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卷三 江湖情,衛臻(十)
等着薛黎陷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徹底把這屋子研究完了之後,他的心思又動到蘇提燈那腰上的兇器去了。
那到底是軟劍還是鞭子?
其實當日初見時,薛黎陷不是沒注意過這人的身上所帶之物,無一不是極其考究的,他的視線也自然沒放過腰帶,只不過那日的腰帶和蘇提燈昨晚殺人時的腰帶不是同一條。
但現在,他腰上系着的,就是那個兇器腰帶不假。
可是沒那麽寬,當日驚鴻一瞥,給薛黎陷的第一感覺是條鞭子。
藏哪兒去了呢?
猶豫了半晌,薛黎陷還是打算悄悄伸手過去把他腰帶解下來看一看,只不過手指還未碰到,就覺一陣詭異的風速自旁側襲來。
『驚禪』都用上了,迅疾閃開的薛掌櫃定睛望去一看,也傻眼了。
薛黎陷覺得眼前有波紋晃動,但是就一條詭異的蛇信在半空中悠閑的吐着。
再仔細的看了看,這才看清楚,那是一條通體半透明的蛇,連眼珠子都是半透明的,倒是那細細長長的蛇信紅豔豔着,詭異的不得了。
想起上次這人昏迷時自動鑽出來防禦的『泥鳅』,薛黎陷識趣的往後退了幾大步,努力證明自己是無害的。
那蛇也無非就一成年男子胳膊的長度,此刻整個上半身昂揚着,下半身還穩當當的繞在蘇提燈的右手手腕上。
又昂揚着上半身在空中繼續晃蕩了一會兒,瞧見薛黎陷是不再上前了,這條蛇慢悠悠的軟下身子來,卻沒急着鑽回袖子裏,而是慢吞吞的自蘇提燈的胸膛劃過,又攀附到脖頸處,親昵的蹭了蹭,小尾巴還勾起了他的頭發稍玩。
薛黎陷有些急了,萬一一會這條蛇把蘇提燈弄醒了怎麽辦?他會不會懷疑自己要幹甚麽?萬一查出自己動機不純,那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薛黎陷扯開嗓子吆喝了句,「蘇提燈,起來吃飯了!」
蘇善人沒反應。
薛黎陷小心翼翼湊近幾步,想了想,索性回書桌旁抄起一本醫術向他肚子上扔過去,「起來吃飯啊。」
蘇善人繼續沒反應。
薛黎陷在遠處觀望了下,确認這個人是有呼吸的,只不過沒被喊醒,就無奈了。
綠奴還在藥廬仔仔細細的從瓶瓶罐罐中翻找哪些藥是先生必要帶着的之後,就見薛黎陷抱着先生的被子出來了,還一副郁悶的神色。
惡人先告狀就是這麽來的——
「睡覺多了會頭疼,我好心好意喊他起來吃飯,沒想到喊不管用,打不管用,他還放蛇來咬我……」
綠奴噗嗤一笑,拿過紙筆來寫道——
那條蛇叫銀銀,先生防身用的。薛大哥你先歇着吧,我去叫先生起來。
綠奴本身是興高采烈去的,只不過蔫頭耷腦的出來了。
先生是睡着的,可是叫不醒。
推得稍微使勁了些就瞅見他皺了眉頭,可是就是不肯醒。
綠奴便舍不得推了,慢慢退出房門去,他忽然想到,先生上次給沉公子施完針,也是就這樣一睡睡了好久。
薛黎陷知道了蘇提燈就是在睡覺,是活着的,但是就是醒不過來時,內心學醫的老毛病犯了,簡直恨不得仔仔細細的給他捋捋到底是身體哪裏不對頭,怎麽這麽奇怪啊……
因此晚飯也是倆人各懷心事的匆匆吃完了。
其實薛黎陷心裏還有點小疑問,就是萬一他明天仍舊甚麽都聽不見怎麽辦呢?
只是當第二天第一縷黎明照到這間小屋子裏時,薛黎陷就笑了。
一切正常。
甚至……他還聽到了輕微的咳嗽聲。
這聲音極其壓抑,極其低,像是怕吵着甚麽人睡着一樣。
薛掌櫃猛然回頭,不出意外的和蘇提燈四目相對。
對方的眼睛裏有五分淡漠,五分嫌惡。
……誰讓綠奴非得叫自己過來護着他睡覺的,你大熱天的關門堵窗睡覺就算了還要燒一個炭火盆……薛黎陷撓撓頭,不會真受寒了吧,是,窗戶叫他大開了不假,可是不也在你身上多蓋了好幾條被子麽!
內心一思索,薛黎陷決定了,等着回正淵盟後一定讓柳妙妙弄個十全大補丸來給他多補補!
「我耳朵好了。」
蘇提燈輕微的點了點頭。
「你受寒了?」
「不知道。」
「那個……正淵盟有急事,我得先回去,藥錢我等回來讓正淵盟的人給你送來。」
蘇提燈略一皺眉,他向來不喜歡求別人。
但現在要是放薛黎陷走……他不敢設想最糟的結果。
「薛黎陷。」
薛黎陷原本交代完就蹿到門口去了,畢竟那件事可真耽誤不得,而且……
他而且不下去了。
黎明透過大開的窗戶射了進來,半明半暗之間,那條光線也不偏不倚的映在了蘇提燈的半張臉上,好似就把他整個人也分開了似的,一半于時光中隐忍,一半于歲月中無助。
薛黎陷現在看得到蘇提燈半撐着床榻起身有多困難,連他的發絲都在輕顫着,可他那雙異常好看的眸子就那麽直視着自己,嘴唇卻抿的緊緊的,有堅毅的線條。
薛黎陷一時想不明白他到底打算幹嗎,可不知道為甚麽,他只是覺得,他很無助。
要怎麽開口?
蘇提燈覺得自己這輩子只有別人求他的份兒,絕無自己求別人的份兒,沉瑟除外。
「怎,怎麽了?」
「你的病……」
「先生!」
蘇提燈原本還打算說你的病要不要再觀察一會兒,就聽見鴉敷的聲音了。
鴉敷這一嗓子嚎出來後整個人也放松下來了,這幾天他的腿簡直要累斷了,因此從窗戶翻進來的時候一個沒站穩直接跪地上去了。
綠奴也被那一聲吓醒了,他昨天一晚上都是靠在床頭,單手握着他家先生的手睡得,這樣先生有甚麽事,就算叫不醒自己,把自己掐醒總是可以的。
「我是來請先生回去的,鬼市出了點事,急需先生你回去定奪。」鴉敷索性盤腿在地上坐着了,他現在是真的累的抽空了力氣,一眼掃到一旁的薛黎陷,立馬補充道,「是有人來求一味難求的解藥的事,不是毒藥。」
薛黎陷眨了眨眼,自己難道臉上寫着我很愛多管閑事麽?
蘇提燈心裏也松了一口氣,慢慢倒回了綠奴的腿上,輕聲道,「薛掌櫃,我就想跟你說,你的病,好全了。」
「噢。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有緣再見!」薛黎陷重重一抱拳,呲牙一笑,爾後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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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瑟是在下午才趕回來的,他前些天遇見了趕來傳話的鴉敷,於是原本只是打算出手教訓一下那群喽啰的沉大公子索性大開了殺戒。
沐浴着一身暖陽的沉公子渾身纖塵不染,仍舊白衣飄飄,擔心蘇提燈的情況便先去看了他,沒想到推門而入後剛往裏踏一步,就聽床上那人的冷清動靜,「你離我遠一些。」
沉瑟一愣,左右回頭看了看确實沒人,不由得疑惑道,「是我。」
「就是你,」蘇提燈費力的翻個身,面對着沉瑟,「去屠宰場滾了圈麽?」
沉瑟一笑,「你在我身上灑了甚麽藥粉?能讓鴉敷千裏追蹤到我在哪兒?五天內我解決了百十來號人,連眼都沒怎麽合過,便先急着來看你的安危。你倒好,直接拒人千裏之外。」
蘇提燈一愣,當然不是愣的沉瑟殺誰,而是……
「不是你告訴鴉敷你去哪兒的?」
「我對你都只說五日後歸,做甚麽要對一個小輩交代我去哪兒了?」
蘇提燈閉了會兒眼,他現在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要不就是被體內的冥蠱折騰的死去活來。
沉瑟一看情況不對就打算走近點把把脈,一對上蘇提燈「刷」一下睜開的眸子就明智的停住了腳,「老佛爺,我以後跟你再談點事,是不是都得沐浴焚香之後,才能開口啊?這樣開口,小的都怕熏到了您。」
「你以為我嗅覺那麽好?」蘇提燈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沉瑟就立馬明白了,是他體內的那個蠱蟲又開始興奮了,想了想,沉瑟覺得自己還是先去沐浴焚香之後再來吧。
走到門口,又聽蘇提燈笑道,「你覺得,鴉敷到底是我的人,還是雲姨的人?」
啧,這人,都疼成這副德行了還能笑的出來。
沉瑟搖搖頭,「蘇善人總是有法子,叫別人的人最終都死心塌地的跟了你。可你怎麽就沒有想過,許是雲姨也是在關心你呢?所以你交甚麽樣的朋友,她也都得留個心防備着。比如某一天我突然發難想殺了你,這周圍也都時時刻刻有監視着的,然後你死之後定然會有人替你報仇,不至于做一條無名孤鬼。」
「沉兄說話太客氣了,将來若有一座荒丘能為小生做墳冢,小生都是心生歡喜的。至于雲姨……她不可能出于關心我的目的,」蘇提燈困倦的也搖了搖頭,「畢竟蘇景慕是我殺的。」
「那又如何?」
「蘇景慕仰慕了她那麽多年,也陪伴了她那麽多年。她是誰?她是南疆高高在上的聖女,千萬子民心中神一樣的存在,何人不對她膜拜?蘇景慕卻沒有,他只是默不作聲的跟在她身後。日後她是毒巫族長之女的身份被揭開後,又于千人聲口讨伐、萬人肮髒言語裏奮身而出護在她身前的,卻也只是蘇景慕。只這一點,我便敢保證,她不是沒對蘇景慕動過心的。」
沉瑟原地挑了挑眉,「那看來我要多加小心了。」
走出門去,替他掩好了房門,沉瑟又道,「你也是啊,多加小心。」
蘇提燈一愣,自己要多加小心甚麽?
及至晚飯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沉瑟這次去不是為別的,就是他也收到了鬼笙來的消息,因此想趁鬼笙沒踏步中原之前就把他打回去,只是到底是晚了幾步,鬼笙沒找見,倒是他帶來的大批毒巫叫他連着屠了個精光。
蘇提燈原先屈膝坐在床上在懷裏放了個羹碗慢悠悠的吃着,聽聞此言就覺大腦裏和胃裏都是一團漿糊,「五天前你收到的消息是他準備動身中原?」
沉瑟點頭,然後撿起一大塊獅子頭到自己碗裏,倒轉了幾下筷子就瞬間把那獅子頭分崩的七零八落,爾後文雅的一小碎塊一小碎塊的就着米飯吃着。
蘇提燈盯着對方那雙握着筷子的手發了會呆,然後輕聲道,「雲姨至少該派個人來通知我吧?不可能弧青來中原了有人通知,比弧青更狠的角兒卻沒動靜。」
「你擔心她出事?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沉瑟拿過一個沒動過的勺子輕輕盛了一勺絲瓜湯喝了一口,随即點點頭道,「果然蘇善人回來了鬼市就是不一樣,連飯菜都得豐盛上幾許,這個你應該能喝。」
沉瑟一邊說着一邊拿過新的勺子和新碗,盛了小半碗,起身擱到了蘇提燈床邊的櫃子上,還特意解說道,「瞧見沒,清澈透明,絕不反胃。」
蘇提燈連個白眼都懶得給他,「那是因為這是綠奴做的。」
沉瑟大笑,「果然是強将手下無弱兵。」
蘇提燈搖頭,「應該是強兵之上無弱将才對。」
沉瑟一愣,随後真真正正的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蘇提燈卻笑不起來,他比較介意這個時間點,越想越覺得事情不能那麽簡單,好歹有點力氣吃飯的蘇善人再次将碗放下,把能吃飯的精力去用來思索事情去了,思前想後半天,他輕輕開口,「沉瑟,近些天你別出現在鬼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君代發:古物祝各位中秋節快樂~=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