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卷二 戰時蓮,乾瑞(五)
蘇提燈原本正屏息凝神準備聽薛黎陷談的會不會是關于乾瑞和戰時蓮的事,沒想到這人又繞回了這個話題,這等類似于先替他圓個謊給個甜棗吃,再一巴掌把他打回階下囚一般的現實被質問,真是……
一面在心內思索着答話,一面快速在腦子裏回過了遍剛才的細節。
眉目如畫的溫和男子笑的半分冷清半分悵然,語氣都是帶了一絲疲倦的,「說實話……小生睡不着。」
「哦?」薛黎陷單手托腮,做出一副聆聽者的姿态。
蘇提燈的神色突然嚴肅了一下,那雙異常好看的眼睛盛滿了困惑,他也輕輕俯身,湊近薛黎陷,很輕聲很輕聲的說,「小生一直聽到很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呼氣,又像是有人在喊乾瑞這個名字。就在我床邊。」
薛黎陷也努力裝出一幅認真的表情來,「於是……蘇善人這是告訴我,鬧鬼了?」
「南疆苗蠱之術裏曾有招魂一說,薛掌櫃信是不信?若覺南疆太遠蠻夷遍地不通人情,中原湘西亦有趕屍之說,薛掌櫃又作何看法?」
「一派鬼扯,淨他娘胡說八道。」
「嗯,小生也略通風水相術,薛掌櫃一臉正氣殺氣甚重,哪怕是孩童最為弱質的時期,恐怕也不會有鬼魂敢招惹你,不信這些,也是可能的。」
薛黎陷愣了愣,一聽這人文绉绉起來他就想罵人,當下反譏了一句,「你他娘才孩童時期是弱智呢!」
蘇提燈一愣,随即輕聲笑了起來,「倒是小生口誤了,我說的柔弱的弱,體質的質。」
不知是不是初次見面那幾次的印象都給薛黎陷留下這個人一笑起來就帶着那燈籠散發的醒神香氣,今次雖然那燈籠離得遠了,他好像仍舊聞着了這麽一股子味道。
剛想就此把話題繞到燈籠身上,突然就聽甚微弱的「篤篤篤」三聲,還正好是從蘇提燈坐的那個床邊下發出的。
薛黎陷內力好一瞬就找着了聲音來源,蘇提燈只是猛的站了起來,對着床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番,爾後不自覺的往薛黎陷這邊靠了靠,輕聲道,「薛掌櫃剛才聽到甚麽……奇怪的聲音麽?」
聯系到剛才蘇提燈在房間裏的詭異舉動,和房門口莫名其妙打了瞌睡的門衛,薛黎陷一時就無法判斷是這人搞的鬼還是真有甚麽其他的東西在做鬼。
他是不信神魔不敬鬼神的,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怪力亂神的事情?
他只知道一點,這世上總有心術不正的人想裝神弄鬼!
「呵,」薛黎陷冷笑一聲,「這不還沒喊乾瑞麽?真有鬼我便捉它一個來瞧瞧,紅燒還是清蒸了好!」
幾乎是卡着他這句話的尾音,一絲絲冷風不知從哪裏鑽了進來,那風裏好似還夾雜着飄渺的音色,隐約可聞的便是兩個字——乾瑞。
薛黎陷神色一凜,他竟然察覺不到這個高手是從哪裏傳音過來的,難道,還真就有鬼不成?
可……伫月樓內,那個被他稱呼為月娘的女人,不也沒讓他注意到氣息麽?
還有,剛才進房門之前聽聞的那一段不一樣的頻率……
「找找看吧,蘇善人,要是真能揪出鬼來,也是一件值得樂道的事。」
蘇提燈輕輕一笑,讓開些位置,這床板他是拆不動,薛黎陷要是能有辦法拆了,那最好不過。
只不過,他想找的,可不是甚麽鬼,而是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至少對他來說,更有價值。
這一晚上誰都沒撈着睡,薛黎陷幾乎是掘地三尺了,連個鬼影都沒見着,蘇提燈扛不住,早趴在桌子上困的眯一陣子去了。
「篤篤篤」三聲再次響的清脆,只不過是炸雷一般在耳邊響起的,把蘇提燈震得一擡頭,才發現胳膊都麻了大半邊,半睜着眼垂着頭看了看現今這個都不怎麽能稱得上房間的屋子,蘇大善人忍不住開口問道,「小生今天是要換房間住了嗎?」
「看來是……」
欸不對等等,薛黎陷內心警鐘大響,他知道有一類人擅長腹語,如果昨晚那一切都是蘇提燈自導自演,純粹是為了換個房間呢?而且自蘇提燈睡過去後,那乾瑞的聲音就再沒出現過,反而是敲床板的聲音維持着時不時出現一下。
而且……他昨天說別無所長只擅書畫,於是開始找書找畫看,莫非……根本就是在找甚麽?正淵盟有甚麽是他需要找的?
敵耶?友耶?
「蘇善人……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鬼的話,你昨晚一個人,又怎敢妄自去找尋?還是根本就是在說謊?」
蘇提燈整了整袖子,又扯了扯,将自己的胳膊頂在最上頭,衣袖扯到最大幅度鋪到了桌上,這才把臉貼上,閉着眼睛輕聲道,「小生記得昨晚問過你,是否信南疆的招魂之術。」
「小生也記得原先說過,在下別無所長,一無武功二無內力,對付人幾乎沒有勝算,甚至一只狗指不定都能咬死我,我只擅醫蠱之術,兼涉獵一些陣法六爻,不巧的是,這其中,便有驅鬼一說。起陣也好,蠱驅也罷,總之……是有法子的。」
「你曾經幹過這種事?」
「這倒沒有,」蘇提燈像是困極了,連聲音都在漸弱,「小生一開始也不信的,沒想到無論是在南疆還是中原,哪怕是墳地我都呆過許久,都沒碰見過,一來正淵盟,便恰巧撞了鬼,你說巧不巧……」
「是啊,無巧不成書嘛。」
「嗯……」
「蘇提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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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六歲正是長身體的好時候,因此綠奴這一覺睡過去就睡的很沉,等着早上起來他就傻眼了,他的手心裏正握着一個空瓶子!
而玻璃瓶子的中央,鋪了一層細細的紅粉,隐約還能辨認出些許昆蟲特有的腳趾,呃……怎麽,怎麽成這樣了啊?
像是被甚麽內力高手給震碎了一樣,可是又沒有汁液流出來混合在一起……
先生以前說過,這樣的小蟲子很可憐的,因為他們的使命就是成為一堆散沙似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成了散沙,但他記得,要把這蟲子的「骨灰」埋到土裏,再澆上水,這樣它們下輩子能投胎成好漂亮的花兒,就不用受這樣的苦楚了。
是啊,如果一個人要把自己震成粉渣渣,那多疼呢。
雖然知道可能來世變成花這種美好的故事說不定是先生故意編出來不讓自己傷心的,綠奴還是一直很美好的這樣期盼着,因此一大早就急匆匆的給他們祈求美好的來世去了。
只不過現在出去都是困難,於是綠奴就把窗臺上的花盆輕輕撬開一撮土,将那瓶子裏的所有粉倒進去,蓋嚴實了,澆上水。然後打水洗臉等着守衛送飯進來了,一會還要抓着守衛大哥問問先生怎麽樣了才行……
只是正這麽想着,突然就見柳姐姐沖進來了,抱着他就直接竄出去了。
感受着清風拂面的詭異速度,綠奴還未及明白怎麽回事,就被帶到了遠處另一所房間門口,姑娘嬌柔的雙手仍舊穩妥妥的夾着綠奴的腋下,彩虹顏色裹住的纖細小腿一踢,「咣」一聲就把門踹開了。
「先生!」
綠奴心下一驚,蘇提燈此刻正奮力伸胳膊伸腿的阻止薛黎陷靠近,薛黎陷就盡心盡力的想要抓住他的四肢逼迫他不讓他亂動。
剛才無非是給蘇提燈換了個房間,他就收到消息說乾瑞瘋了,伯尚跟乾瑞在屋裏都打翻天了,他剛想去看看是瘋到怎麽個程度,柳妙妙那個禍害精不好好看着又跑哪兒去了,走出房間沒幾步就見着一道詭異的影子沖着蘇提燈的那個房間去了,何伯一大清早就習慣在院裏打掃,怎麽會忽略這樣一個人?
但那道影子也就是在蘇提燈房門前停留了一下,就直接跳房頂跑出正淵盟的屋舍了,而且剛才那人給薛黎陷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風塵仆仆趕路的人迷了路,在這裏繞了幾圈,然後找到了路走開了。
別看那人背後背了一個拿黑布包裹起來的長東西,有點類似于兇器,但确實就是這種感覺——沒有感受到殺氣。
可是他剛想走,就聞到一絲血腥味從房間裏傳出。
推門而入就是蘇提燈扒着床板吐血,他只不過走上前去想問問怎樣了,剛才不是還睡的正熟麽,人都是他扛過來的,怎麽這會突然醒了就開始吐血。
沒等走近就瞧着他突然一手成爪狀往自己脖子上抓去,不知為甚麽,這個動作他竟然有些眼熟,起先以為是甚麽獨家治療的秘法,可看着他神色平靜卻連血帶肉的抓下一層皮來,他就平靜不了了,便上去制止,可蘇提燈卻像是不認識他了一樣,拼了命的阻止他的制止。
雖說點個穴,實在不行一掌打昏都是可以的,可薛黎陷不敢,蘇提燈本身的經脈就太脆弱,體質又差,輕微一個差池都指不定可以去跟閻羅推牌九了,因此他只好先控制住他不讓他亂動,正當這裏亂成一鍋粥的時候,柳妙妙趕回來了,幾乎不用說,第一反應就是把綠奴揪過來瞅瞅!
可是綠奴也是第一次見着先生這個樣子。
實際上這不是蘇提燈第一次病發,以前他都有法子将自己制住了不發出聲響來,因此綠奴也不知道罷了。
可經歷了先後被修羅門追殺,又跟着被帶到正淵盟軟禁,綠奴那很想很想好好保護先生的心裏突然讓他長大了一些。
他的第一想法是——先生那次讓自己捆起他,堵住他的嘴,是不是就是會發生這種事情?
薛黎陷一看綠奴那一臉木讷加猶豫的神情就知道指望他是沒用了,正當大家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蘇提燈突然又噴出一口血來,昏迷過去了。
原本還互相拼命拉扯的手腳都停止了動作,薛黎陷輕輕松手,蘇提燈的手從他手裏滑落,又輕輕搭在了床邊,排除臉上淩亂的發絲和血跡,他就像是一個精致又脆弱的瓷娃娃一樣,讓人多使上一分氣力都怕把他碰碎了。
薛黎陷覺得自己曾經練‘摸魚兒’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累過。
摸魚兒其實也是一種內功心法,到河裏選定一條魚,标記好它,兩腳碰上去,又不能踩着,就恰巧浮在上面似的,魚兒游你也得跟着飄。那魚兒是能老老實實的麽?不用說切近了,就是水波稍微有點變化就嗖一下沒影了,他摔下來一次,一天就不許吃飯,那時候正是男孩子最長身體的時候,一頓飯三大碗白米都不夠吃的,再別說還要其他的菜了,往往幾天下來薛黎陷就苦不堪言了,可沒辦法,叫他練這個的是青易大伯,這也是唯一一個他在正淵盟裏不太敢去主動挑事兒的高手。
雖然練得過程非常苦,可薛黎陷那一身氣死了所有正淵盟前輩,包括青易前輩在內的輕功絕學‘驚禪’就是從‘摸魚兒’這裏頭悟出來的。
所以說麽,武功這個到底是要論點天分的,薛黎陷那個腦子遺傳了他爹,完完全全的是個武學奇才,左右旁的指點一下,就領會貫通出自己的東西來了。
剛才那一陣「搏鬥」活生生心驚膽戰了他一頭一身的汗,薛掌櫃拿袖子擦了擦額頭,「我先去看看乾瑞,你們看好他,有事就扯嗓子吆喝我,能聽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可以保持日更啦。晚上8點。
手上已經數不清多少個針眼了嘤嘤嘤。
最後一天打點滴的時候護士姐姐竟然送了果幹給我,味道超級贊=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