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卷二 戰時蓮,乾瑞(十九)
乾乾現在呼吸是平穩的,只不過仍舊安眠着。
時間來看,卻已過了三日安的期限。
蘇提燈沒有伸手去把脈,而是直接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脖子。
不知是不是那天他進入癫狂狀态給薛掌櫃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大,薛黎陷看到他伸出手去的那一刻只覺得怪,反正他現在一時半會兒是瞅不出蘇提燈準備幹嘛了,倒不如全權交給柳妙妙盯着,他自己則摸着下巴反複的思索為甚麽會覺得奇怪呢?
渾身不得勁的那種怪法。
柳妙妙一手掐着那肥肥的彩虹蟲子一捏一捏的,捏的那蟲子身體一會暴漲一會縮成一團的,瞧見蘇提燈的動作後不由得湊上前去,小心翼翼道,「還有麽?」
本來是個嚴肅又認真的時刻,蘇提燈卻突然笑了起來。
他轉了轉手中未曾放下的淡紫燈籠,笑道,「還是先勞煩柳姑娘給伯尚前輩講講這其中奧妙吧,不然小生的後背都快被盯出花兒來了。」
正淵盟中的所謂「盟主」馮老日理萬機,把這事全權交給了薛黎陷和柳妙妙後就不再過問了。
此刻乾乾已被轉移到了一處尋常的廂房,此刻屋子裏有伯尚,柳妙妙,薛黎陷。
院子裏是鴉敷和綠奴。
就憑蘇提燈他自己單薄的病弱體質,這屋裏只要有一個人想突然發難,鴉敷就算舍了性命都救不下來。
沒讓鴉敷和綠奴跟進屋是蘇提燈安排的,但由于蠱蟲的事此刻應該就他和柳妙妙心知肚明,於是被伯尚這麽盯着一舉一動,哪怕他一踏入這屋子就開始暗示自己要放松,還是放松不下來。
不是因為伯尚的惡意。
而是因為被盯着。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也不。
就像是他很讨厭別人看他,別人接觸他一樣。
「吶,讓乾瑞致死的那種蠱蟲,也叫七寸情,算是情蠱的一種,它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是蘇先生養不了也操控不了的,因為那種蠱蟲只能由女子來飼養。而且呢,這種蠱蟲本就擅長隐蔽,再加上一開始,是我們疏忽了,乾瑞本身身上就有大量的幻毒,只不過層次太淺,他身上經常濕熱,連血帶汗的融進肌膚裏去了,就像是蘇先生常年在自身身上浮着幻毒掩飾脈象似的,所以我們當時沒發現乾瑞身上的不對。」
「想必薛掌櫃還記得王慶這個人吧,」蘇提燈回頭道,「那時候我就跟你提過弧青。她練的就是情蠱一途。想必是……想必是乾瑞也是個有情人,而弧青之前又得到過正淵盟的一些分布圖,於是來探過路,恰巧撞到了甚麽不該看的,便動了這個歪心思。其實一開始我也疏忽過去了,還記得那天我說撞鬼了麽?」
薛黎陷點頭,那天夜裏他倆在一間屋子裏。
「我被你們送到正淵盟裏的前幾天好像剛下過一場大雨。而在這之前,弧青來下過幻毒。她下的本就淺,又因為之前小憐姑娘的事情,我氣不過,去找她讨了筆利潤回來,她那時候負傷,本有機會回來補一層。」
不給薛黎陷開口的機會,蘇提燈繼續道,「所以,正淵盟的很多間屋子裏都有她下的幻毒。這也是我那天晚上出現幻覺的原因,畢竟那一整天我都心心念念在想乾瑞的事情。只不過……鬼市來了位特殊的客人,讓我改變了這個看法。」
「小生猜測,弧青下了一層清淺的幻毒,只不過是為了給她自己做個手腳,以防迷路。她也自幼生長在南疆,天氣氣候甚麽的不應該出現如此的失誤。至少在我的印象裏,她不至于犯這麽蠢的錯誤。只是總歸還是中原出的人才多啊,不知這正淵盟裏的機關是哪位前輩設計的,如此巧妙,連弧青那樣膽大心細的人也會心驚膽戰到如此地步。」
這套說辭蘇提燈想了很久,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撇開沉瑟也來過正淵盟行兇的說法。
薛黎陷心下也一怔,蘇提燈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所有解釋不通的一句幻毒就掩蓋過去了,甚至連乾夫人的事情他還沒及提呢,就讓他一句鬼市的客人給堵了回去。
「我們為甚麽要相信你說的話?弧青可是說過,你和她是一夥的。」伯尚無意識的轉了轉手裏的玉簫,沖着蘇提燈輕聲發問。
他的聲音有一種中年男子不怒自威的渾厚,蘇提燈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笑了,「小生是個生意人,開的是見不得光的鬼市。說句難聽的,小生沒有朋友,亦沒有敵人,小生眼裏只有利益。」
「薛掌櫃也是知道的,小生的鬼市裏,應有弧青的人。小憐姑娘當初就是為了與我通風報信的。是吧,薛黎陷?」
薛黎陷點了點頭,又補充道,「當初他是自己給自己下毒,才把我引上山的。确實是……被逼的沒辦法了。」
正淵盟裏的人不知道薛黎陷和蘇提燈還有這麽一檔子淵源事兒,但聽了薛黎陷那麽說了,伯尚也不好再反駁甚麽。
「如果沒猜錯的話,乾夫人應該已經死了吧。說實話,乾夫人幾個月前曾經來找過我一次。因為她開出的利潤不足以打動我,所以小生連門都沒讓她進。」
蘇提燈說這些話的時候風輕雲淡,薛黎陷也立馬聯想起來那時候就是乾瑞剛走火入魔的時間段。
薛黎陷無意識的蹙起眉頭,聽到蘇提燈把人命說的好似可以拿金錢衡量,在他眼裏也就似一堆蝼蟻之流,就從內心升起一股子煩悶來。不止煩悶,還反胃。
「但是,鬼市近些年規模越來越巨大,人口流通物品流通都不是我一人管得了了,而且小生那時候正好毒侵五髒,自顧不暇了還忙着他人的生死麽?保不準就讓弧青的人撿了簍子去。」
薛黎陷擡眼開始打量起蘇提燈,這人鼻子下面長得那是嘴麽?怎麽這麽輕巧幾句話就把前次的過錯也給遮掩過去了?!
「是小生管理無方,那時候也多謝正淵盟的諸位正義之士相助,替小生這個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廢人鏟除那些真正的惡鬼。」他話說完還真就像模像樣的沖伯尚一拜,也轉過身來沖薛黎陷和柳妙妙一拜。
你當你見丈母娘啊,上門裝甚麽乖孫子?!
薛黎陷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怎麽覺得這麽燥這麽煩呢,「可那天把你帶走的,是沉瑟吧?修羅門二當家,沉大公子,沉瑟。我曾經因為你和他交過手,我記得他。」
「是他。」
「那你不打算跟我解釋解釋麽?」
蘇提燈笑了笑,反問道,「薛掌櫃可知江湖人怎麽評價沉瑟?或者說,他以前是做甚麽生意的?」
修羅門算是個殺手門派吧,不過近些年越來越有些隐士的派頭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柳妙妙話還沒說完就被薛黎陷打斷了,喵喵喵側頭望向薛黎陷,大哥怎麽了,火氣這麽大?
「那你們可知道,沉瑟當年……可是甚麽活兒都接過,說句難聽的,是個給奶就是娘的主兒。」
「所以呢?」
「一個壞人來殺人,你還需要我向你解釋甚麽嗎?正淵盟能查得出我是鬼市的一把手,就難保旁的別有用心的人查不出來,鬼市帶來的豐厚利潤,又有多少人不想據為己用?他沉瑟來殺我蘇提燈,需要理由麽?有人向他買我的命,或者,他自己想殺我,都有可能啊。我也指不定某年某月某件事,就間接得罪了修羅門。畢竟我鬼市的大門是常開的,有些人只跟我說他們的需求,他們能付得起的報酬,我從不過問買主的名姓家事,指不定哪一件事,就跟修羅門敵對起來了。薛掌櫃,這世界上,一個人想要另外一個人的命,太容易了。一個壞人想要另外一個不怎麽是好人的命,也不需要理由。尤其是沉瑟這樣的喪心病狂之人,他名震江湖是殺了你們正淵盟都無法趕盡殺絕的三個壞人,可他之前也不是沒殺過天下第一等善心的大好人。」
蘇提燈默默在心裏為沉瑟點了根香——多謝你當年幹的那些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不然我還真沒辦法圓了當初的謊。
「那麽,他為甚麽又放你回來了呢?」
「因為小生開給了他更高的報酬。」
「噢~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先這麽多年過去了,沉公子還操舊業啊。竟然也是可以花錢擺平的事情?」
「這世上,薛掌櫃想不到的事情還很多吶。」
蘇提燈繼續默默在心裏給沉瑟點了根香——我知道你人品的,當初所有的事不是迫不得已就是情非得已,沉瑟,原諒我這麽損你啊,你不是壞人……
「那麽,戰時蓮是不是你拿的呢?」
蘇提燈仰頭,一張溫善的臉上布滿了不解,「我為甚麽要拿戰時蓮?」
「那你的意思,人是弧青殺掉的,戰時蓮也是她拿走的?」
「這個……小生不好妄自揣測。七寸情是柳姑娘親眼瞧到被彩虹吸飽入腹的,之前也可以印證人是弧青殺的不假,可至于戰時蓮的事,沒有任何線索和頭緒,小生只能說,可能性比較大,但不一定是她。」
「那你覺得可能是誰?」薛黎陷笑了。
柳妙妙期間一直在盯着薛黎陷的舉動,總覺得大哥有些怪,可又說不上哪裏怪,但這個笑容也讓她覺得怪怪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