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然她雖然震驚,但若是問出口來,左右都覺得太怪。

成祥眨巴着眼看小莊,小莊壓下心頭的驚訝:“沒、沒事……你繼續吃吧。”低頭裝作要喝茶的模樣。

成祥這才嘿地一笑,又吃起來,他吃的倒快,不一會兒飯碗見了底兒,成祥抹抹嘴,見小莊乖乖捧着碗喝茶,他就出了門去,半晌沒回來。

小莊心裏不安,卻看不到外頭光景,鼻端倒是嗅到一股似是燒東西的味兒,小莊挪到窗邊,推開窗戶往外看,卻見從旁側的廂房裏傳出煙氣,夾雜着成祥的咳嗽聲。

小莊不知他又在弄什麽幺蛾子,正好奇,卻聽得大門口一陣汪汪亂叫,小莊詫異地看去,就見到三只土狗兒,一大兩小,從半掩的院門處擠進來,一溜煙地往廂房跑去。

小莊驚了驚,眼睜睜看那三只狗兒搖着尾巴迫不及待地跑進廂房裏去,裏頭隐隐傳出成祥的吼聲,仿佛是在呵斥狗子。

小莊看的莫名其妙,索性趴在窗戶邊兒上,盯着廂房看,只瞧見一股一股地青煙從敞開的房門中冒出來,卻不見成祥跟狗子們出現,一直到院門處有人叫:“捕頭,捕頭!”

叫了三四聲,成祥才從廂房裏出來,一手握着個有些破爛的碗,将碗放在門口,而三只狗兒就從他腿後閃了出來,沖向放下的碗,大吃起來。

小莊這才知道原來這三只都是成祥養的,難為她剛才還以為狗子是沖進去藥他的……小莊擡頭又看成祥,卻見他原本還算幹淨的臉上多了幾道黑灰,咳嗽兩聲後,微微地皺着眉,向着門口處叫道:“胡老二!叫什麽叫,有啥事兒?”

果真就見到有個衙差從門口蹩進來,賠着笑道:“老大,大人有急事要見您,讓我來找呢。”

成祥抓了抓頭:“沒空兒,我得熬藥呢!”

胡老二叫苦道:“不去?對了,捕頭你哪不舒服?熬什麽藥?”

“傷藥,別多管閑事兒!”成祥轉身要進屋。

胡老二沖過來:“老大,真的不能耽誤,聽說是鹽枭那邊……”

成祥生生停了腳步,回頭看他:“真的?”

胡老二點頭:“張大人着急了,才叫幾個弟兄滿城裏找您。”

成祥的手握緊又松開,緩緩回頭。

在胡老二進門的時候小莊就将窗戶放下了,只是默默地聽着,不知為何,此刻就算隔着窗戶,她好像也能感覺到成祥的目光,正往這邊看過來。

胡老二察言觀色,明白了幾分,瞅瞅屋子,試探着問道:“老大……我怎麽聽錢婆子說,你屋裏收了人了……我只當她是想給你塞人想瘋了胡說的,總不成是真的吧?”

成祥哼了聲:“就算是真的,又怎麽着?難道老子屋裏不能有人?”

胡老二張大了嘴:“真、真、真的有人了?”

成祥翻了個白眼,不屑理會。胡老二咽了口唾沫:“是、是什麽人?”

成祥忽地一笑,道:“是個仙女兒!”

胡老二驚疑不定,蠢蠢欲動地想要進屋瞧個究竟,可沒成祥允許,又不敢擅自亂闖。

成祥想了會兒,道:“你去季家看看,要是妹子在家,就叫她來一趟。”

胡老二問:“叫二姑娘來幹啥?”

成祥在他頭上一拍:“當然是有要緊事兒啦!還不快去,啰嗦什麽?”

胡老二看看成祥,又看看那掩着門垂着窗沒什麽聲響的屋子,喉嚨裏有一句話,想來想去還是沒敢說,只好撒腿往外。

胡老二剛出了門,就見到外頭有幾個鄰家,聚在一塊兒往這裏打量,見他出來,其中一個婦人就鬼鬼祟祟地招呼:“二子快來。”

胡老二是認得這些街坊的,便苦着臉道:“嬸子我有事兒呢,不能耽誤。”

婦人向他一擠眼,胡老二只好先跑過去,婦人拉住他,當下幾個婆娘都圍了過來,把胡老二團團圍住,胡老二摸不着頭腦,卻聽婦人問道:“二子,你實話跟嬸子說,虎子屋裏真有人了?”

胡老二一聽,大聲叫苦:“我怎麽知道?”忽然又反應過來:“你們怎麽知道?也聽錢婆說的?”

幾個婦人一陣歡快地笑,有人道:“我先前看到虎子抱了個女人回去,走的太急了沒太看清。”

又有個雀躍地說:“這怎麽說的,虎子終于開了竅兒肯找女人了?那二姑娘怎麽辦?”

胡老二的心怦怦亂跳,喃喃道:“果然老大屋裏有了女人,我的天!這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婦人們一聽,個個眼睛發亮:“果然是真?什麽模樣的?什麽脾氣?多大年紀?哪個村兒的?”把胡老二圍在中間,你拉我扯,問個不休。

胡老二奮進渾身力氣才從女人堆裏跑出來,當下不敢回頭,一溜煙兒去找二妹,剩下那團婦人,兀自十分感興趣地圍在一起說長論短地八卦。

小莊隔着窗戶聽外頭說話,才知道成祥在忙什麽,當然是在忙着給她熬藥。小莊聽着成祥那獨特的略帶一絲沙啞般的嗓音,不由地有些恍惚。

從小到大,她最渴望的,無非是被人真心對待而已,但小莊做夢也想不到,遭逢劫難後遇上的這粗魯男子,居然竟會出人意料地做出種種令她動容的舉止。

在動容之餘,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寒冬臘月的天地,被不知從哪來的一陣風吹拂着,令小莊有些不安。

成祥洗了洗手,進了裏屋,見小莊乖乖地靠在被子上,仿佛不曾動過,成祥便道:“我衙門裏有點事,現下要過去,本來要給你把藥熬好吃了再說……不過你放心,我叫個人來幫手。”

小莊擡頭看他:“成爺,不用麻煩……”

成祥挑了挑眉,忍不住又粗聲道:“別跟我來這套,橫豎你得好起來,不能有事兒。”

小莊默默無語,成祥看着她長睫低垂,整個人顯得格外恬靜,他反倒有些後悔自己粗聲高氣兒,暗中搓了搓手指,成祥放低了聲音,道:“之前你連我要殺雞都不忍,怎麽就忍心對自個兒下這樣狠手?”

小莊猛地擡頭看他,吃不準自己是不是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也吃不準自己心底所想的,是不是正是他所要表達的意思。

成祥道:“你就算把自己看成是一只雞,好歹也有點愛惜性命的心思,好歹也要好好的。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你的腿若是好好的,難道真要把你綁在這兒?老子只是不想見死不救!總之,你留在這裏,先把傷養好了再說……另外,好歹也等我把小三子捉回來,你也才好太平離開,到時候你愛去哪就去哪,都由你,行不行?”

小莊見他忽然之間竟講起理來,琢磨他字字句句,不由苦笑,低頭道:“成爺說的是,妾身聽從就是了,成爺高義,希望妾身有能報答的一日。”

成祥咳嗽了幾聲:“行了,你別拿這些聽起來好聽實際上冷冰冰的話來寒碜我,那你是答應留下了,不會再偷跑了?”

小莊忍了笑:“不會。”

成祥舒了口氣,正要說話,門外那三只狗兒吃完了飯,搖着尾巴擠了進來,小莊沒見過這樣模樣的土狗,下意識有些害怕,成祥把狗兒們喚過來,指着小莊對它們道:“這是小莊,都認得了?不許對她叫,不然沒飯吃!”

狗兒們果真不叫,随着成祥的手指看向小莊,十分快活地搖尾巴。

小莊心裏稍安,嘆道:“成爺,你又養雞又會訓練狗兒,還會做飯……真是看不出啊。”

成祥得了誇獎,洋洋自得地笑:“爺的內秀多着呢,你看不出的還在後頭……”他一笑,這般濃眉朗目,自在爛漫,無端竟讓人想到那雨過天晴漫天陽光,襯着湛藍如洗的天色,有種炫目窒息的耀眼。

小莊一個恍惚,耳畔卻聽到厲聲喝罵,從門外傳來,叫道:“又是哪個不要臉的狐貍精臭不害臊地往上貼!快給我滾出來!看我不打死!”就見一道人影風風火火地闖進門來。

☆、第 14 章

季二姑娘是有名的嘴利,常言說“刀子嘴豆腐心”,這句對二姑娘卻并不适用,二姑娘棱角分明,在樂水縣有一半人愛她,也有一半人恨她。

季老兒頭一個孩子夭折,膝下只二姑娘跟季三兒。季三兒很不成器,鎮日折騰,季老兒念着是自家骨血,百般容忍,季二姑娘開始也只是打罵,直到有一日季三兒着急,對着老頭動了手,二姑娘見狀,操起菜刀就沖上來,把季三兒攆出了一條街,整個樂水縣街知巷聞,談論了足有半月,都知道二姑娘性潑,不好惹。

但季二姑娘雖然潑辣厲害,可人其實不錯,只要不犯她的忌諱戳她的眼,她待人是極和善熱心的,也愛說愛笑,因此也有好些大娘大嬸待見她,自然,一些被她罵過的就沒什麽好話了,因此是一半人愛,一半人恨。

當初季老兒想認成祥當兒子沒認成,二姑娘卻喜歡上這位濃眉大眼,通身透着歡實痛快的孤兒仔,二姑娘一年年大了起來,給她說親的人也多起來,但二姑娘一直不願去相親,久而久之,就有會看的知道二姑娘有心事:她的心事自然就是成祥。

這真真應了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成祥什麽都好,可就是姻緣上緣分淺,不僅不喜歡相親,對二姑娘的心意同樣視而不見,二姑娘的種種體貼,成祥盡當是兄妹之情,也不避忌,兩人時常拌嘴逗趣,感情甚好。

二姑娘雖對成祥有意,到底是個姑娘家,開不了口。偏她的性子辣,又熟絡,因此鬥嘴起來全沒姑娘家的羞澀,成祥自然更不會往別處去想。

當初錢婆在青.樓行當,遇到個兇悍的逃匪來逛窯.子,不肯給錢不說,還動了手,差點弄得血濺鴛鴦樓,生死關頭成祥趕到,那賊委實兇惡,就把兩個姑娘跟錢婆一塊兒鎖在房裏,又放了火,火勢兇猛沒人敢靠前,是成祥不顧攔阻,披了浸水的棉被沖了進去,把兩個被煙火熏暈了的姑娘背着抱着,一手拽着半死不活的錢婆沖了出來,再差一毫,三個人必然葬身火海,自此之後錢婆就金盆洗手,且念着要報恩。

錢婆給成祥說媒拉纖,整個樂水人盡皆知,以為笑談。

二姑娘自也知道,久而久之,錢婆成了戳她眼睛的一根刺,可二姑娘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自然拉不下臉來跟錢婆這個曾厮混窯子的人吵,私下裏卻把錢婆罵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又在成祥面前各種說她不是,幸好成祥也沒有要成家的心思,二姑娘才放了心。

這一次二姑娘聽說錢婆又拉了個不知哪裏來的女人給成祥看,起初不當回事,後來收了鄰居大娘報信,說成祥抱了個女人回家,二姑娘又驚又疑,不大肯信,沒想到來報信的人接二連三……這光景倒是有點像“三人成虎”,二姑娘最終坐不住,想去成祥家裏一探究竟,走到半路正好遇到胡老二,兩下對質,二姑娘的心都涼了,氣得臉紅心跳,怒火沖天地就上門來。

小莊才聽了一聲罵,那主兒就闖進門來,動作實在是快。

小莊倒是不驚,只是看着進門的季二姑娘,同時在心中感慨自個兒實在是進錯了城:從在大街上成祥沒見到她的時候,就說什麽“母豬也覺得美”,中間的略過不提……到現在,又有了“狐貍精不害臊”的雅號,真是精彩的出人意料。

其實也不必小莊如何,成祥見二姑娘來勢洶洶,他早母雞護雛一樣,張開雙手攔在了床邊,道:“二丫頭,你幹什麽呢?”

二姑娘一進門,那目光就刀子般地射向小莊,驚鴻一瞥之間,二姑娘心頭一跳,想要細看,成祥高大的身軀卻攔在了跟前。

二姑娘本就心涼,成祥之前意思很是堅決,不相姑娘不說,這院子除了些時常來幫他照看雞狗菜園等的鄰居大娘們,年輕點兒的女人都沒有踏進院門口半步的……因此二姑娘聽聞成祥抱了個女人回來,才那樣震驚。

此刻情敵還沒看的十分清楚,就給成祥護了起來,二姑娘火冒三丈,忍不住火星亂竄地叫道:“虎子哥,你是鬼迷心竅了?被狐貍精迷上了?”

成祥聽了,擡手在二姑娘的腦門上彈了一指頭:“怎麽說話呢?懂點兒規矩不?對客人要有禮貌!”

“嗷!你!”二姑娘疼得叫了一嗓子,擡手捂住額頭,本要發作,腦筋一轉,遲疑地問:“客人?……什麽客人?”

成祥在她腦門上揉了一把,這才側身讓開,裝模作樣介紹道:“就是……人家叫小莊,是斯文人,你這窮形惡相的,別吓着人家……”

成祥說這話的時候,又笑嘻嘻地,還看了一眼小莊,口吻裏有種說不出的呵護。

二姑娘見狀,才消了點的火兒頓時又竄起來,白了成祥一眼,才沒好氣地又看向小莊。

方才進門時候太急,匆匆地看了一眼沒瞧真切,如今二姑娘仔仔細細定睛一看,心底那股冷氣兒,嗖嗖地往上冒。

什麽狐貍精……這份迷死人的嬌氣哪裏是狐貍精能修煉出來的……怪不得成祥一反常态,把人抱了回來,果真是中了邪吧!

成祥瞅着二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樣,越發得意:“臭丫頭,回神兒了!”

二姑娘咽了口唾沫,指着小莊:“你哪裏弄回來的?別是在山裏?水裏?……洞裏?”

成祥莫名其妙:“哪跟哪?”

二姑娘咬了咬牙:“瞧這勾魂眼水蛇腰,肯定是個精怪……”

成祥擡手,笑把二姑娘的腦袋撇到一邊去:“去你的!瞎說八道。”

成祥壓下二姑娘,才又轉頭看向小莊,陪笑道:“這是我妹子,稍微毛躁了點兒,愛亂說話,可是人不壞!你們認識認識……”

小莊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輕輕向着二姑娘傾身行禮,語調柔和動聽:“妹妹。”

“誰是你妹妹!別亂攀親戚!”二姑娘咬牙,仇恨地望着小莊,又恨又妒:同樣都是女子,為什麽差別就這麽大?這妖精不過稍微動了動,居然引得她的心都跟着亂跳了一下,聽着她的聲兒,魂兒都跟着蕩了蕩……是男人聽着看着,那還了得?

成祥果斷又拍了二姑娘一把:“人家那是客套,有這樣兒的姐姐你不是三生積德燒了高香啊?”

二姑娘氣苦,仍憤憤地看小莊:“我才不稀罕!”

成祥看她氣不順的樣兒,樂道:“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別瞅了!再瞅你也沒人家好看!”

二姑娘聽了,比成祥打她多少巴掌還難過,瞪大眼睛,幾乎要大哭出來:她的姿色在樂水本也是拔尖兒的,敢當面這麽損她還損的泰然自若,也只有成祥了。

成祥見她臉色不對,這才又溫和點囑咐道:“二丫頭,我有事兒要去衙門,你幫我照料小莊,廚裏有她要服的藥,你去熬了給她喝,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有傷,留在咱們這兒,就是家了,好好照看,別怠慢了,知道嗎?”

二姑娘忍無可忍:“你怎麽這麽煩?你還叫我當她的老媽子呀!”

成祥伸手在她肩膀上一勾,低頭看她,道:“不給哥哥面子?人家是客人,咱們是地頭蛇,自要好好地招待,這有什麽不對?我是信得過你,才叫胡老二叫你來,……你要真不願意,那就回家去,我叫隔壁張媽媽來照料就是了。”

二姑娘賭氣之下本要跑出門去,聽了成祥的軟和話,心頭一軟,轉了個念頭,當下便答應下來,成祥又格外叮囑幾句,軟硬兼施地,二姑娘忍無可忍:“難道我是老虎,會把她給吃了?”不由分說地就把成祥推出門去。

成祥笑哈哈地,回頭又看一眼小莊,卻見她靜靜靠在炕邊上,神情很淡,又好像淺笑着,說不出的靜美可人,成祥心尖擺了兩擺,恍恍惚惚出門去了。

二姑娘把成祥推了出去,不理會外頭探頭探腦的大娘大嬸們,把院門一關,心頭一合計,就轉身往屋裏來。

三只狗兒本來簇擁着她跟成祥出門,此刻大概也嗅到了二姑娘“來者不善”,居然不敢跟着她回房,撒腿跑到院後自玩兒去了。

邁步進了裏屋,二姑娘走到桌邊,俏生生站住腳,她哼了聲,杏眼圓睜,帶幾分煞氣,瞪着小莊,磨牙切齒地開口:“你老實說,你是哪裏來的?姑奶奶眼裏不揉沙子,就算你真是蘇妲己白素貞……用勾魂計美人湯想勾引虎子哥,也得看我樂不樂意!”說話間,二姑娘擡手往桌上一拍,手腕上幾個銀镯子叮叮當當撞在一起,桌子發出“啪”地一聲,就像是堂上審犯人,響了一聲驚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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