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後來一周多的時間裏,楚九歌除了吃飯以外,基本沒離開過房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打了十萬公升的雞血,頭上綁着名為“奮鬥”的發帶,誓要和晦澀的課本鬥個你死我活。

紀肇淵看着楚九歌走火入魔廢寝忘食的模樣,有些擔心。他洗了個蘋果放在楚九歌面前:“歇一會兒?”

“學習,”楚九歌咔嚓咔嚓地啃着蘋果,眼睛一刻也不願意離開書本,他一邊嚼一邊說:“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兩個字!”

紀肇淵失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楚九歌吸吸鼻子,把剛做完的練習遞給他,雙手握拳說:“我覺得我現在就是一株被知識女神臨幸的太陽花,努力向上努力發亮發光!”

紀肇淵皺着眉檢查,十道題裏面八道都被他打上了大紅叉,他鼓勵地說:“不錯,比昨天多對了兩道。”

太陽花一秒變成揠苗助長的莊稼苗,蔫了吧唧地耷拉着腦袋。他細絨的卷發模糊在日光中,帶着點易碎的委屈。紀肇淵清楚地知道楚九歌是什麽樣的人,沒心沒肺的小強一只,生命力出奇的頑強。

可紀肇淵看他這麽霜打茄子的模樣,還是有些心軟。

“學習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紀肇淵笑起來,揉了揉他的卷發,模仿哄Riely時候的語氣,輕聲說:“一起去吃飯吧,今晚是課題組慶功宴。”

提到吃,楚九歌果然又恢複了活力。他點點頭,站起來背對着紀肇淵收拾東西。

紀肇淵是很溫柔的,楚九歌幾天前就發現了這件事。受傷那晚他縮在被窩裏,直到紀肇淵那邊手機燈光暗下去,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後,他才悄悄爬起來從書包裏翻出了耳機。

他躺在床上,耳機裏一遍又一遍放着紀肇淵那句清冷低沉的“晚安”,心跳如雷。

【紀肇淵,有沒有人說過,其實你沒有那麽不通人情?】

他摩挲着發送鍵,猶豫了好一陣,又一個字一個字删除了。這個認知像是一個寶藏,被他悉心埋在心裏不為人知的角落。紀肇淵別扭外表下到底藏着一顆多柔軟多溫柔的心,他知道就好了。他壓根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連紀肇淵都不行。

楚九歌低着頭偷偷地笑了一下,內心澎湃着繁星一般的小歡喜。

紀肇淵被他感染到,也勾了勾嘴角:“說到吃就這麽開心?”

“是啊是啊是啊,難得能蹭學術大牛們一頓飯!”楚九歌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恨不得揪着紀肇淵的領子跟他說,跟吃有什麽關系!我是喜歡你啊!

他看了看正在換衣服的紀肇淵,憋住了後面的話。

晚飯定在酒店七樓的餐廳。紀肇淵和楚九歌到的有些晚,其餘的人都已經點好了餐。林昱沖紀肇淵招招手,拍了拍他身旁的椅子:“Weller,這邊!”

紀肇淵朝他點頭示意,然後反手拽住想去和小朋友搶最後一份免費冰淇淋的楚九歌,皺眉說:“別鬧。”

“橙子味的啊!我想吃啊我好想吃啊啊啊啊!”楚九歌還在掙紮,“不要攔我,沒錢的人只能配吃免費的冰淇淋!”

紀肇淵揉了揉太陽穴,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給、你、買!”

楚九歌立馬換了張臉,笑嘻嘻地背着手站好,好像剛才差點躺在地上打滾的人不是他一樣。

林昱的目光暗了暗,他咳嗽一聲,提高了音量:“不要耽誤時間。大家都有些累了,吃完飯早點回去休息。”他狀似顧全大局,雖然沒有點名道姓,然而字字都躲開紀肇淵直直刺向楚九歌。其他人自然站在了林昱那一邊,打量楚九歌的眼神裏先入為主地帶了些厭惡。

紀肇淵朝衆人颔首,說了聲抱歉。他坐在林昱左邊,楚九歌坐在他的左邊。

因為珍妮順利産卵并且常規體檢也一切正常的緣故,大家聊天的氣氛都輕松了不少。林昱不愧為“生科交際花”,他全程引導着話題的走向,從彼此正在發愁的課題聊到以前遇到過的糗事,完全不會冷場。

林昱刻意只提及學校裏的事情,即使有人談及生活中的瑣碎,他也會立馬接住話頭,繼而引向其他方向。

這些方向,楚九歌都插不上話。他孤零零地被排除在外,每一口冰淇淋都好像吃進了心裏,覺得骨頭裏都結了冰渣。他悶聲不語地低頭吃飯,有些食之無味。他看起來就像一株蹲在牆角等待發黴的灰蘑菇。

“是的,”紀肇淵看着博士A,左手卻随意地按在蘑菇九的後腦勺上,“結腸癌從中期向晚期發展時會出現DCC基因的雙拷貝丢失,但這時的腺癌依然是良性的。”

楚九歌的頭都快被紀肇淵按進碗裏,然而紀肇淵卻還在和別人說着他完全聽不懂的話。楚九歌甩了甩頭,紀肇淵用了更大的勁兒按着他,然後扭過頭貼在他耳邊說:“喂豬呢?”

“豬有點餓。”楚九歌推開他的手,又往嘴裏扒拉了兩口飯。

他突然鬧起來的小脾氣讓紀肇淵覺得新奇。紀肇淵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手直接伸下去貼在楚九歌微微鼓起的腹部,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動作的暧昧,就已經先笑了出來:“吃不下就不吃了。”

楚九歌覺得自己一瞬間失聰了,紀肇淵的聲音變得很遠很遠。他像一只炸了毛的貓,死死盯着剛才被紀肇淵觸摸過的位置,雙腿都不自覺并了起來。他又看了看自己安靜的裆部,緩緩地呼了口氣。

他們這隐秘的互動都在桌下進行,博士A、B、C還在高談闊論,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裏發生了什麽。

除了林昱。

林昱抿了抿嘴,移開目光。他笑着叫了博士A的名字:“我記得你本科畢業設計的導師是萊特教授,對嗎?”

博士A正聊得起勁,被他這麽一打斷,愣了幾秒才說:“是啊。”

林昱又轉向博士B和博士C:“你們知道這家夥有多沒出息嗎?我們做畢業設計那年,實驗室出了意外,臨近結題的時候培養室被水淹了,這家夥就直接坐在門口大哭。最後我們幫他趕完了一半的論文,他才沒被挂掉。”

博士B和博士C是本科并不是伯克利的,聽到這段有意思的舊事,他們也樂得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衆。

“你又不是不知道萊特教授出了名的恐怖!”博士A悻悻,“我當時看到養了大半年的細菌小老婆們唧唧歪歪地漂在水裏,別說哭,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說着還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順了順氣。

“Weller的也被淹了,他也是萊特教授帶的啊。”林昱哼了一聲,“為什麽人家還能拿到優秀?”

博士A攤攤手:“我和Weller能比嗎?!Weller進校的時候可就是新生代表啊,所有老師的心肝寶貝啊!”

林昱換了個姿勢,雙手緊握放在膝蓋上,按捺住心裏的激動,按部就班地将話轉到他想要的地方:“Weller畢業的時候也是優秀畢業生代表啊。”

博士A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地慫恿着博士B和博士C:“你們想知道Weller在畢業典禮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簡直酷斃了!”

博士B和博士C好奇地湊上來:“怎麽說的?怎麽說的?”

楚九歌也豎起了耳朵,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關于紀肇淵的事情,想要了解那些沒有他的日子裏,小一號的紀肇淵是如何意氣風發的模樣。但同時他看着林昱和博士A、B、C其樂融融的互動,又有些低落,覺得自己像是最後才從網絡上得知偶像要結婚的迷弟,少男心碎的粘都粘不起來。

林昱見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他輕描淡寫地瞟了楚九歌一眼,然後站起來把手臂搭在紀肇淵肩上:“我當時熬夜幫他寫了好幾天的演講稿啊,最後直接被他對折插在話筒旁邊。他就說了十五個字,然後頭也不回地下臺了,院長在底下氣得心髒病都快犯了。”

博士B和博士C更好奇了,他們不住地問:“Weller到底是怎麽說的?!”

楚九歌看着被大家團團圍住的紀肇淵,心裏非常不爽。他心一橫,咬牙擠開博士B和博士C,然後推開林昱的胳膊,硬生生把一米九的自己變成紀肇淵身上的橙子味挂件。

紀肇淵被他的體重帶的微微有些駝背,差一點摔倒。紀肇淵擡手扶住他的後背,有些無奈地問他:“想聽?”

迷弟小九仰着臉,清澈幹淨的眼睛裏接連不斷地滾過套着粉色桃心的彈幕。

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

紀肇淵放開他,像做無實物表演一樣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垂布和流蘇。

楚九歌覺得自己好像跨過這些年的光陰,被帶回了人聲鼎沸的禮堂,底下黑壓壓一片,坐着興奮的畢業生和有些疲憊的院領導,臺上站着他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紀先生。

紀肇淵深深鞠了一躬,雲淡風輕地帶過所有成果被毀後咬牙重頭來過的辛酸,驕傲到了極點。

然後他擡起頭,目光涼薄下來,緩緩開口:“一路走來,并無夥伴。謝謝自己,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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