到85℃，已經超越人類可以生存的極限，請這位員工務必戴好珊瑚的記憶，千萬不可摘下。】
林檎再次擡手摸了下發夾，确認無誤後提步走出了廁所。
這裏是一座游樂場。
走出廁所後，擡頭就可以看到一座過山車橫架在半空。可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複雜的軌道中間缺了一大塊，突兀的空白像極了年久失修的廢棄設施。
然而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
人，或者說曾經是人的物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有的紮堆地漂浮在一旁的水池裏，跟已經肚皮朝上的海洋動物一起死去。
時值下午4點左右，天空已經被滾滾濃煙徹底遮蔽，幾乎看不見藍天。
到處都是火。
樹木，花草，建築，燈柱，入目的大部分光景都是屬于火的顏色。火舌在四面八方張牙舞爪，她卻因為發卡的緣故絲毫感覺不到溫度的變化。這讓眼前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層鏡面一樣，顯得那樣得不真實。
【掃描顯示，整座八景島海島樂園內已經沒有活着的生命體了，請前往別處調查。】
“——知道了。”
上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兩年前……
白蘭那長達一年的“游戲”裏。
心情比想象中平靜，也不再想吐了。是因為經過整整一年的折磨，再看到這樣遍地屍骸的人間慘劇也能夠保持平常心嗎？
林檎按照系統的導航，獨自一人走在死寂的樂園裏，像一抹本不存在的月影，只是浮在這樣波濤洶湧的海面上。
“系統，看出點什麽了嗎？”
【解：目前除了溫度變化以外，沒有其他發現。】
“也就是說，我先要查出溫度異常的原——”
話音跟着腳步一起戛然而止。
眼前是浪漫的海底通道，而180°環繞着通道的海水中，一男一女緊緊相擁着，無聲無息地從她的眼前漂了過去。
雖然皮膚已經失去了辨識度，但那顯眼的發色和男方熟悉的裝束，仍舊讓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是直美和她的哥哥。
啊，兩個世界如果時間是一致的話，那今天就是哥哥的——
【明天是兄長大人的生日，直美想給他準備一個特別浪漫，讓他終生難忘的約會。】
【其實我還在煩惱啊，花和蛋糕的話，到底是晚餐的時候拿出來好，還是幹脆布置到酒店裏好。】
“嗚……”
胸口好痛，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狠狠壓住，突然間喘不過氣來。
昨天還那樣鮮活靈動的人突然變成一具再也不會動彈的屍體出現在自己面前，她——
【這位員工，這裏是1652α世界，他們并不是您世界的谷崎兄妹，請保持冷靜。】
“……我知道。”
系統說的，她都知道。
只是，他們雖然不是自己世界的人，他們也仍然是谷崎兄妹啊。是他去給這個世界的太宰先生送花的時候，也曾經面對面交談過的人。
【您的激素狀态與您的說辭不符。】
林檎聞言一梗，“真是的，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感覺到你真的只是個AI而已。”
【系統不明白您話裏的意思，我一直都只是個AI。】
“是是是。”
林檎将視線從谷崎兄妹身上移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伸了個懶腰努力打起精神。
“系統，開啓全地圖掃描，找一找還有沒有幸存者，我們需要更多情報。”
【正在掃描……掃描完成。發現幸存者一名，已标識在地圖內，可以開啓導航。】
林檎掏出手機看了眼APP，地圖上一個顯眼的紅點，就在這個八景島海島樂園的正北方。考慮到在這種惡劣的氣溫中還可以存活，是敵非友的可能性更高，她謹慎地觸碰了鎖骨上的啓動碼。
【21號機兵，啓動。】
“走吧，我們還有重要的任務需要完成呢。”
【——是。】
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眼前掠過，入目到處都是滾滾濃煙和火災，過高的溫度讓這座氣候适宜的海濱城市徹底成為了烈焰席卷的對象。
巨大的機兵在濃煙中一閃而過，朝着北方——港區海岸邊的墓地飛去。
身着沙色外套的男人雙手插在口袋裏，靜靜地立在墓碑前。碑前的青草早已在酷烈的溫度下迅速地失水枯黃，大火就在他身後不足十米的地方瘋狂燃燒着。他本人卻毫不在意，只是那樣站着，仿佛自己只是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
“吶，織田作，人生真的充滿了意外呢。不想殺人的你被逼着殺了人，不想活着的我卻像這樣活到了世界毀滅的最後時刻……”
寧靜的風與烈焰中似乎有某種激烈的東西正在掙紮，想要沖出束縛。他緩緩轉身，看着一個只有在科幻電影裏才會出現的巨大人型機器人從濃煙的包圍中飛出，在他的面前踩裂了大地。
“太宰先生！”
有幾分耳熟的少女的聲音伴随着藍色的電光在身前三米處彙聚，凝聚成一個嬌小的身影。她直起身，激動地朝着這邊邁出了一步。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一刻有無數個念頭湧上心頭，卻又在轉瞬間失去了意義。太宰的視線從巨大的機兵上收回，看向了她，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觀月小姐，好久不見。你的玩具比電影裏的要大很多呢～”
“呃……這個，其實發生了很多事，那個……”林檎尴尬地撓了撓臉。
她在發現幸存者是太宰治之後就直接沖過來了，完全把其他抛之腦後。畢竟世界都已經搞成這樣了，再蹦出來個機兵也沒什麽——
事實證明是她太天真了。不管是世界末日還是人類滅絕，看到巨大機器人突然出現還能無視的人果然是不存在的。
“那麽，專程來找我是想做什麽呢？”
好在太宰先生就是太宰先生，天崩地裂都不會影響他的淡定。被他臉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感染，林檎一直有點過度緊繃的神經都松了下來。
“我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了什麽事？”他好笑地仰起頭，看向天空，“一看就知道了吧。”
什麽？
林檎後知後覺地跟着他擡頭。
海風吹散濃煙，露出了被其遮擋住的青空。
那裏，某種颠覆常識的東西終于露出了它們的身影——有複數個光源正在散發着可怕的亮度。
“太陽……有五個？”
這就是地表溫度驟然上升的原因，多麽簡單直白的邏輯。因為太陽比之前多了四個，溫度自然就會翻四倍。
系統，怎麽回事？
【未知，系統錯誤，出現邏輯沖突。掃描結果仍舊一切如常，初步推斷這是只有肉眼才可以觀測到的現實。開始解析——】
“那，為什麽太宰先生沒事？”
這句話問出口之後，林檎就意識到這句話有着很大的問題。
“啊我不是在懷疑您，我只是——”
“因為我的異能力人間失格，效果是将一切異能無效化。”他沒有在意林檎話裏的內涵，非常簡單直接地解答了她的疑問。
“那多出來的四個太陽是某個人的異能，所以對我無效。”
“異能？異能能做到這種程度嗎？”那豈不是到S級了？
“誰知道呢，我想也沒有異能者會想到去複制太陽吧？這可真是連我都從未有過的發想呢～”
林檎：？
【解析完畢。多出的四個太陽只具備太陽的外形和熱量，其他物理屬性全部缺失，只是虛假的存在。】
所以？
【所以這最多是個A級技能。】
……哦。
“還有什麽問題嗎？”太宰問。
“啊？”林檎想了想，沒想出個一二三來。
好像沒什麽……了吧？
“啊對了，對于這個異能者，太宰先生有什麽線索嗎？”
然而面對她期待的眼神，對方無奈地搖了搖頭。
“抱歉了，我也不太清楚，幫不了你呢。”
“這樣啊……”
林檎沒有了問題，話題就此中斷，沉默開始蔓延。
“那個，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面對她的沒話找話，太宰回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之後？你真是問了一個讓我很困擾的問題呢，觀月小姐。”
對哦，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之後”了。
她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面對眼前的一切，太宰先生有點太過淡定了，淡定到連神經大條的她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步。
不過這些事暫時都不重要。
眼前這個人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位幸存者了。
林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向他伸出了手。
“太宰先生要跟我一起走嗎？”
“走？走去哪裏？”他無所謂地笑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世界已經走到了盡頭，去哪裏都一樣。”
“去別的世界，去其他沒有走向毀滅的世界。”
【這位員工，帶人穿越世界屏障有違公司的規章第兩百三十七條第八——】
我要救他。
【……請您冷靜一點。穿越世界屏障的人會導致新世界的存續指數持續波動，您不想因為救他就毀了別的世界吧？】
那就讓他來我的世界，只要我的店鋪還在一天，世界就不會走向毀滅。
不是嗎？
【您是對的，有店鋪所在的世界，系統會持續觀測，保證世界存續指數不會變動。】
太宰驚訝地張大眼，卻在接觸到那巨大的人形兵器後了然地垂下了眼尾，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
“——您在笑什麽？”
“不，沒什麽，只是覺得有趣罷了。”
在林檎不明所以的注視下，他轉身看向大海。昔日美麗的海水中盡是死魚爛蝦的屍體，空氣中卻意外得沒有腥臭。
“觀月小姐是來調查的吧，調查會發生這種事的理由。只是很可惜，我沒什麽線索可以提供給你。比起詢問我，你有一個更好的人選——”
他說着，突然看向了林檎身後，沉聲道：“你說是嗎？”
有誰在嗎？
她下意識地轉過身，卻什麽人也沒看到。就在這時——
砰。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槍響。
在那幾乎以毫秒為計算單位的瞬間，林檎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緩緩回頭。
鮮紅的液體像雨水般，在空中飛濺開來。
如同慢鏡頭一樣，太宰先生失去了支撐的身體向着左側倒下，重重地砸在了墓碑前。
他右手中的槍，也跟着掉落在了枯草之中。
咦？什麽？
太宰先生他，對着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
——自殺？
為什麽？
……是寧願死，也不願意跟她走嗎？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這算什麽啊！
有什麽話就講出來啊，有什麽想不通的就告訴她啊！
什麽都不說就這麽随随便便在別人眼前死掉，有沒有考慮過被留下的人到底會有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內心洶湧的怒氣和某些看不清的疼痛交織，說出口的話卻平靜得不可思議。
“系統，我要倒轉時間。”
【警告，改變過去會導致世界線出現大幅度震蕩并引起——】
“那種事我知道，倒回去！”
【時空坐标定位開始……錯誤，定位失敗。本世界已邁入毀滅階段，時間軸操作被鎖定，無法執行。】
“到了關鍵的時候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請這位員工盡快離開，本世界将在兩分三十六秒後崩壞。】
“混蛋！”林檎一腳踢在了一旁的大樹上。
【……根據系統分析，這個人死意已決，您就算回到過去也無法改變他想要自殺的念頭。】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
【那您是想……？】
她想怎麽樣？
系統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事實上別說系統了，她也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在想什麽。
這是無意義的事。
不管重來多少遍，他都會死，這就是那個人的意志。
——就跟當初的織田作一樣。
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啊！
“可那是太宰先生啊！我怎麽可能看着太宰先生死在我面前無動于衷？！”
【他并不是您認識的那位太宰治。】
“我知道啊！”
就算他不是自己認識的太宰先生——
“我還是想救他啊！”
【警告，您的精神指數波動過于劇烈，系統判定您已無法維持足夠的精神穩定。】
“我——”
世界在這一刻突然陷入了徹底的寂靜。
風停止了流動，火焰凝結出了固定的形态，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世界突然陷入了靜止。緊接着，色彩開始剝落，火的紅，血的紅，海的藍，天空的藍一一褪色，變成朦胧暧昧的空白。
這仿若水晶般累積的世界，在她的眼中無聲無息地，碎裂了。
【本世界即将毀滅，緊急脫離程序啓動。世界通道開啓，全制禦設備開啓，進行精神穩定校準，開始保護模式下的世界傳送。】
【三、二、一……傳送開始。】
殘留在視網膜上的，是有生以來從未見過，言語無法形容的美麗風景。
那是一整個世界留下的，最後的光亮。
同一時間，港黑首領辦公室，太宰一個手滑，批閱文件的鋼筆咕嚕嚕地，順着桌面沒有阻礙地摔到了地上。
在他站起來的剎那，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像是突然沉入水中般讓人呼吸困難。空蕩蕩的房間正中，無數鎖鏈憑空浮現。藍色的光輝在中心凝聚，無聲無息之間，一道熟悉的人影浮現出來。她的身影凝實的剎那，所有的異常一掃而空。
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失去意識地倒在了地毯上。
“林檎！”
作者有話要說：
打不死人＋訂單世界的人不能深入溝通＋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炸了港黑大樓
蘋果覺得自己很冷靜，跟系統覺得她精神壓力過大不矛盾。
這章跟織田作那一章算是對應了，蘋果的做法有一點不同，有興趣可以想想看～
刀完了，下章是糖。
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感謝在2020-08-29 18:16:49~2020-08-30 23:31: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逝殇 20瓶；籍月為眠 4瓶；我只是中二病末期 3瓶；秋水無塵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