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最壞境地。

因此醒來之後,仍是看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居高臨下打量着她,且仍是那身官差制服……小莊倒也不怎麽驚怕。

眼睛逐漸适應了光線,驚鴻一瞥間,将眼前的人看了個清楚:這位爺,似生得高大魁梧,一身衙差的黑紅袍子打扮,頭上的方帽給他歪歪地帶着,更添了不羁散漫之氣,臉型倒是周正,看來年紀不是太大,可是卻顯得胡子拉碴的……是個粗糙的野漢子。

小莊打出生到現在,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貨色。

小莊此刻也已發現自己衣衫完好……而腿上的傷也似又換了藥,可見這位真的是“能幹而人好”的官差,也算是救命恩人。

小莊穩定了一下思緒,正欲開口,卻聽眼前這位爺打量着她,問:“你就是錢婆拉來給我看的那女人?”聲音有些粗噶,聽來耳熟,小莊嘴角輕輕一扯,想起在街上那聲“母豬也像貂蟬”。

小莊愕然,唇角微張,卻不知這副略帶懵懂的模樣簡直撓到了成祥心底裏去。

也不知怎地,成祥只覺得十分快活,樂不可支地說:“看樣子還真是,我以為你是嫦娥回了月裏,怎麽沒飛上天反而掉到我懷裏呢?”

小莊聽着這樣戲谑的話,臉不免有些發熱:“你……就是成祥……成爺?”

成祥抓抓耳朵,覺得自己的名字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真是動聽無比!他這名字果真是天底下第一等好聽的!

成祥嘿嘿一笑,道:“不錯,正是我……你說多巧!對啦,我還聽季老三說,你還說是我的親戚?”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想遇上這主兒偏就遇上。

小莊的手暗中抓了一把身下的席子,微微垂頭,緩聲道:“成爺既然是官差,有些事兒我便直說了……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不堪入官爺的眼,更不是本地人士,跟錢大娘相遇也不過是誤打誤撞,因此她所說的那件事,請成爺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季三爺所說……只因那位季三爺欺負妾身初來乍到,意圖不軌,妾身逼于無奈才拿官爺您的威名來鎮唬他。素聞官爺英明,還請做主……妾身會即刻離開此地,不再給諸位添麻煩。”

小莊聰明,知道季三兒已先告了狀,于是這番話說在前頭,既替自己做了解釋,又趁機脫了身。

雖然這位官差看起來……不像是十分的“英明”,但有個六七分也是足夠的了。

小莊說話間,成祥始終瞅着她,眼睛也沒轉開一下,聽到最後,便笑出了聲。

兩人離得近,小莊将成祥這笑臉看得極為清楚,心中不知為何竟有種奇妙的感覺,這粗魯男子一笑之間,仿佛換了個人,眼神驟然歡喜,露出整齊白牙,胡子拉碴的臉頰邊兒上居然還有酒窩若隐若現……粗豪中竟有種孩子氣的天真流露。

☆、第 10 章

成祥笑得滿臉春光,眼神意味深長,像是過節的孩子得了糖。

小莊雖不覺得他的笑裏有什麽惡意,可被個陌生的漢子如此注視,任誰也會不安。

小莊盡量讓自己面無表情,問:“成爺,你為何而笑?”

成祥望着她,笑道:“你的聲兒真好聽啊……”他瞧着小莊,尾音拉的長長的,像是孩子吃了糖,在回味那種甘甜。

這還是小莊頭一次聽到這樣直白的話,饒是她鎮定,本能的反應卻無法阻止,臉極快地發起燒來,不看鏡子也知道臉紅得不像話。

小莊只好低頭,盡量避開成祥的目光。

成祥瞧不見她的臉,竟探身過來,歪頭看她,問:“腿還疼不疼啦?”跟之前那種粗吼的聲音不同,這會兒成祥的聲音壓低,渾厚深沉,滿滿地關切。

小莊忍不住擡眼看他,卻見他的臉近在咫尺,虎虎有神的雙眼正對上她的。

成祥的眼睛黑白分明,毫無雜色,神情也是十足誠懇,并不是調戲之意,一派天然。

小莊愣了愣,不知該拿這人怎麽辦好,只好答道:“已經不疼了,多謝……我、我也該走了。”

成祥很驚愕,像是她說了句不可思議的話:“去哪?”

他愕然之時,眼睛瞪大,越發顯得黑是黑,白是白,格外清澈幹淨。

小莊心中忐忑:“我跟官爺非親非故……”

成祥笑:“什麽非親非故,不是說你是來探親的麽?而且探的就是我?”

小莊道:“那是個誤會,之前已跟官爺說過了,妾身不過情非得已……”

成祥啧道:“一看你就是個讀過書的,說話都文绉绉,什麽妾啊身,什麽情非得已……行啦,別說那套,總之今兒你不能走。”

小莊一瞬心慌,正想該如何周旋,成祥卻又嘻嘻笑了兩聲,複又瞅着她說道:“大夫說了,你的腿已經傷的厲害,若是再亂動裂了傷口,小命兒就不保了,……爺是為了你好,知道不?”

小莊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成祥望着她愣怔的模樣,又說:“大夫還說你需要好好調養……老子不知什麽叫調養,但看你瘦的一把骨頭……”

成祥将小莊上下一打量,最後不由分說地命令:“總之,你好好地呆在這兒,躺着別動,等我一會兒……”

小莊目送成祥轉身出門,摸摸手臂:“我很瘦麽?”縱然經歷生死劫難,但……不至于這麽快就瘦到“一把骨頭”了吧,之前養尊處優,又能瘦到哪裏去?

小莊聽外頭沒有動靜了,才咬牙起身。

她小心地跛着腳,走到門口,才要邁步,就見成祥去而複返,兩人在門口打了個照面,大眼瞪小眼,成祥道:“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黃大夫也說了,不能小看你,你是個倔脾氣……”

小莊見被捉個現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溫聲小心說道:“妾身……我委實不能留在這裏……”

“屁話!怎麽不能?”成祥脫口而出,忽然又捂住嘴,眼珠子骨碌轉了轉,才又無辜地笑看小莊,道:“一不小心就粗魯了,但我真的是為了你好,就算要走,也得把傷養好了不是?好歹你也是我的親戚。”

小莊啼笑皆非,成祥把手在她腰間一搭,輕輕用力就将人抱起來:“啧,跟只貓一樣,就這樣放你出去,準死!你說爺是見死不救的人嗎?何況我是樂水縣的官差,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有人死在我的地盤上呢?”

小莊繃着身子屏住呼吸,任他自說自話,成祥把她小心放回炕上,又警告:“別給爺找麻煩啊?乖乖躺在這兒一動也不許動,聽到沒?”

小莊望着他假作兇狠的模樣,又看看自己的腿,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的聲音這麽大,聾子也聽到了。”

成祥見她貌似溫順地躺着不動,他才心滿意足,大步出門,想了想,索性把門拉上,小莊聽那聲音,倒像是門從外頭給拴住了。

小莊心中暗暗叫苦,看看屋內簡陋的陳設,以及自己栖身的這土炕,嗅了嗅,都是陌生男子的氣息。

莫名又紅了臉,緩緩地坐起身來,正要動,耳畔忽然聽到一陣嘈亂從外頭傳來,聲音奇特,夾雜着成祥的低吼聲。

小莊心頭一動,見炕邊是個窗戶,她便一點一點蹭過去,到了窗臺邊上,擡手将窗戶推開,低頭看去。

外間,便是成祥居所的院子,這院子倒是頗為寬敞,小莊是昏迷中被帶來的,因此還是頭一遭看見,放眼一掃,卻見院子裏沒別的東西,只在右手邊有一棵樹,大抵有些年頭了,樹蔭招搖,投落一片陰涼,樹底下有一個石桌,擺着兩個粗糙石凳。

這院子的左手邊,卻是幾個怪模怪樣的木架子,牆角又有幾個石鼓模樣的東西,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而成祥正在這堆東西之間伏着腰竄,小莊見他動作古怪,當下定睛細看,一看之下,又是愕然又是忍俊不禁,原來在成祥前頭,有兩只雞正撒腿拼命在跑,成祥在後頭緊追不舍,不知為何。

成祥追了會兒,沒捉到雞,指着雞群擰眉叫罵:“都怪老子平常對你們太好了,好吃好喝養着你們,養的就差能飛了,現在得是你們報效老子的時候,快點給我不許動!”

他站在太陽底下,一身官服襯得身形挺拔,冷眼一看,人也算是相貌堂堂,十分有男子氣概,可惜對着一群雞叫罵,這場景卻委實又有些好笑。

小莊嘴角一挑,急忙捂嘴掩住笑意,然而望着那幾只雞逃離魔爪,便悠閑地在原地踱步,時而探長了脖子啄食,完全無視氣勢洶洶的成祥……小莊卻又實在忍不住笑。

成祥耳朵靈,一擡頭就看到窗戶底下的小莊,之前他全神貫注捉雞,竟沒留神,此刻冷不防四目相對,成祥看着窗扇底下的嫣然笑面,呆呆愣神。

小莊情知失态,不由尴尬,人生地不熟,又在陌生男子的家中,本不該如此輕佻的,可是現在再繃緊臉,又好像太露痕跡了。

錯愕中,小莊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那扇窗戶重新打落下來,遮住外頭光景。

小莊捏着手,有些懊惱,窗外成祥的聲音卻靠近來,說道:“你……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小莊忍着懊惱,不願開口。

成祥繼續又說:“我沒別的意思……我是想捉只雞給你熬湯喝,補補身子……何況我們又是‘親戚’,好歹也認識了,我叫成祥你知道,對了,我的小名叫虎子……那你總該也要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小莊暗中吸了口氣,道:“我……你叫我小莊就好。”

“小莊,小莊……”成祥念叨了兩聲,又笑:“這名字真不錯,我喜歡。”

小莊知道,這人大抵就是個口沒遮攔的性子了。

一窗之隔,成祥道:“小莊,那……不是我吓你,你可真別亂動,你那傷不好,得多留神。”

小莊本來想少說一句是一句,聽了這話,心卻不由一動。

窗外成祥站了會兒,大概是沒聽到小莊回答,自個兒讪讪說:“那我捉雞去了。”

小莊聽到他的腳步聲起,她不由地脫口道:“不用麻煩了……”

成祥站住腳:“什麽?”

小莊拼命捏了捏雙手,不知自己為何又多嘴,然而騎虎難下,只好說:“別……別去捉了,不用為了我這樣麻煩。”

成祥低低笑了聲似的,說:“那不行,雞湯最補啦!”

小莊溫聲道:“真的不用這個……”

成祥不答應:“不用這個用哪個,我這屋裏沒什麽好東西,除了幾個雞蛋。”

小莊忙道:“雞蛋就很好。”

成祥撓頭:“真的?我看不行,你身子弱着呢……”

小莊不悅:“都說很好了,啰嗦什麽?”小莊被強留這裏,又腿傷走不了,諸般憂煩,何況若是之前,只要她一句話,無人敢推三阻四,如今卻……

失口說完這句後,小莊反應過來,愣怔之餘有些後怕:習慣心如止水,不動聲色,被贊最多的就是‘名門風範’‘涵養過人’,怎麽居然對這才相識的人動了怒?這倒也罷了,成祥又不是吃素的,更不知她的身份,她怎麽能呵斥這暴脾氣不好惹的家夥?

☆、第 11 章

若是成祥這會兒大發雷霆,破門而入,小莊也不會詫異。

果真,外頭成祥叫道:“你說什麽?說老子啰嗦?”

窗戶往上一掀,底下露出成祥的臉,他彎腰俯身,瞪向小莊。

虧得小莊練就了的面不改色,此刻倒也不怎地驚慌,反倒平靜回看,眸色靜若秋水,澄若霞光。

兩人目光相對,成祥氣咻咻地望了她一會兒,忽然哼道:“那老子不跟你啰嗦就是了!”

他白了小莊一眼,手一撤,窗扇啪地打落下來。小莊瞠目結舌,聽他低聲嘀咕:“平常有人求着老子啰嗦一句老子還不肯呢!”

小莊眼睜睜地看窗扇擋住了外面風景,也擋住他的身形,只聽着他這般說話,簡直不知此刻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在院中,成祥悻悻轉身,看着滿地悠閑走着的雞,搓了搓手,道:“這次就放過你們!”

有幾只聽了聲響,不知心有靈犀還是幸災樂禍,撲啦啦地揮舞起翅膀往前低飛了一陣兒,然後撒歡兒般地滿院子亂竄。

忽然院門打開,有人喚道:“成爺?”一眼看到成祥,頓時就春風滿面地小步跑了過來。

這來人正是錢婆子,手中提着兩包藥。成祥見了她,倒不似之前般厭煩了,便停了步:“錢大娘,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錢婆子看了一眼垂着的窗戶,小聲問:“我聽黃大夫說,你帶了個娘子回來,正是之前我帶去給他看腿傷的?”

成祥倒是坦然:“可不是嗎。”

錢婆子掩着嘴,嘻嘻哈哈笑起來:“你看你看,我帶去的您不看,如今怎麽自個兒把人給帶回來了?”

成祥瞥了一眼窗戶,道:“你當老子愛帶回來啊,是她自個兒暈了,正好倒在老子懷裏。”

錢婆子忍不住那股歡喜:“阿彌陀佛,我就說這娘子合該是你的!這不是連神佛菩薩都保佑着?明明人都走了,轉回頭,這麽巧又給你撞見了,這若是暈了給別的什麽人撞見,那指不定發生什麽呢!所以我說什麽來着,真是命裏注定的!”

成祥哼了聲,雙臂抱在胸前,道:“這可難說。”

錢婆子吓了一跳:“怎麽,莫非您還看不上?”

成祥想到方才被呵斥那場景……他從小到大也沒個人敢當面這樣,便道:“也沒你之前說的那麽仙女兒似的,瘦巴巴……”

錢婆子目瞪口呆:“真、真的不喜歡?”

成祥信口說着,耳朵卻豎起來仔細聽裏頭動靜,然而屋內寂靜無聲,讓他十分失望。

迎着錢婆驚急的目光,成祥撓撓頭,有些不耐煩道:“何況人家跟咱們也不是一路的。”

錢婆呆道:“怎麽不是一路的了?這娘子是落難來此的,都沒有個家人,之前都說是來找您的,您屋裏又缺個人,豈不正好是神佛給湊的一段好姻緣?”

成祥聽不到裏頭的反應,撅着嘴,翻白眼。

錢婆見他惱惱地臉色,原本火熱的心也轉做冰涼,她畢生所願就是給成祥找個能匹配的女子,之前每每給噴的狗血臨頭,這一回好不容易看上個極好的,中途卻飛了,但做夢也沒想到是飛到成祥屋裏來,從黃大夫那裏聽了消息後,錢婆腳也不停地跑了來,本以為這回天賜良緣是沒跑兒了的,可沒想到……

錢婆嘆了口氣道:“強扭的瓜不甜,若真的看不上,也是沒法子……”

正說到這裏,卻聽得屋裏一聲門響,小莊的聲音透了出來,溫和地說:“勞煩大娘給開開門,讓我出去。”

錢婆子愣神兒,這才看見門從外頭拴住了,她摸不着頭腦,就看成祥:既然看不上人家,這門是什麽意思?

錢婆子轉頭的瞬間,身邊人影一晃,卻是成祥奔到門口,把門打開,果真見小莊扶着門邊站着,見了他,就低頭道:“妾身自知道不好打擾,也早說要走的,成爺仗義留我,原意是好的,但妾身不想拖累他人……成爺無須礙于顏面不好啓口,我這就走了。”

成祥見她婷婷站在眼前,面色如常語氣平和,他心中卻惱之極,忍不住吼道:“你這娘們兒是聽不懂人話不是?跟你說了不能動,你真當爺說話是放屁啊!”

小莊眨了眨眼,淡然看他:“方才成爺跟大娘的話我都聽到了,正因為尊重您所說的,所以才要走。不是麽?”

成祥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你這……”見她眼神堅定倔強,跟這拂柳照花嬌嬌弱弱的模樣正好相反。

倘若是個男人,早一巴掌撇過去,但這女人,恐怕他一根手指頭就會戳壞了……成祥頭頂冒火,卻無計可施。

兩人說話之間,錢婆悄悄地拐到門口,看着小莊跟成祥鬥雞似的,她卻歡喜不已,知道成祥方才所說的大概是口是心非。

小莊見成祥說不出話,她便一低頭:“勞駕。”邁步往外就走,誰知剛走一步,手臂就給人握住,隐隐有點兒疼。

小莊擡頭,淡淡道:“成爺,您是官差,莫非要知法犯法,禁锢良家?”

成祥不惱反笑:“你行啊!好的壞的軟的硬的都給你說了,你是非走不可,不聽話到底了?”

小莊目光平靜:“我本來就不屬于這裏,只是路過。”

成祥索性道:“那好,你說出你要去哪?找出你路過的證據來,你可要想清楚,是你親口對別人說你是來投奔我的,對不對,錢大娘?”

錢婆忙點頭:“是是……”

小莊道:“我只是迫不得已自保而已。”

成祥道:“你也知道要自保?那這會兒怎麽不知道了?都說你的腿再亂動小命就沒了,留在這兒爺能吃了你?”

小莊道:“我只是不想勞煩官爺。”

成祥噴了口氣,道:“話說的可真好聽,可惜晚了!大腿是你自個兒抱上來的,現在想放開,爺還被抱上瘾來了呢。你還得給我乖乖抱緊了,敢放開試試?”

小莊臉皮裏透出紅來:“成爺!你不能這麽不講理。”

成祥笑道:“整個樂水都知道老子是出名的不講理,你要再跟我鬧別扭,我先拿繩子把你捆起來,看你還怎麽鬧騰?”

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小莊算是開了眼,合着自己遇到的不是官差,而是土匪……也不知漁婆所說的“官差厲害能幹”是指的哪一方面,果然是見面不如聞名!

小莊從也沒這麽生氣過,急怒攻心,眼前又有些發暈,成祥見她臉色不對,忙把她抱起來,又小心放回炕上去。

錢婆之前看兩人鬥嘴看得入神,此刻站在門口,不敢進來,成祥回頭道:“錢大娘,您在這兒替我照看着點兒,她像是真惱我了……可也不能這麽跟自個兒過不去。”

錢婆忙答應:“是是,您放心我給您看着,這藥是之前抓了的,得給娘子熬了。”

小莊被他氣得頭暈,語聲微弱道:“我不要在這裏。”

成祥一回頭,錢婆嘆道:“娘子病着,說胡話了。”

成祥磨牙:“大夫說的真沒錯兒,看着軟綿綿,其實比石頭還硬呢!”說着便起身,提着藥出門去了。

屋門半掩,小莊掙紮欲起身,錢婆将她攔住,陪笑道:“娘子,成爺就是這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他也是惱你不顧自個兒身子才……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小莊從沒像現在這樣氣苦過,成祥說話雖難聽,卻也的确多是大實話,比如他們本不是一路人這句,就是千真萬确。

小莊望着受傷的腿:“我不想白受他恩惠,何況孤男寡女,實在不便。”

錢婆道:“有什麽不便,女人最要緊的不就是找個能遮風擋雨的?之前你也聽王姐姐說了,成爺可是咱們樂水頭一號的,多少人盯着都擠不進他這門來呢。”

小莊心想:“那這樂水的男子可真夠嗆……難道其他人都是如季三兒一般,才顯出他的好來了麽?”

小莊道:“就算他是天神,也是跟我無緣的。”

錢婆道:“若無緣,就不會走了又轉彎兒見着,你想想,若不是遇上成爺救你回來,若遇到季三爺那樣的貨色,這會兒指不定娘子你在哪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呢。”

小莊心想:“這倒是真的。”

小莊打起精神來道:“我承成爺的恩惠了。但……我委實不能以身相許,大娘就別為難了,何況成爺不也瞧不上我麽?”

錢婆聞言,便笑道:“我知道了,娘子執意要走,是生氣了,因為聽到成爺之前跟我說的話?實話跟你說,如果成爺真瞧不上你,你以為你能躺在這屋裏?方才你要走他還急得動了怒?”

小莊嘆了口氣:誰知道那人心底想什麽,捉摸不定。

錢婆察言觀色,細細勸道:“就算你不樂意留下,但你的腿傷厲害,弄不好會送命,成爺又是好人,不如養好傷再說,他的心善着呢……不會對你怎麽樣,說起來,你別看成爺現在這樣橫天立地似的,他小時候不知吃了多少苦……能活下來實在不易,金木寺的本真大師曾說過,成爺是童子命,原以為他會孤苦伶仃一輩子呢。”

☆、第 12 章

據說,成祥在十三歲之前,都是住在秀水山的金木寺內。

他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寺內的本真大師收養,本真大師是個有道高僧,奈何成祥自小卻是個坐不住的性情,詩書經書之類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本真大師叫他打坐,不到一刻鐘功夫他就會睡過去,大師無法,只好不去勉強他。

但成祥不愛讀書,卻好習武,見寺內的武僧們練武,他便目不轉睛地看,起初無人教導他,他卻将武僧們所練的招數學的有模有樣。

本真大師見他對此很感興趣,便親自指點,成祥學的甚快,本真見他竟是個習武的奇才,但他自身武功有限,教導不了成祥許多,想來想去,就把藏經閣內一些極少人看的典籍給成祥,讓他自行揣摩。

成祥半點經書也不願看,但對這些東西卻有超乎尋常的興趣,一本本地竟翻得稀爛,也不知他究竟是真懂還是誤打誤撞,反正他小小年紀,寺內已經沒有武僧是他的敵手。

本真大師知道成祥雖然頑皮,但天生性情良善,就算習武也不會為禍,因此也由得他去,并不管束。

成祥閑來無事就滿山亂竄,有時候也在寺內轉來轉去,樂水縣內百姓逢年過節就來金木寺拜拜,都知道本真大師收養了一個孩童,頑皮愛動。

這來拜佛的人衆之中,卻有個季老兒,辛勞一輩子賺了點身家,家中已有一子一女,卻不知為何跟成祥一見投緣,便求本真大師,想要收養成祥。

誰知本真大師不應,季老兒苦求之下,大師才開口,說成祥是童子命,占孤辰寡宿華蓋星,宜僧道不宜凡俗,這意思是要成祥在寺內……當一輩子和尚了。

畢竟是得道高僧,季老兒不敢拂逆,只好斷了念想,然而他很喜歡成祥,因此隔三岔五,就叫家奴送些需用的東西上來,十分的殷勤。

在成祥十四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季老兒鋪子中有一批貨,從南邊運過來,中途卻給劫道的攔住,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驚醒了林中睡覺的成祥,成祥拎着一條長棍出來,不一會兒功夫就将七八個強賊打倒在地。

季老兒痛哭涕流,帶了禮物來謝,頓時滿城皆知,金木寺的“小和尚”打跑了強賊。

樂水知縣齊煥才剛剛上任,見此地地勢極佳,水旱兩路俱通,奈何山勢險要,前幾任知縣都不作為,因此竟養了好些強賊,縣衙裏雖然有衙差,但一個個平日裏人模狗樣,若是遇到強賊,則跑的比誰都快。

齊煥正為了縣內治安頭疼,聽說此事,又打聽了成祥的來歷,心中一動,便想了個法子。

齊煥親自登山入寺,跟本真大師長談,求大師放成祥下山,在縣衙裏當差,也可護一方百姓平安,本真大師本來不願,但齊煥不愧是新科狀元,口才了得,把歷年來百姓受的苦,橫死賊人手下的人數……等等皆數落的一清二楚,言明種種利害,終于說動了本真大師。

這事兒一成,最高興的是兩個人,一是齊知縣,二自然是季老兒,因成祥才下山沒有地方住,季老兒就把他拉到自己家中,百般照料,無一不好。

因成祥年紀不大,起初就只是個挂名的捕快,但他年紀雖小,人卻豪爽痛快,有幾次跟賊人對上,賊人多勢衆,衙差們都不敢靠前,成祥卻渾然不懼,如餓虎撲食一般,把幾撥賊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饒,三班衙役自此後皆都信服,漸漸地以成祥馬首是瞻。

齊煥知人善任,頗有頭腦,很快升了成祥為捕頭,兩人合作無間,轉眼三年過去,樂水縣已煥然一新。

後來齊煥任職期滿,因政績出衆,便給調了回京,新又來了個張知縣,才幹不如齊煥,但也不是酷吝之輩,只是庸庸碌碌而已。

小莊聽錢婆說了成祥出身,問道:“這位成爺是自小給大師在外邊兒撿到的,還是有人扔在寺院門口的?”

錢婆笑道:“這個更是奇異了,不過這事兒我說怕娘子不信,日後你自個兒問成爺……”

小莊一愣的功夫,就見門口人影一閃,是成祥進門來,手中捧着一個海碗。

錢婆見了,忙站起身來,成祥把碗放在桌上,看着小莊,哼說:“你不讓殺雞,那就只有雞蛋啦……不過你要是看不上不愛吃,那是給你自個兒找事兒,你自個兒的身子,弄壞了可沒人心疼。”

小莊瞅着他,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偏道:“誰說我不吃?”

小莊轉身看向那碗,卻見那竟是一碗面,面上飄着綠色的蔥花兒跟黃瓜絲兒,還有兩個鼓鼓的荷包蛋,安靜乖巧地伏在旁邊。

小莊忍不住又看向成祥:“你做的?”

成祥哼了聲,白眼看天:“怎麽,嫌棄啊?”

小莊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模樣,取了筷子,先劃開面條跟菜,小心喝了口湯……心中呆想:“難道是我一直沒好好吃飯……所以才饑不擇食,覺得好吃麽?”

面條的香氣跟黃瓜的鮮香混合在一起,若有若無的蔥花香氣在鼻尖缭繞,色澤更是好看,翡翠白玉,令人食指大動。

小莊不再開口,默默地低頭吃了起來,錢婆在旁邊看着,一時舒心展眉,偷偷看了成祥一眼,卻見他正目不轉睛地望着小莊吃面,錢婆見狀,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便出門去了,走到門口又回看一眼,伸手捂住嘴,樂不可支地離去。

小莊慢慢地吃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竟吃了一大半,身上隐隐地有了些汗意,但卻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溫和滿足之感微微蔓延漾開,就仿佛那一路而來的凄惶無依,流離失所,都在這細嚼慢咽之間消散無蹤。

直到察覺室內一片寂靜,小莊才驚覺錢婆已經走了,一轉頭,卻見成祥不知什麽時候居然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莊吓了一跳,也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她方才專注吃面,居然沒留心周遭,對上他笑吟吟的大眼睛,一瞬有點窘迫。

成祥卻仿佛沒察覺她的不安,下颌向着那碗面一挑,示意問:“怎麽不吃了?”

小莊擡手在嘴角輕輕地一擦:“差不多,吃飽了……”

成祥雙臂并在一起壓在桌上,這姿态顯得他很安生,像是小學童上課時的姿勢,聞言就往前傾了傾身子,問小莊:“好吃嗎?”

小莊瞥過去,卻見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雙眼睛裏,竟帶着期盼之色,小莊嘴角一挑,又生生壓下:“不錯……”

成祥聽了,好像吃了定心丸,把雙臂放下,笑道:“那當然啦,你要是一直跟着爺,一定養得白白胖胖。”

小莊一聽,頓時沒了胃口,暗自慶幸方才吃的時候成祥沒多嘴,不然哪能吃得飽。

成祥卻還在催她:“吃啊,怎麽不吃了?是不是還要?我那還有呢,我再給你盛點兒去!”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說到最後,端起碗就要走。

小莊忙叫住他:“不要了,已經吃飽了。”

成祥半信半疑地看她:“真的?”

小莊點點頭:“多謝成爺,真的飽了。”

成祥這才笑道:“你吃的可真少,怪不得這麽瘦,這還有個雞蛋呢,怎麽沒吃?”

小莊暗暗臉熱,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吃的最多的一次了:“真的吃不下了,一個就已經很好。”

成祥“哦”了聲,端着碗出門,不一會兒又回來了,跟之前一模一樣的碗,盛了滿滿一碗面,稀稀拉拉地菜,右手卻是另一個白瓷碗,放在小莊跟前。

小莊見他去而複返,還以為他又要逼自己吃,沒想到成祥抱着那個碗,低頭吃了起來,吃了幾口擡頭,對她一努嘴,說:“那是茶葉鋪顏掌櫃給的,說是什麽好茶,我一直沒動,你嘗嘗看喜歡不?”

小莊看着碗裏那沉沉浮浮的茶葉,水的色澤碧透,看形狀像是毛峰,只是她頭一遭看有人用糙海碗來沏茶。

耳畔傳來唏哩嘩啦地吃面聲響,小莊呆呆看向成祥,卻見他大口嚼着面條,筷子一抄,從底下抄出一個荷包蛋來,蛋白的邊沿缺了個小口……小莊看直了眼,驚喚:“成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圓仔一周歲生日,祝小寶貝生日快樂,永遠健康平安哦~

這章出現一個詞,華蓋星,找了官面解釋,加深理解:

華蓋星是中國天文中的星官之一,屬紫微垣,共十六星,形似傘狀,在五帝內座與仙後座W形五星之間,西方天文學中則屬仙後座。在紫微鬥數中,代表孤傲、孤寂、超然的命象。

☆、第 13 章

小莊突然叫了聲,把成祥吓一跳,嘴裏咬着一半的荷包蛋,怔怔擡頭看她:“咋啦?”

小莊欲言又止,簡直不知怎麽開口,難道要問“你在吃我剩下的飯菜”?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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