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她進宮備選,晴天霹靂裏,他喝了許多許多酒,他醉倒在街頭往死裏吐,他泡在歡場醉死夢生……

然後,狀元郎與謝家二小姐定親了,一切恢複了往常的樣子……

這個世間,注定有些故事,還沒有開始,就已落幕……

而如今,擔心了那麽那麽多久,那麽那麽久,終于重逢,桃花樹下,片片飛舞,激蕩着少年的愛與憧憬,所有輾轉反複的牽挂,都埋在一句話裏——

“表妹,一切……可安好?”

“很好的,表哥。”少女轉過身來,春風和煦的笑容,綻開在桃花飛舞裏,仿佛一幅絕美的水墨畫軸,只是眼眸深處依然是往日疏遠與客氣,還帶着一絲……一絲莫名的急切……

他心中一動,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少女微微垂下了頭,長長的睫毛掩蓋着所有心緒,在如玉的臉上,留下莫測的影兒。

“我很擔心你……和靈兒。”許久許久,宋濂開口,聲音不是平日裏的清逸,而是帶着幾分異樣的哽咽。

“謝謝……表哥。”謝娴一笑,平靜,優雅,禮儀。

宋濂苦笑了笑,低下頭,沉默了會兒,覺得自己終于能平靜地面對她了,見常青依然沒趕上來,想起此行目的,走近幾步低聲道:“表妹,我來想告訴你,那面傳來消息,說正主子其實是……”

“表哥!”謝娴很快截斷宋濂的話,波瀾不驚地笑道“表哥,四月芳菲,總有盡時,對不對?”。

“什麽?”宋濂一愣。

謝娴咬着嘴唇,瘟神的厲害表哥不知道,她可是領教過多次……情急之際,轉過身“嘩啦”一聲掐斷一朵桃花枝子,走到宋濂面前,笑道:“表哥承蒙聖上恩典,便宛如這桃花,豔豔盛開正當時。”

宋濂迷茫地望着謝娴,見謝娴眨了眨眼,接着又道:“桃花盛開是有時候的,太晚了,就看不到了,太早了,卻容易夭折,你瞧!”她伸出那花枝,指着那花骨朵道:“這花沒開,就讓我折了,因為它還沒長大,便急匆匆擠在一堆盛開的花裏,我覺得好紮眼就……”

宋濂怔怔地望着謝娴許久,忽然苦笑道:“謝謝表妹。”

謝娴見宋濂終于懂了,正要松口氣,聽宋濂嘆道:“花開花落終有命,我是為我自個兒的心。”說着,接過那花枝,望着那花骨朵,凄然笑道:“它還沒開,就讓你掐斷了,表妹,你……也算忍心了。”說着,轉過身,大步向書房走去……

我只為我自個兒的心……

表妹……你也……算忍心了……

謝娴腦袋“嗡嗡”作響,茫茫然裏忽覺得背後有人貼着自己,那氣息仿佛就在耳邊,吓得醒悟過來,走了幾步,回頭斥道:“常大人亦是朝廷大臣,為何做此宵小之行?”

常青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做什麽了?”桃花樹下,大紅的麒麟服被光影映襯出潋滟的桃紅,讓那冷峻的面容帶了幾分柔色,顯出本應有的英挺俊朗,只是眼眸深處詭異莫測。

“你……”謝娴眨了眨眼,無恥的人沒道理可講的,她抿了抿嘴,提着裙子便向書房走去。

剛走到桃林門口,忽聽常青開口道:“你換鞋了?”

謝娴此時正想着表哥那“忍心”,聽了常青這話,一個趔趄向前摔去……

☆、軟肋

措不及防裏,常青本來可以抓住她的胳膊,卻神使鬼差地攬住了她的腰,整個身子俯了過來,發髻間的幽香撲面而來,中人欲醉裏帶着令人發狂的吸引……

他想要……

那個世界……

那片美麗的桃花林……

如花男女,相對而立,一個翩翩如玉,一個雍容典雅,花瓣片片落在他們的頭上身上,他們說的話,優雅如詩,他們的姿勢,優雅高貴……

這樣的世界離他好像很遠,但越這樣,他便越想接近,想占有……

“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把常青從恍惚裏震醒,感覺懷裏的人要掙脫,忽地翻身一擰,把佳人結結實實地摟在懷裏,冷哼道:“反了你了?”這天下能從他手逃走的人還真不多。捏着謝娴的下颌,正要低頭吻去,卻怔然停住……

懷中俏臉再也不是平日裏的沉着冷靜,更不是殺招埋伏的精明厲害,而是一種慘然的暴躁,帶着淡淡的無奈,顯出少有的楚楚之色……

那是一種他不熟悉的情緒……

可是他知道,那是軟肋!

錦衣衛最擅長的本事,就是窺探人心,抓住人性的軟肋,撬開嘴巴得到最可怕的機密,而這個女人軟肋是……眼前忽然浮現出宋濂那張哀傷而絕望的面容,常青心裏忽然生出一種狂躁……

一個新的世界,要建立,便要有破壞、崩潰、生殺……

他想殺人,想……

“大人,抱歉,剛才唐突了。”少女在他懷裏不再掙紮,而是挺直了身子,臉上恢複了往日的神氣,仿佛洪水收回了閘口,滔天洪浪變作了波光粼粼,安靜,理性,沉着,波瀾不驚。

常青慢慢松開了手,靜靜不語,桃花林中,粉光潋滟,映照着這樣英俊絕倫的面容,卻是如此詭異而陰森……

謝娴退後了兩步,轉過身去,正要離開,忽聽常青道:“你家桃花要凋謝了……”

謝娴腦袋“嗡”地一聲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沉聲道:“大人與表哥無冤無仇,又何必趕盡殺絕?”

常青望着那發白的嘴唇,挑了挑眉道:“是他自己上趕着,與我何幹?”

謝娴靜默片刻,道:“你可以放手的。”

常青“哦”了一聲,眸光一閃道:“你是要跟我談另外一個條件?”

謝娴沉着臉道:“你想要什麽?”頓了頓道:“那個賭約還沒完呢,大人。”

常青不說話,輕輕走到謝娴面前,俯下身來望着那秀美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撫摸着謝娴的臉頰……

“大人,靖毅将軍回來了……”謝娴見常青把手伸過來,忍住不動,開口提醒。

常青冷笑道:“你以為你贏定了?”

謝娴不說話,忽覺得被常青捏住了臉頰,面上變色,幾乎要出口呵斥,好歹忍住,袖子一翻,暗暗掏出了銀針……

“這是償還方才那個耳光的……”常青放下捏過臉頰的手,淡淡道:“現在,是桃花……”說着,攥緊了拳頭,每當碰觸她的時候,她就這樣強忍的表情,讓他……

“你要怎樣?”謝娴蹙起秀眉。

常青擡起頭,陰森森望着謝娴衣襟深處的皓雪,咽了口唾沫,嘶啞着嗓子,在她耳邊低低道:“我想……讓我親一口,地方……我來挑!”。

“你……你……”謝娴的臉“騰”地紅了,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麽粗魯的人,這麽無恥的話,還說得這麽理直氣壯,一本正經!妹子這是什麽瘋病,怎麽會喜歡……

“不急。”常青轉過身,道:“我等着你,大小姐……”說完,大踏步向書房走去。

謝娴怔忪半晌,忽然“呸呸”兩聲,一低頭,見自己手上的銀針已經不見,一身冷汗流了下來……

外書房,謝府,夕陽如血。

“表妹,這裏……”宋濂進了院子,見地上一片狼藉,房間密室也四敞大開,不由大驚失色。

謝娴不說話,徑直走到裏間,拉開一個木櫃的抽屜,拿出一個硯臺,左右尋覓,又找了個木匣盛上,走出來遞給宋濂道:“表哥,好生拿着。”

宋濂還沒伸手,卻被旁邊的常青接了過來,放在案幾上,打開,見是一座半尺高的硯臺,上面雕刻着玲珑假山,栩栩如生,那硯臺上的墨石毫無痕跡,應該是新品,常青皺了皺眉,伸手點了點那假山的小亭子,只聽“叮咚”一聲,硯臺自動轉了起來,小小溝壑頓時盛滿了墨汁,果然是絕世精品!

他沉吟了下,反複看了半晌,再也沒看什麽異樣,便把那硯臺遞給了宋濂,道:“拿着這個……”

“還有匣子,常大人。”宋濂指了指那木匣。

“木匣不用拿了。”常青冷冷道,餘光裏卻藐着謝娴,見其神色微變,哼了一聲道:“狀元郎,時辰不早了,該啓程了。”

宋濂仿佛猶豫着想跟謝娴說什麽,見謝娴一直遠遠站在哪裏,仿佛在躲着自己,對常青道:“常大人,能否通融一二?”

常青一言不發,轉過身走出了正屋。

“表妹……”宋濂咬着牙正要開口,忽聽謝娴冷冷道:“表哥該走了。”聲音十分大,仿佛要蓋住宋濂的話音,卻見宋濂苦笑道:“多謝表妹好意,我只為自個兒的心,那個人,是二皇子!”

他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讓常青聽見,常青面無表情地走屋,森然道:“狀元郎,你越界了。”說着,掏出令牌道:“承皇命谕,宋濂與此案有重大關系,随我去一趟鎮撫司吧。”

宋濂慘然一笑,淡淡道了聲:“好。”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常青抓起木匣正要跟去,忽聽謝娴道:“常大人!”

常青沒有轉身。

“常大人,您想要什麽,請說。”

☆、柔軟

常青轉過身來,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已經說了。”

“好,我答應你。”謝娴深吸一口氣,宋濂一旦被送到鎮撫司,一切都完了,新科狀元,文臣首領,皇上的試探,錦衣衛的圈套……

“真的?”常青的聲音充滿了質疑。

“真的。怎樣就行,請您……放表哥一馬。”謝娴袖中攥拳,面上雖波瀾不驚,眼眸卻掩不住慌張。

怎樣……都行?

為了……那個男人?那個表哥嗎?

常青的臉一點點沉了下去,背着夕陽的光芒,映着那古銅色的肌膚,把那玫瑰色變成了血腥的狠戾陰森:“我今夜有空,在客院等你,宋濂會在謝府這邊關押一夜,你若是……讓我滿意,我明日就放了他。”

謝娴聽到這話,臉“騰”地紅了,迅疾又變得慘白,道:“大人,您英雄蓋世,那個賭約還沒……”

“怎樣都行!”常青冷冷道:“你自己說的。”

“我說錯了。”謝娴振作了下精神,道:“大人誤會我的意思了,行其實是有很多含義的,比如行者無疆,行程萬裏,行屍走肉,倒行逆施,一意孤行,呃,其實我的意思,是譴責表哥一意孤行,倒行逆施,所以稱為不行,大人所說之言,可以做行不行,其實就是有事好商量……”說完,眨了眨眼。

常青被她這一圈話繞得頭暈,心知出口分辨定是不敵,沉着臉轉過身就走。

“大人……”謝娴上前幾步,很快道:“大人,若是還想要什麽信息……”

“我什麽都不要!”常青粗暴地打斷,轉過身來,滿面戾氣地望着謝娴,她居然為了男人說出“怎樣都行”的話來?!那桃花林,那如詩如畫的童男玉女……果然美人隔雲端,本來以為可以征服,誰知那是他們自己的世界,在她眼裏,他根本就是……

常青心中湧起一股暴躁的悸動,他想殺人……若是不能征服,那就毀滅吧!“我要你。”他冷然地望着謝娴,神情不容置疑。

“大人是要我做什麽呢?”謝娴很快接口道:“要知朝廷之事……”

“別裝傻了,謝娴。”常青獰笑道:“我讓你陪我睡覺,若是你讓我滿意,明日就放了宋濂,若是不肯,以後就去诏獄見你的桃花吧。”

謝娴聽到這話,臉紅成一片,咬着嘴唇,道:“大人怎可食言而肥?”

常青懶得搭理,轉身就走。

“大人……大人,那就在內書房見。”謝娴眯起眼望着常青的背影,咬了咬牙。

“好。”常青沒有回頭,大踏步向前走去……

天色漸漸黯淡了下來,零落的霞光透過窗棂,淡淡飄灑在那黑色的長袍上,袍子是用雲羅錦織成的,襟袖口與交領上都繡着萬字形的金色鑲邊,被晚霞的紅光籠罩,泛起斑駁的光影,映着那如玉的臉,卻是一動不動。

因為忘記拿木匣,常青從客院又走了回來,見到這樣的謝娴,忽然放輕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此時此刻,那婀娜的身形已經化作了雕塑,靜靜坐在案幾邊,起初還籠罩在霞光裏,後來便成與暗影融為一體,秀麗的面容便在這暗色裏漸漸清晰,那是完全不同于平日的一種神情……

是什麽?

常青雖說不出來,卻能感受到,每當血腥結束之後,他踏着月色的疏離,在空寂的街道上一步步向回走,清風襲來,涼涼瘆人,萬古長空裏,孤單單地踏着生命的節拍,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向何歸去……

最深入骨髓的寂寞,總是在繁華深處……

只是……

這張臉除了那隐藏的孤寂,還有一種東西,一種他不熟悉的東西,似乎是一種疲憊,一種不堪負重卻不能不撐起的沉重,這沉重壓着那嬌豔如花的臉,顯出了不該有的滄桑……忽然之間,常青後悔了,自己不該這樣逼她,她不過十六七歲,她好像……已經很累了……

她其實在強自支撐一切……

想到這裏,常青快走了幾步,不挑釁了,不征服了,不強迫了,他被一種從未曾有過的柔軟淹沒了,此時此刻,只想抱住她,憐惜她,輕輕地親她……

“娴……謝娴!”常青開口,聲音裏帶着生疏的柔情,卻因為不熟悉這柔色,冷峻與柔軟并存,俊臉顯得越發陰森詭異,俯身下來道:“你……你……”

少女恍惚裏擡頭,見是常青,渾身一震,迅疾恢複了平日的沉靜,站了起來,道:“常大人還有事?”

“你……”常青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一時找不到措辭,伸出手想抱她,卻見謝娴“蹬蹬”後退幾步,道:“常大人,什麽事?”說着,眼眸裏閃過厭惡的神色。

厭惡!是厭惡!

常青所有的柔軟,被潑得一片冰涼,他靜靜的垂下手,整個身影隐藏的黑暗裏,許久許久,才道:“我來是要跟你說……”

“什麽?”謝娴抿着嘴,想到方才被瘟神看到了……不由蹙眉。

常青望着那皺起的眉頭,那英俊絕倫的面容,本來春回大地,忽然又變成了冰天雪地,冷冷道:“別穿這身黑,我要你穿……紅衣,否則,我就送你一件。”

謝娴怔了怔,搖頭道:“不用的,大人,我不缺衣服,何況您的衣服,我怎麽穿得上?”話音未落,忽然悟到常青那話的涵義,臉“騰”地紅了,道:“大人說笑了。”

“我從不說笑。”常青陰沉着臉,道:“我說過,你要讓我滿意才行……”說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她似得,可是,想起她對自己的神情……

厭惡?不屑?她的世界,他進不去,進不去!

常青忽然暴躁起來,一腳揣向謝娴坐着的椅子,在一片稀裏嘩啦的聲音裏,怒道:“你穿不穿?”

☆、紅白

謝娴站在哪裏,望着那碎成一地的木屑,一臉莫名,瘟神這又發的什麽瘋?

“我穿,大人。”謝娴眨了眨眼道,對待瘋子,以靜制動為上策。

或許這平靜如水的聲音,又或者是那優雅娴靜的神情,常青心中的狂躁終于漸漸平複,面上的戾氣也隐去,指了指少女頭上的簪子道:“這也要戴。”

“好。”謝娴點頭稱是。

“我的意思……你的耳朵上也要有發簪……”常青臉上忽然顯出可疑的紅潤,他對女人家的東西不熟,可是恍惚裏記得,姑娘戴耳釘,新婦佩耳墜,他想……他想……

“耳朵上戴發簪?”謝娴真的驚疑了,她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釘,耳朵上如何戴發簪?這是錦衣衛新式刑罰手段?

“大人……發簪這個,沒法戴在耳朵上的。”謝娴皺了皺眉。

常青擰眉道:“你戴不戴?”

“戴!”謝娴眨了眨眼,瘋子本來就不可理喻,還有什麽話說?

常青點了點頭,生怕謝娴見到他臉上的羞色,抓住木匣大踏步走了出去,走到半路,又忍不住回頭望去,見少女的身影隐在暗影中,似乎在看他,又仿佛望遠,低頭看了看那木匣,轉身離去,殘陽如血,籠罩着那高大而矯健的身姿,與大紅的麒麟服映成一片,整個人仿佛就融在了那紅暈裏……

謝娴望着那紅色,茫茫然裏,竟浮出一片白,冰雪連天,寒風蕭蕭,那男子穿着一身白裘,如光如玉裏,笑語盈盈道:“表妹,我若是中了狀元……”她忽然閉上眼,握緊了拳頭。

她所保護的……

所成全的……

所承諾的……

以及所背負的……

無論怎樣沉重,都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努力下去的!

“姐……”在這樣的沉寂裏,忽然響起清脆的聲音,謝娴擡頭,見謝靈帶着栾福幾個元福走了進來,見她怔怔坐在哪裏,上去拉着她的手道:“姐,你怎樣了?常……表哥呢?走了嗎?”

謝娴勉強笑了笑,嘶啞着嗓子道:“走了呢。”

“小姐,老太太見你回來,着急了,讓我們來接你呢。”栾福心疼地看着謝娴,小姐無論什麽時候都神采奕奕,可此時看着有些憔悴,一定是累壞了。

“快把姐姐扶着起來,看來是累着了。”謝靈吩咐道,打量了一下這房間,道:“哇,姐,這裏是不是打過架啊,怎麽亂七八糟的……”

“肯定是錦衣衛搜過了的。”元福忽然開口,道:“這些地方他們肯定不會放過的。”

“你怎麽知道?”謝靈抿嘴一笑,道:“小丫頭知道的還挺多。”

元福臉上一紅,低下了頭,栾福笑道:“二小姐,你不知道,元福是官賣的。”

“哦?”謝靈眨了眨眼,官賣?

謝娴聽到“官賣”兩個字,看過去道“元福,你們家……”見元福低着頭,眼中已經含淚,忽然止住口道:“走吧。”既然與錦衣衛有關,一定是血腥可怖的過往,不問也罷。

“姐……官賣的意思,是做過官奴嗎?”謝靈似乎十分好奇。

“是。”不待謝娴回答,元福忽然擡起頭來,咬着嘴唇道:“二小姐,這些錦衣衛我曾經是見過的。”

“真的?”謝靈眼眸一亮,想要說什麽,終于沒敢開口,幾個人回到了正堂,見謝母正在那裏等,見謝娴回來,終于放了心,也不多問,吩咐丫頭婆子伺候她吃飯。謝娴想着表哥的事情,說了怕是更急,默默地坐在案幾邊吃起飯來……

謝靈瞥見姐姐不注意,拉了一下元福,元福知道二小姐想問什麽,心中不願,可是又不好抹了面子,只得随謝靈拐出正堂,到了一個角落。

“元福,你見過常青沒?就是那個很酷的錦衣衛指揮使?”謝靈眉色飛舞地問道。

元福臉色黯然,點了點頭。

“哇……他怎樣,是不是很兇?”謝靈終于能找到一個認識常青的人了,急切地想知道常青的一切。

元福皺着眉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你這丫頭,到底兇還是不兇?”謝靈撓了撓頭。

“三四年前也是他指揮抄家,我年紀小,記不得太多了。”元福道,她如今十四五歲的年紀,三四年前不過十歲左右。

“知道了。‘謝靈嘆了口氣,道:“真是個笨丫頭。”

“我見過常大人曾去找過青樓鳳姑娘。”元福忽然開口道。

“啊?”謝靈的臉色呼啦啦沉了下來,難道姐姐說的是對的,他果然好倡女?

“那個鳳姑娘長得……怎麽樣?有我好看嗎?”謝靈咬了咬嘴唇。

元福見二小姐居然拿自個兒跟倡女比較,藐了謝靈一眼,搖頭道:“遠遠不及。”

謝靈這才放了心,籲了口氣道:“那他為什麽去找她啊?”

元福側頭忖度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二小姐,那個時候因為等着官賣,在青樓做小丫頭的時候,伺候過鳳姑娘,見大人來找她……”

“他們……睡了嗎?”謝靈聽到這話,心忽然莫名被紮了一下。

元福被這詞雷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哦……我是說,他……他在鳳姑娘那裏過夜了嗎?”謝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一紅。

元福搖了搖頭道:“他跟鳳姑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這樣啊……”謝靈放下心來,道:“他肯定不是那樣的人,也瞧不上那樣的人,說不定是有別的事情呢,是不是?”最後那句,似乎也不确定。

元福哪裏知道這些事情,只覺得二小姐越發莫名其妙,咬了咬嘴唇道:“二小姐,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

謝靈見她要走,拉住她道:“元福,那個鳳姑娘長得什麽樣?我的意思……她是什麽風格?”

“風格?”元福眨了眨眼。

“就是說,她長得是妖豔呢,還是象仙子的那種,啊呀,還不懂?這麽說吧,她長得像我姐呢?還是象我?”謝靈擡頭偷偷向正堂藐去。

元福想了想,搖頭道:“都不像”,頓了頓,忽然道:“大小姐不象仙。”

“不是仙?”謝靈聽了這奇怪的話,倒是來了興趣,笑道:“我姐不像仙子嗎?難道她還是走妖豔路線?你這丫頭,白跟了她這麽多年,可是瞎了眼。”

“不是。”元福似乎對這個十分執着,搖頭道:“仙人靈動飄逸,不問世事,小姐是人間聖賢,不是仙。”

謝靈品咂着這句話,覺得十分有道理,笑道:“你果然是大戶人家出身,見識不凡啊,那我呢?”

元福一時語塞,望着謝靈那眸光爍爍的臉,只得道:“二小姐很好看。”

“除此之外呢。”謝靈苦着臉,道:“我像什麽?”

元福被她逼得緊,只得結結巴巴道:“二小姐很可愛……男子會很喜歡的。”

“真的?”謝靈眼眸一亮,她雖然沒有見到常青怎樣對謝娴,可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詭異,再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擔心,聽了這話,忽然放下心來,道:“元福,男人為什麽喜歡我?”

元福答不出來,只道:“二小姐饒了我吧,我也只是瞎說。”其實她是怕謝靈問及她身世家族的那些慘事,故意跟謝靈歪扯,沒想到二小姐竟當了真。

謝靈嘟起小嘴,道:“好吧,你回了吧。”

元福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

謝靈站在穿堂裏忖度半晌,呆呆地回了正堂,見姐姐已經不在了,轉過身向西首房走去,剛走到門口,忽聽裏面栾福道:“小姐,今晚難道你還……”

“噓……”裏面傳來謝娴的聲音,十分輕微,卻清晰可聞,“別跟二小姐說,也別跟老太太說。”

“那你跟我說,你去哪兒,否則我死也不會放你了。”栾福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道:“小姐,你再這樣下去,會累死的,這謝家不僅僅是你的,你不可能把所有東西扛起來……”

“好了,好了,你小姐又不是去閻羅地獄,不過是會會面,哭什麽?”謝娴聲音裏含着微微的感動。

“會面?不會又是那個冷面門神吧?”栾福驚道:“他可不好對付,小姐,你……”

“他不好對付,你家小姐也不好對付,底牌還沒打,鹿死誰手未可知哩!”謝娴撫慰道:“你只負責把妹子和老太太那邊安撫好,別讓他們知道就成了。”

“那今晚你們在哪裏?你跟我說清楚,到時候我也好去找你。”栾福還是不放心。

“內書房。”謝娴道,頓了頓又道:“放心吧,瘟神再兇,也未必算計過我的……”語氣裏含着一種十分篤定的自信,讓人無端心安。

謝靈聽到這裏,心中一動。

☆、激怒

靜寂的夜,月華如水,院中的迎春花被風刮過,輕輕拂過常指揮使的面容,那神情若是被下屬們見到,一定會驚訝無比,因為它揭去了陰戾與暗黑,在清風月明裏,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純粹清透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位少女走了進來,穿着緋色的雲羅紗,翡翠色的流仙裙,美麗的面容在月光下映出傾國的驚豔,只是神情緊張,在影壁前徘徊許久,終于咬牙進去……

院子無人,梧桐樹嘩嘩作響,空氣裏飄蕩暖春的花香,少女擡起頭,快走幾步,正堂裏那個男人的身形漸漸清晰,忽地廊檐下站住,渾身發抖起來,她知道這樣很突兀,可是……她沒法子!

穿到這個倒黴的時空,沒有随身空間,沒有金手指,沒有任何開挂,除了可以予求予給的姐姐和絕色的容貌,她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這個世界……讓她失望透了!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穿越,穿越穿越,難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對她一見傾心?所有女人都對她羨慕嫉妒?想做女強就大殺四方,想做女尊可以開後宮,想嫁高富帥就能做皇後的?

可現實卻是……

她只是謝府裏的二小姐,唯一能擁有的,就是姐姐,唯一能搶到的男人,是表哥,唯一能女強的,就是罵繼母白蓮花……

她覺得很委屈,很憋屈,心裏一直不歡喜,不歡喜。

然後,她遇到了常青,她忽然明白了,穿越大神沒有虧待她,穿越了千古時空,原來就是為了與他相遇,她的男主,她的冷面王,她的……四爺。

四爺……

謝靈怔怔站在門口,月色映照那絕色的面容,潋滟四射裏,顯出奪人魂魄的魅力,那是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絕的魔力……

“常青……常大人……”謝靈望着那剪影一般的身影,終于開口。

常青沒有說話,只是屋裏的氣息,陡然一變。

“常大人,你約我姐來,是什麽事?”謝靈只覺一股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畏縮了下,這樣做是很唐突,可錦衣衛跟她們接觸機會實在有限,只能盡力把握住每一個機會了!

常青依然沉默着,朦胧的月色籠罩那堅毅的下颌,繃得緊緊的……

這樣無禮的沉默,讓謝靈有些受傷,哪怕她不是穿越女,這樣的容貌,難道不值得所有男人溫柔以待?

“常青……”謝靈結結巴巴道:“你讓我姐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到的,而且我會……我是不一樣的,我會做得更好的。”

我是穿越女,你知道嗎?常青,我跟這個世界上的女人是不同的,姐姐就是因為有我才順風順水的,若是你肯的話,有穿越金手指伴随,全世界都會是你的,哪怕你想推翻王朝做皇帝,都……可以的……

謝靈咬着嘴唇,想把這些話說出來,卻終于出口,畢竟……還不太熟,以後再讓他驚喜吧。

沉默……

死寂的沉默……

常青的身形漸漸與那暗影融為一體,化作了一座雕像。

謝靈等了許久,也沒見常青開口,終于有些不耐煩:“常青,你找姐姐到底有什麽事?我……”說着,上前走了幾步,忽聽一聲冷冷的怒斥“滾!”

滾?

謝靈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這話會對自己出口,怔了半晌,反而越發靠近,顫聲問道:“常青,你說什麽?“

這樣近的距離,幾乎可以看清那英俊的面容,漸漸泛起的戾氣,陰雲密布裏有種要接近崩斷的狂暴,可越是這樣,越能顯出五官的英挺銳利……

謝靈忽然忘記了害怕,甚至忘記了傷心,他……太漂亮了,哦,不,說漂亮都是亵渎,是太帥了,簡直比金城武還英俊,比小貝還帥氣,比四爺還酷……

可為什麽就對她不假辭色呢?

想到這裏,謝靈有些委屈,眼淚嘩啦掉了下來,抽泣道:“你怎麽對我說這種話……表哥對我從來不這樣的。”

常青一直毫無表情,聽到“表哥”兩個字,忽然眸光急縮……

謝靈見常青終于有了動靜,心中一動,一種女人的直覺漸漸浮上心頭,“表哥對我們很好的……對……姐姐也很好!”說着,眨了眨眼。

常青雖然面上依然毫無表情,眼眸深處卻露出了詭異的光芒……

難道……

她真的猜對了,果然是這樣的劇本,男主看上了女配?

不可能,不可能!若是這樣,她寧肯去死,也不願意見到……

謝靈的心呼啦啦墜了下去,勉強笑道:“恕我瞎猜,常大人讓姐姐今晚來,難不成喜歡上了我姐?” 聲音裏已經含着顫抖,不要,真的不要這樣……

常青既沒否認,也沒承認,只是面上戾氣越來越濃重……

難道……是真的?

謝靈心中一片冰涼,忽然恨起來,也不知道要恨誰,就是恨的出血,恨得想發瘋,想毀滅!:“常大人恐怕要失望了……”說着,她揚起頭譏諷道:“我姐真正喜歡的人,是溫潤如玉的表哥,她這樣端莊的名門淑女,自然喜歡才華橫溢的文人才子,才不會瞧上那些武人……”

話音未落,只聽“吧嗒”一聲,椅子的一角斷裂開來,“嘩啦”掉在了地上。

“常青……”謝靈顫聲道:“我們才是……”話音未落,忽覺胸口一窒,騰雲駕霧般飛出了正屋,“啪嗒”落在地上,喉嚨一甜,噴血而出!

“靈兒?”背後傳來謝娴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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