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昱和紀肇淵在附近沒能發現珍妮的蹤跡,他們不得不返回保護區營地尋求幫助。最後在高倍像素的夜拍攝影機的幫助下,他們終于找到了精疲力盡的珍妮。
珍妮躲在沙冬青叢裏,用後肢挖洞,将龜卵産在沙洞裏,然後将細沙蓋在上面,接着緩緩地爬走了。
衆人終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辛苦大家了,今晚我來值班。”林昱拍拍其他三位同事的肩膀:“都早些休息,明天一組給珍妮做檢查,一組把卵轉移到A區。”
紀肇淵沒動,他坐在電腦前靜靜地等林昱。
林昱送走其他人,回來看到紀肇淵還在,便笑着迎上去:“Weller,你要留下來陪我嗎?”
紀肇淵轉過來對着他:“我有話說。”
林昱靠在桌子上,手背狀似無意地挨着紀肇淵的胳膊:“剛才那個白癡吓到珍妮的時候,我都快氣傻了。你不用往心裏去,這事兒又不是你的錯。”
“不要這麽稱呼他。”紀肇淵眼神暗了下來,他往旁邊移了一點,躲開林昱的碰觸,“他不是故意的。”
林昱把文件摔在地上,語調拔高:“怎麽可能不是故意的?珍妮體長保守估計就有三米,瞎子才會看不到!”
紀肇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又說了一遍:“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你的結婚對象,你當然會護着他。”林昱冷笑起來:“Weller,你這是智子疑鄰,最愚蠢的行為。“紀肇淵搖搖頭,他沒有再替小九辯解,反而問林昱:“Riely三歲的時候養過一只松鼠,叫阿曼達。阿曼達膽子很小,只願意和Riely玩,也只吃Riely喂它的東西。但後來Riely上了幼兒園,阿曼達便悄悄離開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不會到現在還相信薩拉教授的鬼話吧。”林昱嗤笑,“你學了這麽多年生物,早該明白所謂永遠童真的自然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動物對人天生就存在攻擊性,這是無法違背的規律。”
大學入學典禮上,薩拉教授為生科系的新生講了第一堂課:“自然界對人的态度取決于人對自然界的态度,花草能解語動物能同情。有一種自然人,他們善待天地間種種多情,大自然也會對他們格外恩寵。”然後薩拉教授看着站在旁邊等待演講的新生代表,笑着問:“Weller,你可以幫我開一下窗戶嗎?”
紀肇淵走到窗邊,拉開禮堂沉悶厚重的暗紅色窗簾,然後推開積了不少灰的窗戶。一瞬間,盎然生機充盈着有些昏昏欲睡的禮堂,空氣都變得鳥語花香。
薩拉教授走到他身邊,對着窗外正在啄食面包屑的麻雀伸出右手,小麻雀扔下口中的食物,三蹦兩蹦跳進薩拉教授的手心。薩拉教授用食指在它的腦袋上輕輕撫摸,小麻雀抖抖翅膀,舒服地閉上眼睛。
後排的學生們都站起來伸着脖子往這裏看。他們先是驚呼,然後又嬉笑開,直說這一定是薩拉教授的小把戲,麻雀絕對是之前就馴養好的。
紀肇淵離得近,他看到薩拉教授目光裏的不贊同和失落。薩拉教授扭過來,勉強笑着問他:“Weller,你相信嗎?”
紀肇淵說:“我相信。”
八年後的這個寂靜夜晚,紀肇淵已經從普通生物學鑽研到分子生物學的領域,他精通基因表達調控,在細胞信號轉導的分子機制方面也卓有成就。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堅定地看着有些不屑的林昱,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他說:“我相信。”
紀肇淵回到酒店的時候,楚九歌已經洗好澡躺下了。
紀肇淵把消炎藥放在他的床頭,摸了摸那顆垂頭喪氣的腦袋:“珍妮沒事兒了。”
楚九歌躲開他的手,把自己整個人蒙進被子裏。他聲音悶悶的,好像帶了點哭腔,但又出奇得倔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紀肇淵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吃一點消炎藥,不然傷口會發炎的。”
楚九歌在被子裏搖了搖頭,依然不願意出來。
紀肇淵無可奈何,他嘆了口氣,去洗澡了。
楚九歌縮成一團,抱着手機跟他奶奶發信息。被子裏空氣憋悶,他有些喘不上氣,手機的燈光也讓他剛哭過的眼睛很不舒服。
他跟奶奶哭唧唧地聊微信。
【老心肝,我心裏好難過啊啊啊啊。】
老太太應該是在去書店的路上,她隔了好一陣才回過來一段錯字連篇的話。
【豆大不聽話,老亂跑。我得牽着它,騰不開搜。】
【豆豆!騰不開手!】
連老太太都不理他,楚九歌剛忍住的淚又湧了出來,還沒出息地吹了個鼻涕泡泡。
他甕聲甕氣地發了段語音:“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我不要做人了,我要去當只小狗!”
老太太一聽,吓了一跳,趕緊按着語音鍵回複他:“哪個姑娘敢不喜歡我小心肝!把她電話號碼給奶奶,奶奶跟她說道說道去。”
楚九歌當然不敢給她,如果老太太聽到紀肇淵清冷的男低音,怕是能吓得從輪椅上站起來跑個八百米去。
楚九歌吸吸鼻涕,問他奶奶:“聽說我爺爺當年可是随手迷暈一票小丫頭片子啊。您一個平凡美少女是怎麽追上男神的?教教我呗。”
“放屁!你奶奶也不差!”小老太太驕傲地哼了一聲,換個姿勢繼續跟他說:“扔到荒山上餓他兩天,等餓到頭暈眼花拒絕不了的時候,再塞他一個包谷馍馍,包管乖乖跟你屁股後面!”
楚九歌笑起來,眼淚順着嘴角滲進來,有些鹹有些苦。
楚九歌說:“可我舍不得。”
小老太太接連發來好幾條語音,估摸着應該是痛罵他沒繼承老将軍的鐵骨铮铮。他正打算打開聽,紀肇淵便擦着頭發從浴室裏出來了。
楚九歌趕緊放下手機,把自己蒙得更加嚴實,盡量平穩呼吸,裝作睡着了。
他聽到紀肇淵好像嘆了口氣,然後有布料摩擦的聲音,應該是也躺下了。
楚九歌在被子裏悶得不行,他背對着紀肇淵,偷偷扒拉開一角,抻着脖子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他聽到紀肇淵貌似坐起來取了個東西,才又回到床上躺下。他僵硬又悲傷地半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一動也不想動。
他正打算懷着還沒起飛就遭遇重創的少年心事,顧影自憐到天明,放在枕頭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楚九歌蔫蔫地伸手撈過手機,然後在目光觸到屏幕的一瞬間,眼珠都吃驚得掉出來。
是一條好友申請。
紀肇淵發的。
他心裏一邊懷着僥幸,一邊痛斥自己要認清現實。大腦還沒理清該怎麽辦,手指已經先行一步點了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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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er:【世界上現存的海龜僅有2科6屬7種。】
宇宙第一帥:【?】
Weller:【海龜從蛋殼爬出來游向大海的過程中,會遭遇海鷗等捕食者的捕食,只有很小一部分能夠幸運地長大。】
宇宙第一帥:【哦,謝謝科普。(再見)】
Weller:【(笑臉)】
Weller:【那些帶着上帝祝福長大的小海龜,會洄游于出生地和覓食地之間,當中覆蓋廣闊的海域。經過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的時間,周游完世界的海龜們會回到它們的出生地産卵。這是一段危險又神秘的旅程,它們靠着對地磁場微妙變化的感應,突破漁民無數道漁網阻截,還要承受海洋污染和氣候變化帶來的威脅。】
Weller:【世界對自然沒有心存敬意,科技亵渎了地球。幾十年對海龜來說只是歸鄉途上最尋常的時間跨度,可人類能夠在這些年裏讓地球翻天覆地。大多時候,海龜歷盡千辛回到的出生地,都不是它們生命之初睜開眼時看到的模樣。】
Weller:【海龜們沒有辦法,會被迫去尋找新的産卵地。所以珍妮才會誤打誤撞跑到莫哈維來。】
Weller:【海龜産卵期間,非常敏感也非常膽小,一點點外界的幹擾都會讓它們不斷遷移,直到筋疲力盡,最後胡亂選地産卵或直接放棄産卵。】
楚九歌心裏軟乎乎的,剛忍住的淚又有點想落下來的趨勢,他努力眨眨眼。
宇宙第一帥:【對不起。】
Weller:【這些你都不知道。】
楚九歌看到這句,心裏又是一疼,他想到了那個能站在紀肇淵身邊談笑風生的成熟男性。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什麽不愛讀書,為什麽不好好學習。
他呼哧呼哧地喘氣忍淚,又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Weller:【所以怪不到你頭上,不是你的錯。】
楚九歌捧着手機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小世界又雨過天晴了。他臉上亂七八糟的,又是淚痕又是在被子裏捂出來的汗漬,只有笑容一如往常的燦爛,像甜橙樹上最受陽光寵愛的那顆大甜橙。
他大概是悄悄地笑出了聲,紀肇淵那邊也傳來一聲釋懷的輕笑,然後緩緩地松了口氣。
紀肇淵關了燈,發來最後一條語音。
和他們初次見面那晚一樣的字正腔圓,卻不再那麽冰冷,多了些溫柔和微不可察的寵溺。
他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