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卷三 江湖情,衛臻(十五)
第二天一大早,薛黎陷剛打算推門去接柳妙妙的班時,就想起書南說過今天要帶蘇提燈去冰棺那裏看看現場。
思索了半天,還是敲了敲蘇提燈的房門,蘇提燈原本也正在門邊上的位置整理東西,順手就拉開了,倒是薛黎陷一個猝不及防差點摔進來。
畢竟他敲了那半天沒人應,還以為出甚麽事了,打算破門而入。
蘇提燈輕微皺了下眉,這人懂不懂點規矩,怎麽……一身匪氣。
「怎麽了?」
「綠奴呢?」
「我支他去給我要個暖手爐來。」
「那個……」薛黎陷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覺得以蘇提燈那九竅心肯定知道甚麽該說甚麽不該說,就算知道了甚麽那也得回來偷着說別當面說,可不知怎麽,他今天有種很糟糕的預感。
要不是柳小喵想白天睡覺晚上幹活,他不得不早上去替補,不然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以防他幾句話把所有人得罪了。
「怎麽?」
「這個……好歹人家的地盤,你懂得啊~」
蘇提燈溫和一笑,沒有應聲。
若說他一開始來真有忍氣吞聲的準備,但到了昨天發生的那一幕事,他就徹底毛了。
他的腿是他的死穴,沒有準許就擅自作出這種事的人,只有殺無赦。
可好在衛雁槐沒碰上,蘇提燈咽下心中的煩躁,此時綠奴也回來了,推着蘇提燈要走了,薛黎陷只是叮囑了綠奴照顧好你家先生,有事一定要跟書南商量之後,就也先閃走了。
蘇提燈對江湖世家本就沒有甚麽好感,他是一個理智的人不假,可心底多多少少還是會有點小煩的。
剛轉過一個轉角就遇見了趕過來的書南,這倒讓蘇提燈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比起衛家死沒死人,毒巫打不打算入侵中原,都不如眼下這個人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來的更為重要。
可是,怎樣開口才不顯得突兀呢?
正這麽思索着,卻見書南突然停下了,回頭笑的有些尴尬,「蘇先生,昨天那件事,衛家的人都知道了。」
「於是?」蘇提燈并沒擡眼,略微後靠在椅背上,理了理衣袖。
「然後……你自報家門的時候,又說的是蠱師……所以衛家可能怕你去冰棺那裏動些手腳,人就……有點多。」
蘇提燈有一瞬的煩悶,「薛黎陷難道沒告訴你,我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嗎?」
書南幹咳了一聲,「他囑咐過我很多,但是,這畢竟是衛家的地界,人家派多少人去,又不是正淵盟能掌控得了的。還望海涵。」
果然就不能指望薛黎陷甚麽。
蘇提燈在內心輕輕一嘆,忽然生出一種疲倦來,他是不喜歡算計別人的,可偏偏有些事有些人逼得他不得不去步步算計,要不然,自己又如何活得下去呢。
面上仍舊溫和的蘇先生聲音裏含了一絲明顯的冷清,「來都來了,便去看看吧。」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是一只披着兔皮的狐貍。
只是待到蘇提燈真到了鎖着冰棺的房間,一瞬一個腦袋漲作兩個大。
衛家那十來號人不說,怎麽蘇清辭也來了,旁邊還有個不認得的姑娘,卻又未站在衛家和蘇家這兩個方位。
下意識的将暖爐放在懷裏,雙手抄住了,蘇提燈盡量放松自己,不去注意那些人探究的眼神,淡淡道,「開門吧。」
衛雁槐十分不情願的開了門,自然是衛家的人先進去,爾後蘇提燈他們,蘇清辭和那個姑娘卻只是在外面等着,沒有進。
蘇提燈被綠奴一推進去的時候就笑了,雙手下意識的将暖爐握的更緊,略微往後側仰頭小聲問綠奴道,「我是不是老了,所以老眼昏花了?」
「先生?」綠奴不解,雖然他對現下這個環境裏的五個奇形怪狀的大冰塊也略微不解,棺材在哪兒呢?
他這邊小聲說話,站着的卻全都是高手,估計連門口那兩位也聽得一清二楚,因此當下衛雁槐便有些不滿,「你們在說甚麽呢?還看不看了?」
「小生倒是想看,」蘇提燈伸出一只手來整了整袖子,又立馬縮回去了,顯然是極其畏寒,可不知怎麽,他說出的話也帶着冰冷溫度似的,比這屋子都冷,「不過敢問,棺材在哪兒呢?」
倒是書南在一邊側過頭去勉力咬住腮幫子逼迫自己不要笑,薛黎陷那天回去後罵的可比蘇提燈難聽多了,原話是甚麽來着……就五個冰疙瘩往那兒一放,糊弄鬼啊?
不過知道衛家暴走在即,書南連忙穩住自己情緒,把原先逄荔轉述給衛家的說辭,全部轉述了一邊給他聽。
蘇提燈心裏有些寒,怎麽,不是直系嫡親的便不是命了,不是武功出衆能對衛家有益的人便不是人了。
柳妙妙轉告說要保存屍體,他們便日夜往屍體上淋水凍住便算作棺材了。
是條狗死了尚且得挖個坑豎個碑吧。
真是諷刺。
書南原本還打算推着蘇提燈往前走幾步去看看,卻見蘇提燈反手向上輕輕搭了搭綠奴握着車椅的手。
不知是不是他本就生的白,又穿了一套黑,還是這室內實在太冷,書南就覺得那一刻像是一只手骨突然搭了搭綠奴的手。
「書南兄原先說,有正淵盟的人來看過了,确認沒有縫隙?」
綠奴已經重新站到他家先生身後,看樣子是打算推他走了。
「是的。」書南點頭,不明白蘇提燈是因為怕冷不想看了,還是被衛家人咄咄相逼的不願繼續看了。
「綠奴,我們回去吧。」
他話音剛落,就引起那邊衛雁槐的嚴重不滿,「喂!蘇先生,正淵盟把你捧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你今日沒下任何結果就走,是否是徒有虛名呢?」
「衛公子真的想聽?」
其實蘇提燈剛才就想說出來,只不過一想到外面還有兩家,又想起今早薛黎陷那副支吾的樣子,心想還是賣他們這個面子吧,卻沒想到偏偏有人不開眼追問個不休。
「你今天要是不給出答案來,就休想走出這個寒室!」
未等衛雁槐過去扯過蘇提燈的輪椅,就見蘇提燈自己搖動椅子又轉了回來,溫善的臉上是慣有的悲憫,「監守自盜。」
「甚麽?!」衛雁槐愣住。
蘇提燈輕輕咳嗽了幾聲,對綠奴打了個手勢,綠奴瞪了那個衛雁槐一眼,就再次推着蘇提燈往外走去了,車轱辘碾壓地面的聲音混雜着蘇提燈的輕咳緩緩傳來,出了門口的那一刻,就聽蘇提燈笑問,「敢問衛老爺子……尚在否?」
書南仍舊留在寒室內,他叫剛才的一系列的變故也震懾的說不出話來。
蘇提燈身上确實有一種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偶爾才流露出來。
平日裏一直會覺得他是一位悲憫的神明。
連笑起來都是心懷天下的慈悲。
就在剛才那一刻,書南覺得,蘇提燈的笑聲裏卻是帶了一種蠱惑的味道,就只能讓聽者乖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去再多問一句話,多冒犯一下。
這個人,到底是鬼魅,還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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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天問我衛老爺子的事、不是故意找茬的,是在提醒我?」
「薛掌櫃多慮了。」蘇提燈伸出手來揉了揉太陽穴,他都準備睡覺了,薛黎陷卻倒了班回來喋喋不休的問個不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這人處的時間久了,蘇提燈發現自己竟然格外對這個混賬有忍耐力。竟然有功夫陪他在這一問一答。
可轉念一想,如果自己今天不答,也會被明天,後天,大後天……
「那你這是……」
「小生說過了,我今天只是覺得,如果衛老爺子還在的話,按照衛家的名望來說,衛老爺子應該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自然不會派個不成器的傻子去管事。所以我的本意只是諷刺一下衛家長子的無用。真沒別的意思。」
薛黎陷懷疑的上下打量着蘇提燈,他們來了之後忙前忙後,因為覺得衛老爺子也忙,就沒去叨擾,要不是蘇提燈今天那看似無意的問話,估計所有人都以為衛老爺子還活的好好的。
但這個人竟然一口咬定不是那麽回事……
薛黎陷摸了摸下巴,反正來日方長,誰怕誰啊。
「那你又為甚麽匆匆一瞥就斷定是監守自盜了?」
「誰告訴你小生那是匆匆一瞥?小生看的可仔細。」蘇提燈倒了杯茶,準備喝了給自己提提神,好跟薛黎陷死磕下去,沒想到茶還沒入口就被薛黎陷攔下來了,「你回答完我就走。」
「薛掌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以前是小孩子的時候,玩過過家家麽?」
薛黎陷一愣,心說怎麽又扯到這上面去了,可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無知小孩捏的東西,也比那冰棺更精致些吧。」蘇提燈單手托腮,将燈籠往懷裏擱了,「還是薛掌櫃也覺得,那東西能稱得上棺材?」
薛黎陷無奈,「就憑這個?」
「水是可以流動的,今天我凍個這個形狀,明天我興許來了興致換個其他的形狀。那所謂的冰棺裏曾經有沒有人都兩說。柳姑娘是唯一見過死者樣子的,她走之前只告訴他們讓保管起來。可……真保管還是假保管,就又是另外一說了。」
薛黎陷猶豫起來,他也不是未曾想過衛家是否沒說真話,可是他想不透,衛家不說真話是為了甚麽?
況且,逄荔說那天是先聽衛雁槐驚訝的說衛臻沒了,爾後才發現屍體沒了。
現在連後山的屍體也有些沒了。
薛黎陷只敢保證那屍體沒了的時候他和柳妙妙都鐵定不在場。
不然他和柳妙妙就生吞了正淵盟的令牌以死謝罪,簡直把師傅和爹娘的臉面丢盡了。
就算是有甚麽怪力亂神的蠱術,他也不信屍體沒了會一點風吹草動的動靜都不發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