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只琴始皇
“林詩音是沒有這個能力,但若有你幫助就不同了。”金九齡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禾綠色荷包,轉向林詩音,“這可是你親手所繡?”
林詩音看了一眼,眉頭緊皺,沒有否認。
陸小鳳嘆了口氣,沉聲道:“這是你放到繡莊請繡莊代賣的荷包,和繡花大盜留下的黑牡丹是同種繡法,如薛神針所說,是繡齡不下十年的女子所出。”
前幾日司空摘星偷走黑牡丹紅綢後也是往城西而來,而城西居民稀少,家中有擅長女紅刺繡的,也僅僅只有兩個,一個是已近七旬的老婦,另一個就是林詩音。
薛冰失蹤在一所偏僻小屋,現場只留下一件衣服,他抓着那件衣服徹夜無眠,發現了木板床隔層裏一只梅花花苞和半片斷裂的指甲。
那指甲上染着朱紅蔻丹,他很熟悉,是薛冰的。
她應是從兇手身上發現了那只花苞,在最後危機時刻偷偷藏了起來,當時的情景必然兇險萬分,所以她連指甲被木板縫隙夾斷的痛楚都不顧,只為留下這一線索。
揚州城有梅花的地方不少,除了梅驚弦的住處與花滿樓的小樓,城中幾家富戶家中都有栽種梅花。
但梅花品種頗多,而他發現的這只梅花花苞是屬照水梅的品種,照水梅多産于雲南一代,在江南十分罕見。
物以稀為貴,照水梅的價值在揚州較其他梅種貴了好幾倍,且花色品相與本土梅花相比不占優勢,因而也乏人問津。
而梅驚弦家中梅樹品種頗多,其中就有照水梅。
他探訪了幾家花農,因照水梅滞銷,那一家花農難得遇到要了全部照水梅花株的客人,還是由花公子介紹牽的線,所以花農至今仍對城西梅家那漂亮得如同仙童的公子印象深刻。
陸小鳳不願相信這如清風朗月的翩翩少年會是這一連串案件的幕後真相,但想起多年的老朋友霍休及将他與花滿樓騙得團團轉的上官飛燕,如今也不得不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梅驚弦不知陸小鳳此刻心中的糾結,擡眼一掃那荷包,立刻明白了。
他們到了揚州以後雖然吃喝不愁,但詩音不喜出門走動,平日練琴之餘也就喜歡繡繡花,多餘的繡品存着無用,便順手放到了繡莊代賣,還能賺些小錢以作花用。
卻不想到頭來反被人暗中以此做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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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一笑,雙鳳眼中含着些諷刺,“詩音曾告訴過我,她這繡法是揚州特産的繡法,既然這繡法出自揚州,城中女子自然少有不會的。僅憑着這點就斷定我們是繡花大盜,我從不知六扇門辦事是如此草率的。”
“證據當然不止這個。”金九齡揚起一抹志得意滿的笑容,又從袖口取出半截玉石流蘇墜子,“這是六扇門在官銀被劫的現場發現的,我問過陸小鳳,确是你那柄琴中劍的半截墜飾。”
梅驚弦将桌上的琴翻過來,抽出半截墨石劍,頂端玉石流蘇在手下輕晃,“我的劍穗從未遺落過。”
“劍穗遺落後你立刻将其補上了。”金九齡篤定道。
梅驚弦臉上含笑,往日和煦的雙鳳眼卻冷沉如冰,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前我時常外出,青玉流背負在身後,劍穗垂落在外,任何人都可得見。劍穗上的玉石雖是難得的奇珍,但若有心仿照也絕非難事。”
“梅驚弦,你還是不要再狡辯了。”金九齡展開手中的折扇,搖搖頭,一派氣定神閑的姿态,“你身世來歷皆無人知曉,一路從西北到江南,分明無事生産,卻住最好的客棧,吃最好的飯菜,連你的那匹馬身上披挂的绫羅銀飾都價值非凡。我仔細探查過,你們來到這裏以後置辦家宅也頗花費了一些銀錢,而除了林詩音弄些繡品賺些零散小錢外,也并無其它産業。那麽又是哪裏來的錢財供你們安居于此,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卻無須出外謀生?”
梅驚弦随手将墨石劍插回琴中,雙眼微眯,冷漠的看着金九齡,“金捕頭是斷定我們就是繡花大盜了?”
“六扇門辦案講究實證,梅公子與林姑娘如今是最大的嫌疑人。”金九齡輕巧的扇了扇手上的折扇,淺笑道:“當然,若你們有辦法證實你們并非繡花大盜,我自然無話可說。”
證實?怎麽證實?
梅驚弦低笑兩聲,目光沉黯。
有這麽多的“證據”在前,背後之人分明是下了個套子給他鑽。
他又無法說清自己的确切來歷及錢財來源,若直言相告只怕也會被當做瘋話……這樣想來,還真是有些麻煩。
少年無奈的搖搖頭,肩上垂下的兩縷青絲輕晃出水波般的弧度。
他站起身來,眼中的冷意緩緩淡去,又恢複了那風光霁月的清雅模樣。
見到少年溫和無害的模樣,陸小鳳和金九齡反而渾身戒備起來。
一個能打敗邀月宮主和西門吹雪的人,即使他的外面再溫和,也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梅驚弦仿佛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警惕,走到小院一角,幾只小梅花鹿正踢踏着小蹄子在梅樹下奔跑嬉戲,接連撞到旁邊的梅樹樹幹,震得片片白梅翩跹而落。
少年抱起了一只鹿兒回到石桌邊坐下,剩下的幾只也呼啦啦跟了上來,簇擁在他雙腿邊,支着後蹄擡起前肢,牟足了勁兒要将少年抱在腿上的那只白鹿頂下去。
被摧殘多時的梅樹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在金九齡按捺不住要開口的時候,少年一手摸着懷中的白鹿耳朵,忽然道:“聖上下令六扇門追查繡花大盜之事,金捕頭獨自來此,卻不見六扇門四大名捕,此次應是金捕頭擅自行動吧?”
聽到他的話,金九齡眼中閃過一絲陰晦,沉聲道:“聖山下了谕旨,六扇門自然全力追查繡花大盜。四位大捕頭諸事纏身,我既為六扇門之人,自然急上峰所需。盡我所能早日将繡花大盜捉拿歸案,也算是為大人們分憂了。”
梅驚弦卻仿佛沒有聽到那幾句冠冕堂皇的說辭,淡笑道:“原來是為搶功而私自行動,難怪了。”
聽到這明晃晃的嘲諷,金九齡再也維持不住以往的風度,面色一沉,“不必再拖延時間了!梅驚弦,我勸你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六扇門秉公執法,若你是清白的,自然會放你自由。但你要是負隅頑抗的話,來日你的通緝令就貼滿全天下了!縱然你武功高強,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金捕頭好大的威風。”梅驚弦淡淡一笑,巋然不動,“那我也勸金捕頭莫要在此浪費時間。除非四大名捕親至,否則我是不會離開此地一步的。”
既然猜測到暗中有人算計自己,梅驚弦無論如何都不會順了對方的意。
在江湖中,他大可行事随心無所顧忌,可若扯上了官府,那麽再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麻煩。
梅驚弦曾偶爾聽師祖與九齡公(張九齡)說起過在朝為官時的事情,雖只寥寥數語,也讓他明了了官場的複雜。
他若跟着金九齡上了路,誰知道最後去的是六扇門還是什麽不知名的暗牢、最後的下場是洗清嫌疑無罪釋放還是身陷囹圄被圍殺而死?
“你!”金九齡憤然,卻也不敢貿然動手,厲聲道:“好!好!我回去就去給門中飛鴿傳書,等到四位大人到了,他們一旦聯手,你就是插翅也難飛!”
“不用等,我已經來了。”
一道冷峻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院中幾人擡頭看去,一位挺拔英俊的黑衣青年正站在門外,腰間束着一柄無鞘的薄劍。
“四捕頭!”金九齡面上一喜,又冷冷的看向安然而坐的少年,“關于繡花大盜的真實身份,此人有重大嫌疑,還請四捕頭協助我将他捉拿回六扇門審訊。”
金九齡雖不知梅驚弦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冷血素來是個遇強則強的人物,他劍法高超,一旦受傷則更加悍猛,許多比他還強的高手就是這樣敗在他手下。
有冷血在,再加上他和陸小鳳,拿下梅驚弦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至于帶梅驚弦回往京城的途中是否會出什麽“意外”,那就和他無關了。
梅驚弦擡眼打量這個在門外站了好些時間的青年,對方眉目間帶着堅毅的冷峻,沉穩而悍勇,如同一匹孤狼,應該就是追命所說的小師弟冷血冷淩棄了。
他站起身來,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冷四爺。”
冷血也揚起嘴角,笑容沖淡了他身上的冷峻之色,堅毅的眉眼間竟還隐隐透出了兩分羞澀,“梅公子。”
金九齡察覺不對,臉上僵硬了兩分,“四捕頭,你們認識?”
冷血收起臉上的笑容,搖搖頭,“不認識,聽說過。”
他疾步走進來,還沒接近,圍在梅驚弦腳下的梅花鹿便受驚的一哄而散,仿佛遇到天敵般藏在角落裏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